隨著董小婉用她那清麗的嗓音念完方以智與候方域兩人揚揚撒撒長達千言的奏章。底下的眾臣這才恍然大悟是什麼讓女皇一大清早就如此大的火。既然搞清楚了原由,自然就能有的放矢,一干大臣當下便順著聖意將矛頭指向了此次事件的罪魁禍首。
「豈有此理,河南的官吏竟敢如此明目張膽欺君枉上!真是其罪當誅!」文教尚書朱舜水任憤然地痛心疾首道。
「是啊,最為可恨的是他們竟然還敢將公家的地抵押給奸商。如若地方官吏各個都照葫蘆畫瓢,這還了得!」陸軍尚書張煌言頭也跟著猛拍桌子指責道。
「臣,懇請陛下即刻下旨拘拿杞縣縣令就地法辦,以還百姓一公道,給百官以警視!」一旁的外務尚書李啟新則豁然起身,拱手進言道。緊接著坐在他對面的司法院右督御史湯來賀也跟著起身進言道:「不行,光法辦一個杞縣縣令遠遠不夠,依臣看來那河南省政使縱容下屬幹出如此枉顧法紀之事,其罪也難脫!」
「若說追究罪責的話,河南各司法衙門也難辭其疚。若是他們能秉公辦案,百姓又何苦來京師告御狀呢。」陳子龍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道。
「誰瀆職,誰稱職,皇上自有公道。再說有廉政司的幾位大人在,這事還怕查不清嗎?」沈猶龍不甘示弱地接口道。此刻他的心情同樣是糟糕的。不過不是為了河南官吏在當地所做的惡行,而為了陳、方、侯三人在劉富春事件上對司法院的隱瞞。照理說,有百姓進京告御狀,頭一個得到消息的應該是司法院。然而在這件事上,司法院不僅事先沒有得到半點風聲,還一直被人蒙在鼓裡。直到女皇陛下當中公佈了此事才知曉。這無疑是讓掌管司法院的沈猶龍與湯來賀尷尬不已。而沈猶龍更是將此事視做是對方對自己的一次挑釁。
「那是當然,說不定廉政司的早已查清此事了呢?」陳子龍微微一笑回敬道。
面對陳子龍那略帶嘲諷的口吻沈猶龍只是冷哼了一聲便沒有再搭話。而陳子龍也清楚表面認栽的沈猶龍並不會就此輕易的善罷甘休。眼見兩位內閣大臣在這檔子上還在互相冷嘲熱諷,作為內閣首相的陳邦彥不由欣然起身向女皇高罪道:「臣等失職,未能及時瞭解民間疾苦,致使地方官商勾結、污吏橫行,百姓受苦。請陛下降罪。」說罷,他便帶領眾臣齊刷刷地跪在了孫露的面前。一干大臣也不再怒斥他人互相拌嘴,而是極其恭敬的向女皇齊聲告罪道:「臣等失職,請陛下降罪!」
然而內閣大臣們的齊聲請罪,得來的卻並不是女皇寬容的赦免,也不是更為嚴厲的呵斥。卻見此時的孫露冷冷地環視了一番眾臣之後,幽幽地歎息了一聲,反問道:「諸位愛卿認為朕今日召集你們來此是為了河南官吏貪污舞弊一事嗎?」
給女皇這麼突然一問,眾臣反倒是又糊塗了。這百姓上京告御狀,告的不就是當地的貪官污吏嗎?最多不過再加上幾個地方上的土豪劣紳。難道說此事還另有牽連。想到這兒,眾臣們不禁偷偷在私底下張望起來,想要找找究竟是哪兒一個倒霉蛋與此事撤上了干係。不過懷疑歸懷疑,當場卻沒有一個臣子接口女皇的問題。
不過,孫露本人對這種反應似乎並沒太在意。只見她依舊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其實朕之前對河南官風不正之事也略有耳聞。因此才會派周、符兩位大人前往河南進行明查暗訪。老實說,看了他二人帶回來的報告。朕很震怒,也很吃驚。直到今天早晨以前,朕還與諸位愛卿一樣認為河南之事是吏治官風問題。恨不得立刻就正法幾個貪官污吏以儆傚尤。可是這份折子卻讓朕改變了想法。」孫露說著舉起了董小婉剛才念的那份奏章反問道:「這份折子,剛才諸位愛卿已聽董夫人念過了。裡頭所述的劉富春一案,案情並不複雜。朕想聽聽諸位愛卿如何看待此案?諸位愛卿認為究竟又是什麼迫使劉富春上京告御狀的?」
若是換在先前,估計女皇話還沒有問完,底下的大臣們就會忙不迭地回答是「貪官污吏造的孽」。不過給孫露剛才那麼說了一通後,顯然「貪官污吏」不再是標準答案了。那女皇心中的答案究竟是什麼呢?正當眾臣苦思冥想之時,卻聽一直沒敢發言的侯方域一個跨步上前恭敬的回答道:「回陛下,小臣以為『貪官污吏』僅是『表』,公社流弊才是『裡』。」
「侯大人何以會有此想法?」孫露不動聲色的反問道。周圍其他臣子的目光也會聚在了他的身上。
「回陛下,小臣當初在與那劉富春交談之時,發現他雖對當地的官吏恨之入骨。但在提起公社時則顯得更為無奈、無助。當時小臣就隱約覺得劉富春對公社制度之恨遠甚於當地官吏。而今得陛下提點,小臣就更肯定那時的感覺了。」侯方域一邊說著,一邊偷偷觀察著女皇的反應。當發現孫露的臉上有了一絲欣慰的笑意時,侯方域心中一陣竊喜。緊接著便更為自信的侃侃而談道:「其實仔細想來,劉富春一案其本源正是河南諸縣實行的公社制。若劉富春所在的村子只是普通的村莊根本就不會有官府派人追徵糧食一事。更不會有整個村莊的土地被抵押而村民全無知曉的事發生。地主在抵押私家的土地時都需要事先知會一聲底下的佃農。若是地主事先不行通知便將土地轉讓,佃農亦可以根據事先簽定的契約去官府告他。可這農村公社的土地乃是歸官府所有,村民手中既沒地契也沒有相關的租賃契約。這才使得當地的官吏敢如此有持無恐。」
「嗯,侯大人說的好。這正是讓朕納悶的地方。朕從前在設立農村公社時,早已有明文規定,農民可通過分期交納的方式購下公社的土地。官府不得向公社土地另收租金、押金之類雜費。怎麼河南等地的公社農民手中非但沒有地契,就連相關的租約也沒有?官府還要年年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向他們徵收糧食?」孫露把臉一寒側頭向眾臣責問道。
給女皇這麼一問,底下的農林尚書沈廷揚慌忙出列解釋道:「回陛下,其實杞縣衙門乃至整個河南府縣衙門所徵收的不是雜費,而是朝廷統一下達的購糧指標。前朝設立農村公社時,便已明文規定公社糧食只能由村公社統一收購後代為轉賣。收購價格也由國家統一制定。因此,河南各級衙門才會年年派人去收購糧食啊。」
「朕那時那樣規定是為了保證戰時軍糧的供給。而今戰爭早已結束多年,怎麼還讓公社代收百姓的糧食?內閣難道就不知變通嗎?若是這樣的話,那湖南、湖北、兩淮等地不是也有同樣的流弊!如此弊病想來你們應該比朕瞭解的清楚,竟然沒有一個人向朕提起過此事!若是沒有那劉富春來告御狀,你們就打算這麼一直瞞下去了嗎!」孫露怒氣沖沖地呵斥道。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處理好了農村問題。就算是看到了周、符二人的報告以及有關劉富春一案的折子,她還是認為這是某些地方府縣胡亂詮釋朝廷有關政策造成的弊病。可現在給沈廷揚這麼一解釋,孫露這才發現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竟是一條早該過期的政策。更令她震驚的是內閣的不少大臣明明知道這個問題卻一直都在隱瞞自己。
一邊是孫露覺得內閣辜負了她的信任。另一邊內閣卻又有自己一番吐不完的苦水。於是面對盛怒之下的皇帝,身為首相的陳邦彥毅然邁步上前拱手道:「陛下息怒。臣等並不是故意想向陛下隱瞞什麼。只是這河南的情況較之其他省份要特殊的多。還請陛下能先聽聽沈大人的解釋,再做定奪。」
聽陳邦彥這麼一說,孫露暫時壓制住了心中的怒火。不管怎樣,她對這位自廣東時就是自己左膀右臂的「陳夫子」還是十分信任的。既然自己的首相都這麼說了,姑且就聽沈廷揚解釋一下吧。於是孫露便唬著臉點頭道:「沈尚書你說吧。」
「是,陛下。」沈廷揚跟著硬著頭皮進一步解釋道:「其實依照陛下您當年的規定,湖南、湖北、安徽等地農村公社的村民不少都已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購下了公社的土地,並拿到了屬於自己的地契。就算是沒能力購置土地的被同村的村民併購,成為了佃農。所以這幾年這些省份的農村公社早已陸陸續續變成了普通村寨。比起這些省份來河南的條件顯然要惡劣得多。由於地處當年中原戰場的中心,不少公社在成立後仍會受到戰火的波及。隆武二年黃河又因韃子炸堤而洪水氾濫。河南諸府受災最為嚴重,雖然朝廷為此又多免了河南的幾年賦稅,但其底子已薄。因此這些年能自行購置下公社土地的河南農民寥寥無幾。但陛下您之前又有過規定說,公社土地只能由公社成員自行認購,外界團體個人不得購買。由此河南諸公社的百姓便成了如今既非自耕農又非佃農的尷尬身份。」
「爾等既知河南百姓生活艱苦,又為何要一再向河南的公社徵收糧食呢?」孫露緊皺著眉頭問道。此時的她在心中也承認對於河南之事自己同樣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內閣在既知的情況下沒有做出相應的調整,甚至來向自己報告,這是讓孫露難以原諒的失職。
「回稟陛下,從公社收購糧食歷來都是國家儲糧的重要來源。不少公社就算成為了普通鄉村依舊是朝廷徵糧的重要渠道。朝廷徵糧可不能離開他們啊。」沈廷揚說到這兒,忍不住將心中的滿腹委屈一股腦兒地都抖落了出來道:「陛下,這歷朝歷代農民耕地繳納皇糧就是天經地義之事。而今朝廷將一部分的土地稅折合成了銀兩,更免除了百姓們的不少賦役。這本事一件減輕百姓負擔的好事。可是銀子終究是銀子,它再多也不能當飯吃。正所謂民以食為天,朝廷若沒有足夠的儲備糧,如何應對突發的災情呢?當然,陛下您或許會說,沒糧食可以向商賈去買,從海外進口。可是咱中華朝乃是一個泱泱大國,如此眾多的人口豈是海外彈丸小國的一點兒糧食能夠養活的。此外,若是朝廷的儲備糧完全依靠從商賈手中收購,難保不會有居心叵測之徒借此哄抬糧價。到時候朝廷又怎能拿什麼來調節市場的糧價呢?」
沈廷揚的一席語重心長的話語不僅贏得了周圍眾臣的一陣附和,就連原本氣勢洶洶的孫露不由也陷入了沉思。卻聽此時的陳邦彥又跟著適時的進言道:「陛下,臣等知道您體恤百姓。不忍看百姓為賦役所累。但朝廷不能沒有固定的徵糧渠道。當年崇禎朝之所以會天下大亂,與其沒有足夠的糧食應對災荒和戰亂有很大的關係。而陛下您當年在廣東之時糧草充裕兵強馬壯這才能力挽狂瀾。這期間各大商會的鼎立固然是功不可末。但這一來是出自於陛下您的威信使然,二來則是因為北方韃靼的侵襲讓中原百姓萬眾一心。而今天下已定,百姓安居樂業,商會自然也就『利』字為先了。因此正如沈尚書所言,朝廷竊不可將徵糧重點完全擺在商會身上啊。」
陳邦彥雖只說了一半,但孫露已然明白了他想說的另一半。確實,當年她之所以能取得充足的糧草供應,很大程度上是源於她那香江商會會長的身份。一個人身兼國家元首、軍隊總指揮、以及商業大亨三重身份這在歷朝歷史上都是十分罕見的情況。這種情況固然能讓孫露更為自由的支配來自各個勢力的資源。同樣也給中華朝埋下了不小的隱患。日後一旦孫露或她的繼任者不能再完全控制商會,勢必會影響國家的賦稅乃至運作。到時候極可能出現兩種孫露不願意看見的情況,一是壟斷巨頭挾賦稅控制國家,二是國家以強權掠奪這些國內新興資產階級的財富。無論是哪兒一種對國家來說都不是什麼好兆頭。正因為如此陳邦彥等人才會一再地想構架一個更為穩定的賦稅系統以擺脫商會的對其的影響。
不過顯然陳邦彥等人的這些嘗試顯然並不成功。而此時的孫露亦冷靜了許多。她不也再急於想追究誰的責任問題。於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後,孫露宣佈了自己的決定道:「沈督御史、湯督御史。」
「臣在。」
「朕命司法院即刻接手劉富春一案。」
「尊旨。」
「周專員、符專員。」
「臣在。」
「朕命你們回河南調查當地公社祥細情況。記住廉政司僅有知情權,一切證據均需交由司法院審理。爾等不得在當地私設公堂。」
「尊命陛下。」
「農林部、財政部、樞秘部爾等三部組成特別調查組,在五日之內就農村公社一事給朕一個詳盡的報告!」
「臣等尊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