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土邦主在中國人眼中看似可笑而又愚蠢的舉動,對於印度人來說卻是天經地義之事。正如中國人自稱天朝上國,歐洲人自負文明中心,印度人也不過是在以他們自己的世界觀來應對這個世界罷了。至於說世界應遵循何種文明的世界觀取決於何種文明更強盛。那在此時的穆斯林世界確實有這個本錢傲視全球。因為穆斯林世界正是趁著16世紀,基督教世界剛剛覺醒,華夏世界陷入沒落的間隙蓬勃發展起來的。待到17世紀上半葉時,伊斯蘭教已從沙漠灘上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教派成長為了世界上是大的、發展最迅速的宗教。
因此,如果這個時候火星上真有一位神話中的觀察者,在觀察整個地球,那他一定會認為穆斯林的世界才是這個星球的主宰。其實自1500年起,穆斯林世界就已經是各大文明中佔據地域最廣的一個文明。而且在那之後,它還在繼續大力地向外擴張。與基督教世界向海洋擴張不同,穆斯林世界擴張的方向是內陸。當16世紀,葡萄牙人在印度和東印度群島獲取立足點時,當西班牙人在美洲大陸征服一個帝國時,奧斯曼土耳其人也正在闖入中歐,蹂躪匈牙利,並於1529年圍攻哈普斯堡帝國的首都維也納。與此同時,在印度,莫臥兒帝國傑出的皇帝也正在穩步地向南擴展自己的帝國,直到他們成為幾乎整個半島的主地在其他地方。一時間穆斯林信仰在非洲、中亞和東南亞諸「原始」民族中間廣為傳播。
而穆斯林世界最引以為傲的莫過於它的「三大帝國」——地跨中東、北非和巴爾幹半島的奧斯曼帝國、波斯的薩菲帝國和印度的莫臥兒帝國。這三大帝國在17世紀均已臻於鼎盛,並且統治著伊斯蘭教的中心地帶。無論是在經濟、軍事、政治、文化角度穆斯林世界都能傲視歐洲的基督教世界,甚至剛剛甦醒的華夏世界。
這其中又以奧斯曼帝國最為強盛。建立這一以他們自己名字命名的帝國的奧斯曼土耳其人,是原先來自中亞、廣為分散的突厥人的一支。13世紀後期,其中有一夥人定居在塞爾扶帝國的西北最邊緣地帶,那裡距分隔歐、亞兩大洲的戰略要地達達尼爾海峽還不到5年,這夥人的首領,一個叫做奧斯曼的人,向塞爾柱帝國最高統治者宣佈獨立。當時任何都人都不曾想到這樣一個以土匪首領名字命名的不起眼的小國,日後成為傲視世界的奧斯曼帝國。
而今臻於鼎盛的奧斯曼帝國已經是一個橫跨三大洲,擁有人口5千萬的泱泱大國。無怪乎當時的基督教徒對這一不斷擴張的奧斯曼帝國都很敬畏,把它形容成:「一團日益增長的火焰,不管遇上什麼,都緊緊抓住,並進一步燃燒下去。」而這種敬畏很大程度上是原於土耳其人的軍事實力。出於地理上的原因,歐洲人對土耳其軍隊是非常熟悉的,與他們打交道有大量的直接經驗。這些經驗使得歐洲人一直以來都視土耳其人為最勇敢的東方人。他們擁有火炮火槍,以及多得猶如蝗蟲一般的軍隊。當然土耳其軍隊在火炮裝備方面通常落後於歐洲軍隊。因為他們靠歐洲人供給最先進的大炮和最富有經驗的炮手。不過,這種差異僅僅是程度上的。因缺乏火炮而無力抵禦進攻的情況,對奧斯曼帝國來說,並不存在。正如所有穆斯林國家的軍隊一樣,作為歐洲夙敵的奧斯曼帝國也可獲得大量裝備,只是這些裝備並不像同一時期最好的歐洲軍隊的裝備那樣有效和得到很好的操縱。
與歐洲人口中形容的野蠻、好戰、愚昧恰恰相反,這個時代任何一個穿行於奧斯曼帝國城鎮的旅客都會驚訝於穆斯林世界寬容。因為當歐洲的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互相殘殺,不斷地迫害、劫掠猶太教徒時。基督教徒和猶太教徒在穆斯林世界中卻享受到了其在歐洲時難以比擬的自由。
1654年7月,經過了數個月的航行,中華使團抵達了奧斯曼帝國在紅海上重要的港口——蘇伊士城。雖然出於行程問題,使團無緣拜訪奧斯曼帝國的首都伊斯坦布爾。但眼前古老而又繁華的蘇伊士城依舊給眾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美麗富饒的上下埃及,神秘壯觀的金字塔。有誰可曾想到它最終會成為突厥人的禁臠,成為奧斯曼帝國的一個行省。」穿梭於蘇伊士城喧鬧的街市,望著四周已然突厥化的建築和人群,玻意耳發自內心地感歎著說道。
「它還是猶太人的錢袋。瞧瞧這裡的商舖幾乎都是猶太佬開的。」一旁的博雷利努著嘴嘟囔道。依照穆斯林國家的法律規定,非穆斯林臣民不得騎馬或攜帶武器,還必須穿獨特的服裝以和真正的信仰者區別開來。因此,猶太教徒在這裡是十分容易被區分開來的。
「是啊,我在荷蘭時也聽許多商人說起過。奧斯曼帝國絕大部分有錢商人都是猶太教徒。在這國家,猶太教徒勢力大得驚人。他們享有所有蒙昧的土耳其人所享受不到的許多特權;他們在這裡建立了一個非常大的團體,由他們自己的法律管轄;他們還控制了帝國的全部貿易。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猶太商人的多少也能反映一個國家經濟實力的強弱啊。」來自荷蘭的惠更斯顯然比其他幾個歐洲人更能接受猶太人。畢竟在荷蘭,猶太商人的勢力亦不容小窺。
惠更斯的話在幾個歐洲人當中引起了一陣共鳴。雖說他們都討厭猶太人,但猶太人在商業上的地位卻是他們不得不承認的。不過在場的中國人可就不這麼認為了。卻聽尾隨的鄭森不服氣地嚷嚷道:「這世界上會做生意的可不止有猶太人。我中華的廣州、揚州、杭州、蘇州、泉州等城也沒啥猶太人。可比起這兒來不知繁榮多少倍呢。」
「那是當然,中國人崇尚商業之神舉世聞名。馬可波羅筆下的人間天堂我們更是嚮往已久啊。」惠更斯微笑著點頭道。在許多剛接觸中國的歐洲人看來,這個東方民族無疑是一個崇尚商業的民族。因為幾乎在每一艘中國商船、每一家中國店舖、乃至私人宅邸當中都會供奉有財神的神像。財神廟的香火更是長盛不衰。這對注重宗教的歐洲人來說是難以想像的。以至於許多人都會產生中國人是信奉商業之神的錯覺。當然一旦他們深入瞭解了這個國家,就會發現事實是有很大差距的。
「要我說,奧斯曼帝國的商業之所以會被猶太人壟斷。那是因為土耳其人生性懶散、不夠勤奮。據說奧斯曼帝國每個帕夏(總督)手下都有猶太教徒。這些人大多是柏夏的管家,參與帕夏的所有機密,經管帕夏的一切事務。不管是訂立契約、轉讓商品,甚至接受賄賂,都要經過猶太教徒之手。他們也有不少是達官貴人的醫生和譯員。」玻意耳掃視了一番周圍忙碌的猶太人和懶洋洋地土耳其人後,得出結論道。
「啊,一個由猶太人幕後操縱的帝國。好像有那麼點道理。要知道所有穆斯林國家的皇帝都對他們的臣民享有絕對的權力。因此他們需要有一套完整而又高效的行政體系。以土耳其人的懶散個性,如果沒有猶太人的幫助,確實很難讓這個帝國正常運轉。」博雷利高聲附和道。奧斯曼帝國的強大是歐洲人不得不面對的事實。但他們情願將這些成果歸咎在猶太人身上,也不肯承認穆斯林會比他們優秀。
「完整?高效?博雷利教授等你到了中原,你將見識到什麼才是行令通暢,政務嚴謹。」久未開口的顧炎武不屑的說道。自使團返航起,他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整理其在歐洲的所見所聞。這次使團一在蘇伊士城靠岸,博雷利等人硬拉著他要上岸逛逛。並把奧斯曼帝國吹噓得天花亂墜。抵不住眾人熱情的邀請,他最終還是下了船。不過這一路逛下來收穫卻並不多。如果說歐洲國家的因體制不同,在某些方面還能給他一些驚奇感受的話。那中華帝國同屬君主集權國家的奧斯曼帝國,在顧炎武眼中就沒有什麼過人之處了。說到官僚機構的嚴謹,中央對地方的控制,以及人才的選拔等等方面,中華帝國當之無愧地堪稱世界一流。奧斯曼帝國那讓歐洲人驚歎的行政系統,以中國人的標準來說無疑是零散而又雜亂的。
「是啊,諸位教授。等你們到了中國之後就會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帝國。」鄭森雙手抱臂附和著說道。與顧炎武一樣他對這座城市也是興趣乏乏。放眼望去四周的鋪子裡賣的不過是些拖鞋、用爛皮革制的長筒靴、粗劣的棉布、煙斗、煙草、咖啡、餐館、藥材、花卉之類的東西。唯一讓他看上眼的只有一些裝飾有漂亮珠寶的短劍匕首。至於周圍的女人,更是令人沮喪。一個個都穿著長袍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聽說要看肚皮舞,得到特殊的場子裡去才行。可惜有皇夫在場,那種地方也就不能逛了。
眼看著一邊是遊興正濃的博雷利、惠更斯等人,一邊是索然無趣的鄭森、顧炎武等人。楊紹清只能在心中無奈地笑了笑。這或許就是國力上的差距吧。歐洲人雖在科學技術方面有著諸多過人之處。但說到底整個歐洲大陸是極其貧瘠的。別說是中華帝國了,就連眼前的蘇伊士城都要比倫敦、阿姆斯特丹等城市繁華得多。難怪博雷利等人一上岸就直奔集市,一個個像小孩似的對眼前的物資指手畫腳。而來自中國的顧炎武等人當然是不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正如楊紹清在歐洲時也很少逛當地集市,因為那裡實在是沒什麼好看的。想到這兒,他不由歎了口氣說道:「我曾聽人說過奧斯曼國的城市擁有公共醫院、孤兒院、學院、清真寺等等眾多宏偉的公共建築物。但在這裡好像除了清真寺就沒有其他公共設施了。」
「楊,不是每一座城市都能像伊斯坦布爾、開羅那樣偉大的。在那些城市中確實設有街道照明系統、很大的公共醫、孤兒院、學校、學院、莊嚴的清真寺,乃至豪華的宮殿。而這裡只是奧斯曼帝國下屬的一座殖民城市罷了。」惠更斯聳了聳肩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啊。那不知城裡是否還留有其他古跡。若是有龔大人在旁邊就好了。聽說他以前來過這兒。」楊紹清說罷,又回頭向鄭森詢問道:「少校,你知道龔大人去哪兒了嗎?」
「回大人,從吉大港來了一支我們的護航艦隊,龔大人正在接見他們呢。」鄭森一邊如實匯報,一邊則在心裡酸溜溜地暗咐:龔紫軒那傢伙該不會正和幾個船長看波斯舞孃跳艷舞吧。
正如鄭森匯報的那般,當楊紹清等人在蘇伊士城中滿無目的閒逛之時,龔紫軒正和來自吉大港艦隊的提督項鷹在一塊兒。而他們也確實身處蘇伊士城的一家妓院之中。不過在他們所面對卻不是穿著露臍裝的舞孃。而是六個身著蘭色長袍、膚色黝黑的魁梧男子。從這幾個人的精氣神來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泛泛之輩。而坐在中央的那個年輕男子更是舉手頭足間更是散發著一骨子傲人的貴氣。但當他見到龔紫軒時,卻面帶微笑著主動起身迎接道:「歡迎你來自東方的朋友,好久不見了。」
「蘇萊曼殿下您好。」龔紫軒與項鷹齊聲回禮道。
「哦,我的朋友。我現在可不是什麼殿下。而是一個奴隸,一個被土耳其人通緝的奴隸。」年輕男子擺了擺手道。
「這有什麼關係。馬木留克王朝的各個素丹不都出身奴隸嗎?」龔紫軒裂嘴一笑滿不在乎的回道。
而那年輕男子的臉上亦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不錯,他是馬木留克王朝的後裔。所謂的馬木留克人,並不是單指一個民族。而是指各族奴隸出身的軍人。奴隸而為禁軍而為將軍以擅朝政,是中世紀阿拉伯各國經常發生的事。但自1250年起埃及王國的各個素丹,就多為篡權的軍人,而軍人亦皆出於奴隸,故稱其為馬木留克王朝。直到1517年土耳其人攻陷了開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