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抉擇 第二部 第三十二章 接拜帖知縣會好友 品香茗諸人論為官
    應廷吉的一番話說得四平八穩,乍一聽似乎兩邊都不得罪。然而對於朱大倌人來說,他的計劃已然泡湯。因為他家的那塊地正處在漕鹽弄的中間地段。若沒官府的配合,就算他能收回土地另作它用,也不見得會有太大的價值。不過應廷吉可不管誰得利,誰吃虧。此時的他正想著如何盡快結束這場月會。既然兩邊他都得罪不起,但總躲得起吧。卻見知縣大老爺緊接著便向身旁的縣議會議長低聲客氣道:「我說潘議長,這事就這麼辦吧。合同之類的糾葛本就不是咱們管轄的範圍。」

    「應知縣所言甚是。不是說要依法辦事嗎。這種事還是交由司法院依稟辦是最為妥當的。」潘議長拱手回應道。說實話,他剛才也被杜可明他們的舉動給下了一跳了。若是真的鬧得三個議員在議政堂大大出手,傳出去對誰都不好。況且連縣太爺都忙不迭地撇清干係了。那自己還不趕緊把這燙手的山芋丟給司法院去。很快就在心裡頭理清頭緒的潘議長,立刻便冷靜了下來,向著其他議員詢問道:「那諸位還有別的議案嗎?」

    「既然應知縣說了公道話。那漕行與朱議員之間的私事就不勞煩在座諸位議員勞心了。」杜可明朝著應廷吉一個抱拳道。而一旁似乎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朱大倌人也只好暫時忍下這口氣,冷冷地哼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這樣的結果。

    眼見一場針尖對麥芒的爭論,才剛開了一個頭,便被知縣大老爺的幾句話消彌得無影無蹤。察言觀色著的其他議員見狀,在竊竊私語了一番後,便紛紛表示自己沒有提案。見眾人都沒了意義,潘議長在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便微笑著宣佈道:「既然如此,那今天的月會就到此結束吧。應知縣公務也很繁忙啊。咱們就不要再多打攪大人了。」

    「那裡,能來此傾聽百姓的心聲,也是吾等公僕的職責。」應廷吉謙遜的回應道。於是整場月會也就在知縣與議長兩人互相的恭維聲中平靜的結束了。這樣的結尾,對於來此旁聽的百姓來說似乎太倉促了一些。但對前來找素材的記者們來說,卻是收穫頗豐。三大議員的針鋒相對,知縣老爺的講話,面子與民生的爭論等等之類。任何一條素材都夠那些記者們寫上數章長篇大論了。如若還能挖掘一些內幕之類的猛料,更能達到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境界。

    當然,此刻打道回府的應廷吉,可沒心思理會那些個記者將如何報道今日的月會。剛才月會上的那段插曲已經讓他的胃一陣陣的猛抽了。遙想早些年,縣太爺可都是在自個衙門裡升堂辦事的。那些個平頭百姓見到自己,無論貧富都得老老實實地跪在堂下。只要自己在堂上猛一敲驚木堂下的眾人還不一個個乖得像綿羊似的。可現在世道變了,自己這個縣太爺不但要每月來縣議會聽取議員們的意見。那些議員還可以動不動,就像剛才那樣在自己的面前甩起臉來。最要命的是,那些個議員不是「強龍」,就是「地頭蛇」,似乎每一個都不是能輕易得罪的主。這可苦了像自己這般,由朝廷派往地方的「流官」,每每都要小心應付本地各方勢力間的矛盾。一個處理不當,非但可能官威受損,搞不好還會因此丟了烏紗。

    一想到這些,應廷吉覺得自己頭上的那頂烏紗儼然又重了許多。可正當他的官轎抵達府邸時,卻見府裡的管家匆匆地迎了上來,將一份巴掌大小的拜帖呈了上來道:「老爺,剛才孫大人的家丁送來了這份帖子,想請老爺初十那天一同郊遊去。」

    「郊遊?」應廷吉滿腹疑惑的接過了拜帖,上下一掃後,會心笑道:「看來克鹹兄他們倒是閒得緊啊。也罷,該是散散心的時候了。」

    於是在接到拜帖的兩天後,一身便裝的應廷吉依照著拜帖上所指的地點欣然赴約了。與普通人想像中的不同,這些個青天大老爺們的聚會場所即不是風花雪月的畫舫,也不是富麗堂皇的酒家,而是一家坐落在青山腳下的不起眼的小涼亭。既然地段不起眼,自然往來的遊客就也甚是稀少。應廷吉打老遠就能望見在涼亭裡聚會的友人們,同他一樣,這些人也清一色身著便裝儒服。覺得心頭一熱的他將紙扇一合,便上前招呼道:「小弟來晚了,讓各位仁兄久等了。」

    「那裡,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賢奎兄剛剛烹了香茶。坐下來嘗嘗吧。」為首的嘉定知府孫克鹹熱情的招呼道。

    「克鹹兄你可真會選地方。此地山明水秀,頗有山野情趣啊。」應廷吉一邊打量著周圍的景色,一邊隨便找了位置盤膝就坐。眼見面前的原木小桌上只擺放了五碟乾淨的小菜,雖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卻顯得極為應境。

    「這地方可是賢奎兄找到的,我也是第一次來啊。真沒想到商賈雲集的松江府境內竟還有如此清靜之地。」孫克鹹點頭附和著。

    「雲間之地不比揚州繁華,不及蘇杭風雅,有的只是山澗野趣。昔日陶公采菊東籬下,今日吾等烹茶野道邊,也算是忙裡偷閒哩。」身為松江文教局佐治的李賢奎邊說邊將茶水遞給了自己的僚友。

    「好個忙裡偷閒。賢奎兄,這茶莫不是今年新採摘的雨前龍井吧。」應廷吉輕輕嗅了嗅茶香驚歎道。

    「廷吉兄好品味。這確實是在下老家稍來的雨前龍井。廷吉和夢龍兄都是品茶的行家,小弟不拿出壓箱寶底怎麼行。」李賢奎豎起大拇指道。

    「哎?夢龍今天也來嗎?怎麼沒見他人影呢?」應廷吉左顧右盼著詢問道。

    「廷吉兄,你先別急。夢龍兄現在可是今非昔比了。堂堂的監察使大人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空的哦。」李賢奎擺了擺手道。

    「賢奎兄,在別人身後說壞話可不是一個好習慣啊。」此時從草棚外傳來了一個沉穩而又熟悉的聲音道。

    「喲,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呢。」李賢奎回頭一望,立刻就露出燦爛的笑容道。

    「剛才是誰說堂堂的監察使大人沒空的。我馮夢龍是忘記朋友的人嗎。」目前官居蘇州監察使的馮夢龍大大咧咧地就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是,是,是。小弟錯怪夢龍兄了。來咱們就以茶代酒給夢龍賠罪了。」李賢奎端起茶杯深深地朝馮夢龍作了個揖道。

    「好了,看在這茶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馮夢龍接過香茶,同樣先嗅了嗅茶香,打趣道。

    「不過,司法院前些日子剛向天下文武百官頒布了《廉政令》。夢龍兄官居監察使這些日子應該很忙才是吧。」應廷吉試探著問道。原來就在廉政司建立兩個月後,最高司法院便頒布了《廉政令》。該訓令不但對各級官員的職責和日常生活做了嚴格的規定。更要現職的國家官員必須將自己的家產一一列出明細遞交朝廷。在場的幾人都是朝廷命官,也早已接到了最高司法院下發的《廉政令》。面對如此重大的舉動,眾人自然是不可能無動於衷的。

    果然給應廷吉這麼一問,剛要品茶的馮夢龍不由放下了杯子,神色凝重的開口道:「諸位仁兄想必也都收到《廉政令》了吧。朝廷此舉只是想讓諸位對各自目前的財務情況有個詳細的交待。」

    「其實朝廷讓各級官吏自報家財無可厚非。清者自清,我等向來為官坦蕩,就算把家中的鍋碗瓢盆一一奏報,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倒是那些個自命清廉又家財萬貫的清流要頭痛了咯。」李賢奎滿不在乎的說道。他本就出身貧寒,家中除了老母、妻子、一雙兒女外,僅有兩個看家下人。他的一家一當估計用兩張紙就能列個清清楚楚。至於那些家境富裕的官吏那就難說了。

    「賢奎兄誤會了。朝廷這次的意思並不是想追究誰廉潔,或是誰貪污。至於各官員上報的家產,朝廷也不會再追究其來源。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有了這次上報的存根,日後朝廷便可以此為依據進行徹查。」馮夢龍說到這兒又語重心長的說道:「所以,為兄在這兒可得先提醒各位幾句。這次一定要如實的向上頭稟報自己的家產,千萬別有什麼隱瞞。更不要為了討好上頭,或是標榜自己廉潔,故意穿破衣、吃糠菜來裝窮。如今可不是講面子,做戲的時候。若是日後被朝廷查出諸位的財產與自己申報的內容不符,又說不清財產的來源,那可是要以貪污論處的。到那時候,可莫怪法不容情了。」

    耳聽得馮夢龍最後那句「法不容情」,饒是李賢奎等這般心底坦蕩的官員,也不由覺得自己肩膀上的壓力重了幾分。而應廷吉更是打消了故意瞞報的念頭。應廷吉想要瞞報家產可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正如馮夢龍所言,只是想上頭表白一下自己生活簡樸罷了。畢竟他祖上本就是個大戶,留了不少家產給他。畢竟,一個剛剛就任兩年的知府家裡有一萬多銀圓,傳出去實在太難聽了。可依照馮夢龍說法,似乎朝廷以後還是要複查的。當然全部複查是不可能的。但抽查的可能性應該不小。如果不幸正好抽中自己,自己到時候又解釋不了家裡財產,那不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嘛。

    正當應廷吉左思右想之際,偏偏李賢奎不識趣的向他問道:「廷吉兄,我和克鹹兄都已經上報了自己的家產。你上報了嗎?」

    「啊,這個啊。在下這些日子公務忙了些。沒時間清點自家的財產。再說各位仁兄也知道,在下家底頗厚,這一時半回兒也不可能列得出清單啊。」應廷吉支支吾吾的說道。

    「這還不簡單。廷吉兄你可以向廉政司申請,讓他們來幫你清查家產。」馮夢龍連忙建議道。

    「讓廉政司的人來查?」應廷吉覺得自己的胃又開始痛了。這廉政司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天下百官的惡夢啊。自己見了躲還來不及呢。馮夢龍竟然要他湊上去請那幫酷吏來調查,不是找死嗎。

    「是啊,這《廉政令》上也註明了,官員可申請由廉政司幫助清查。若是日後查出當日上報的財產有缺失的話,也就由廉政司承擔責任。廷吉兄你家產頗豐,讓廉政司來幫助清查是再穩妥不過的了。這一來是方便,二來也能避嫌啊。」馮夢龍誠懇的說道。

    「嗯,我也認為以廷吉兄的情況,還是讓廉政司出面清查比較妥當。廷吉兄不必多慮,廉政司的官員都是嚴正之輩,不會做出偏頗之舉的。」孫克鹹跟著附和道。由於他的兩位好友符曉勤和周子衡雙雙被選入廉政司。因而孫克鹹對廉政司的認識顯然比普通官員客觀了不少。至少他不會將廉政專員想做錦衣衛。

    「這,還是讓在下再想想吧。反正離截至的期限還有些時日。」應廷吉低聲回應道。

    眼見應廷吉頗為尷尬的模樣,李賢奎不由出面解圍道:「夢龍兄,說了半天咱們幾個。那你呢?你這監察使大人的家產報了沒有?」

    「這還用問。當然是已經如實上報了。」馮夢龍一臉正色的回答道。不過他轉而又笑了笑,如實的補充道:「其實是女皇陛下下了聖旨,規定府級以上的司法長官和行政長官,必須由廉政司清查家產。怎麼?你們松江府還每輪到嗎?」

    「怪不得呢!我想你小子怎麼突然就這麼老實起來了。原來是被人家強行清查了家產啊。老實說你剛才唆使廷吉兄卻廉政司申請清查,是不是另有所圖啊?」李賢奎把臉一唬故意問道。

    「哎,哎,你可別亂說啊。我這可都是為了廷吉兄好。再說廷吉兄為官一向清廉,也不怕人家來查不是嗎。」馮夢龍趕忙解釋道。

    「好了,賢奎兄你就別再捉弄夢龍兄了。他這幾日被人收了骨頭,已然猶如驚弓之鳥。你再這麼嚇唬他,小心別真把他給嚇跑了。」孫克鹹撫著鬍鬚跟著笑道。

    「克鹹這話說的倒沒錯。《廉政令》這金箍子雖是司法院親自打造的。可那廉政司頭一個就是對咱們司法院念緊箍咒啊。」馮夢龍苦笑著搖頭道。

    李賢奎聽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繼而又沉吟了一聲道:「就不知此法是否真的能讓吏治清明了。歷代朝廷總會設些言道來監視百官。可貪者自貪,腐者自腐。光靠酷吏難讓黃河水清啊。」

    馮夢龍頗有感觸的反問道:「賢奎兄,有道是夫黃河清而聖人生。黃河水難清,你我也都不是聖人。故而朝廷才需以法制官,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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