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抉擇 第二部 第二十四節 中式國會政法熔權 申明亭前大選開鑼
    雖然早在1533年,葡萄牙人便在澳門建立起了市民議會。然而在之後的一個多世紀裡,「議會」這個泊來品對於僅一牆之隔的明帝國來說,卻一直都是一個極其陌生的事物。因為在那時的中國,無論是飽讀詩書的學者,還是忙於生計的尋常百姓,在心底裡都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他們堅信天朝的制度是最完善,最合理的。若說還有比這更高明的制度,那就只可能存在於儒家學者們一直鼓吹的三代理想社會了。天朝是世界的中心,是唯一的高等文明。那些紅毛夷連毛還沒有褪盡,他們所謂的議會怎能同等級森嚴的天朝體制相提並論。

    而今中華帝國的國民們對自己的文明依舊懷有強烈的優越感,但議會對他們來說已不再是陌生的東西了。七年前,一個來自嶺南的奇女子不但執掌起了天下的大權,更將紅毛夷的議會制度傳入了古老的中原大地。在幾乎亡國滅族的情況下,中原的老百姓不但適應了女主的統治。對於與女主一同陪嫁而來的議會制度也一併接納了。不過,中國人向來就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特殊力量。任何一種「泊來品」一旦踏上中原土地,立刻便會打上「中國特色」的烙印。源生於歐洲大陸的議會制度當然也不可能倖免。

    任何一個來自歐洲的傳教士或商人,當他們第一次見識到中華帝國的議會時,總會情不自盡地評價道:「真有中國味!」且一致公認這種「中國味」在帝國的地方議會中最為濃重。與歐洲獨立自治的市鎮議會不同,中華帝國的地方議會與帝國的行政機關一樣,擁有著嚴明的等級與制度。縣議會、府議會、省議會,逐級遞升,上下隸屬。此外,中華帝國的地方行政長官、司法長官均是由中央政府任命。依照女皇登基時頒布的《弘武憲誥》,中華帝國的國會是由帝國各省直選產生。帝國首相雖由皇帝任命,但需要得到國會的才能就任組閣。國會有權否定內閣,對首相提出不信任案,要求首相下台。同樣的首相也可以主動上書皇帝要求解散國會。

    而17世紀的歐洲市鎮議會一般都可以直選市長。像威尼斯那樣的共和國還可以直選「總督」或「執政官」。形成類似後世三權分利的制衡體系。在這一點上,中華帝國的執政體系雖然已經明確地分成了內閣、議會、司法三部分。可實事上,現在的弘武內閣與弘武國會均由復興黨所把持。身為帝國首相的陳邦彥,同樣也是復興黨的黨魁。就算日後復興黨不再把持朝政,帝國內閣也必須是由在國會中佔有過半數席位的政黨或政黨聯盟才能組成。這種設定能最大限度的揉和內閣與國會之間的分歧,使彼此的關係較容易協調,穩固國家政局。但這種設定從某種角度上,也讓中華帝國的立法權與行政權高度熔合,甚至連司法權也未能完全獨立,而是與立法權和行政權在一定程度上熔合了起來。而作為皇帝的孫露更是一方面執掌行政權,另一方面又領導議會的立法工作。

    因此在歐洲人眼中的中華帝國議會並不標準。也不符合後世流行的「三權分利」概念。當然,17世紀的歐洲僅有「分權」的理念,尚未形成三權分利的理論。因此,在中國傳教的歐洲傳教士們更多的是用古羅馬的制度來對照中華帝國目前的制度。認為這個古老而又年輕的東方帝國類似於亞里士多德式的「混合政體」。即所謂的由君主制政體、寡頭政體和民主政體組成的混合政體。當然,也有人依照中華帝國的立法權與行政權高度熔合的特點,將其稱之為「熔權制政體」。

    無論是混合政體也好,熔權制政體也罷,這個時代的中國人根本就不會在意別人怎麼看待自己的制度。就好像只有把鞋子買回穿上後才知道它合不合腳。不把鞋穿上腳、僅僅憑著遠遠地打量幾眼,很難確定它合適不合適自己。同樣的,普通百姓也不會因為紅夷傳教士的幾句介紹便認為現在的議會制度不妥當。他們只會根據政策實施的效果去判定政策的優劣。

    君權高而虛,相權低而實。這本就十分迎合中國「明君良相」的政治文化傳統。雖然自唐宋之後,相權一再地被削弱。直至明朝,朱元璋徹底廢除了丞相一職。可就算廢除了丞相,明朝仍舊出現了張居正那樣的強勢首輔。正所謂賢者在位,能者在職。賢者未必皆能,能者未必盡賢。像朱元璋那般什麼都想要包攬的帝王,最終只能適得其反。因此就目前來說,大多數人對這樣的改動很是滿意。至少眼前的議會在許多人看來總算是符合了天朝的體統。

    雖然帝國上下已然漸漸適應了議會這個泊來品。但它終究是一個貫穿朝野的機構。無論是對帝國的士大夫,還是對販夫走卒來說,他們的生活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雖說距離下一界國會召開尚還有兩年的期限。可不少府縣已經開始為地方議會的選舉忙活了起來。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兩次國會的召開,至少讓東南地區的縉紳們摸到一些有關選舉的注意事項。雖說帝國國會五年才召開一次。但帝國疆域廣闊,別說是西南西北等偏遠地區,就算是與帝都南京毗鄰的東南地區交通也不是很方便。萬一因為突發事件,而錯過國會,那可不是誰都能擔待的。

    此外,地方議會可不像國會那樣形式大於內容。由於甲申之亂和東虜入關,使得整個中原常年處於戰爭狀態下。加上之前的弘光朝政府昏庸腐敗,政局混亂。至使中原地區的不少府縣一度陷入過無政府狀態。在這種關鍵時刻建立的地方議會恰恰填補了這些府縣的權力真空。這使得地方議會從一開始就掌握了一定的實權。而孫露在軍政管制時期,也一直對地方議會扶植有加。因此,比起由皇帝賜權的國會來,地方議會中氣明顯要足很多。也正是這些帶有「中國味」的地方議會壘起了整個帝國的議會制度。

    此刻,在松江府嘉定縣張家村村口的「申明亭」。雪白的告示牆上,整齊地貼著三張告示。遠遠的看上去與普通的排門告示並沒有什麼差別。可就是這麼一個尋常的小亭子,卻代表了帝國議會系統中最基礎的環節。告示欄上的告示大致是通知村民在指定期限在此選舉出本村的代表前往縣議會參加選舉。如此重要的告示當然引來了不少鄉民駐足觀看。一旁的一個讀過私塾的後生,正起勁地為他那些不識字的鄰居們念著告示。

    告示的內容對於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鄉民來說並不陌生。類似的告示在這裡已經貼過三次了。每一次都要求他們從村裡選兩個德高望重,樂善好施者去縣城代表村裡請願。據說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去府裡、省裡見大官。甚至還能到京城見到女皇帝呢。對於這些淳樸的鄉民來說選舉可是一件大事。有誰不想有這樣一個機會去縣城露露臉呢。當然他們也清楚這種好事可輪不到自己這樣的窮鬼。因此候選人的名單便成了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嘿,你們說今年誰會去縣城啊?」

    「這還用問,那當然是張員外咯。他既是族長,又是村長,還是個舉人呢!」

    「什麼舉人。他那是舉人缺,是個科貢官。頂不了事的。」剛才還在念告示的後生,滿臉不屑地說道。前明的科貢官大多靠依靠錢財通路。不但地位與進士官無法相比,而且陞遷機會極渺茫,即使少數能進身為大僚也常遭進士官的排擠。當然唬唬這些沒見過多少市面的鄉民還是綽綽有餘的。

    「張員外都頂不了事。你這韓半瓶就行?」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頓時就引得周圍的鄉民們一陣哄笑。眼前這個被稱做韓半瓶的後生,本姓韓,據說讀過幾年書,卻始終沒能考上廩膳秀才。加之其家境貧寒,最終只能來張家村投靠自己的姑父務農。由於他沒事喜歡酸上幾句打油詩。時間長了村裡人便給他取了個「半瓶」的諢號。

    「就是,就算你真能考上一個秀才,半個舉人的。在咱們村也輪不到一個外姓人當選啊。」村口的張木匠大聲嚷嚷道。

    這句話無疑是說中了韓半瓶心中的痛處。村鎮之中最講究宗族血源。韓半瓶乃是張家村裡的外姓人,就算在村裡待再久,也是一樣。自知無法改變現狀的他也只好酸溜溜地反駁道:「朝廷要咱們選有賢之士為民請願。又不是讓你選本家。」

    「該是有錢之士吧。像是那鄭瘌俐,既不是張姓人,為人又刻薄。就他媽的,有幾個臭錢。」一個倚著鋤頭的鄉民憤憤不平地說道。

    「張老三,你可別在這裡嘴硬。鄭瘌俐家有權有勢,咱們村一半的田產都是他們家的。你現在種的還不是他家的地。農閒時去縣城裡找差事,搞不好搬的還是他家的貨呢。」另一個鄉民跟著起哄道。

    「哼,有錢又怎樣。該他天生瘌俐頭,老天爺罰他呢!」張老三說罷,便學起了鄭瘌俐的怪像。

    「對!最好選他進京城。他那副怪模樣一定能把女皇帝嚇個夠嗆!」

    「可不是,女皇帝給他這麼一嚇,一定會派人剁了他那個爛腦袋。」其他幾個給鄭家佃農也跟著起哄起來。雖說如今中華朝有的是賺錢機會,但多數農民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還是不會輕易離開生養自己的家鄉。他們情願留在老家給地主種地,也不願意冒險出海南洋淘金,或是舉家遷徙遼東、四川等偏遠地區謀生。就算東家為人刻薄,他們也總是能找到自己的方式,求得心理上的平衡。

    於是在笑過鬧過之後,一個年紀較長的村民便站出來打圓場道:「好了,別鬧了。這可是官府派下來的大事。咱們可不能怠慢了啊。」

    「屁大點的事,有什麼好想的。上次怎麼寫的,這次也一樣唄。」張木匠一邊掏著耳朵一邊不耐煩的說道。

    「啥?我上次畫了一個圈和打了一個格子,這一次也一樣?」一個五短身材的鄉民擾著腦袋問道。這些鄉民祖輩都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若說那「一」、「二」、「三」能劃幾道槓槓,之後的「四」、「五」、「六」可就難住他們了。偏偏這後選人每一次都有六、七個。無奈之下,鄉民們也只好用「圈」、「叉」、「格子」代替後面的數字了。

    「笨啊!上次的圈和格子,代表張員外和鄭瘌俐。這一次興許換別的了呢。」張木匠白了那人一眼道。

    「木匠你放心。這小子畫出來的圈和格子都一副德行。他只記得他婆娘胸口的圈圈了。」轟笑聲再一次在響起申明亭。鄉民們對於選舉的討論很快就變成了互相間不著邊際的調侃。

    耳聽得那些鄉人越說越離譜,韓半瓶是愈發覺得無聊。讀私塾時,他就聽先生講起過,訓詁上說「民」為「盲」、「瞑」、「懵懵無知」,意思就是為沒有文化和愚昧的人。現在看起來還真是有道理。他突然覺得官府根本不需要在告示上寫那麼多東西,反證方圓百里的村寨中識字的人還不滿十個手指頭。那些後選人介紹也完全不需要,都是鄉里鄉親的,各自的那點兒老底誰不知曉啊。還不如直接告訴他們畫叉或畫圈來得痛快呢。至於誰會當選,誰能去省城為民請願,誰能去京城指點社稷,那就更沒人會去關心了。朝堂社稷對於這些鄉民來說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他們中的某些人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曾瞧見過管轄自己的縣太爺,也沒踏出過嘉定縣半步。內閣、稅率、立法都不會引起他們半點兒興趣。老天啥時候會下雨,東家會不會漲租子之類的事情才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

    想到這兒,韓半瓶的心中泛起了一股子懷才不遇的悵然來。遙想自己好歹也是讀過幾年聖賢書的,如今卻廝混在了這幫白丁之中,還要被他們取笑。越想越不甘心的他冷冷地掃了一眼這群得意洋洋的「盲」。然後昂起了下巴,擺出一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神態,學著戲文裡頭書生的架勢,轉身離開了鬧哄哄的申明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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