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蒂岡在拉丁語中意為「先知之地」。早在公元4世紀,教皇康斯坦丁就在羅馬城西北角耶酥門徒聖彼得殉難處建立了康斯坦丁大教堂以志紀念。到了15至16世紀,康斯坦丁大教堂被改建成聖彼得堡教堂,成為天主教會舉行最隆重儀式的場所。公元756年,法蘭克王丕平把羅馬城及其周圍區域送給教皇。其後教皇權勢日益擴張,在意大利中部出現了以教皇為君主的教皇國。1652年的春天,一群來遠渡重洋邇來的東方訪客在這片略顯沉寂的歐洲「先知之地」上刮起了一股絢目的「中國風」。
其實有關中國使團要來歐洲的傳言很早以前就在歐洲各地給風傳開了。雖然在當時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個消息的可靠性,但歐洲人依舊懷著極大的熱情期盼著這一次的交流。因為這群東方來客來自於那個馬可波羅筆下的奇幻國都。是的,奇幻國都。與17世紀的中國人看待歐洲一樣,這個時期歐洲人眼中的中國也是一個充滿了各種奇異怪誕傳說的國度。當然與中國人蔑稱歐洲人為紅毛夷不同,17世紀的歐洲對中國有著極高的評價。以門多薩為首的歐洲學者們將中國描繪為,由聖人王統治的,經濟上富足、政治上清明、道德上純樸的優越文明的典型。
事實上,歐洲人對東方夢幻帝國的瘋狂嚮往已經持續了千年。一千多年前,當愷撒身絲袍出現在元老院時,歐洲人就已經知道在東方有一個盛產絲綢的絲人國。數百年之後,隨著蒙古人橫掃歐亞大陸,歐洲人又從馬可·波羅、柏朗嘉賓等人口中得知韃靼人統治的大契丹就是古代的絲人國。於是漢人發明的火藥,也就被歐洲人想當然地叫做了「契丹雪」。而馬可·波羅的遊記不但證實了有關絲人國的傳說,更向歐洲人展示了一個遍地黃金,充滿財富與寶藏的夢幻國度。由此「馬可·波羅的傳說」很快就替代了「絲人國的傳說」開始激勵一批又一批的歐洲冒險家揚帆遠航去東方尋找那個傳說中的國度。改變整個世界格局的大航海時代也就此拉開了序幕。
在經過近百年的努力後,抱著黃金夢想的歐洲冒險家,終於找到了馬可·波羅筆下的那個夢幻之國——中國。不過,稍有不同的是此時的漢人早已擺脫了韃靼人的統治。明帝國取代了那個傳說中的大契丹。而那些從中國回來的冒險家、傳教士們的記述,也讓歐洲人心目中的中國漸漸地真實起來。在16~17世紀一個稍有知識的歐洲人,都可以從當時的讀物中獲得關於中國的不算準確但已較為全面的知識。
也就是從那時起歐洲人終於開始明白,中國人並不像古人說的那樣靠吃蘋果和呼吸鄉野的純淨空氣為生。中國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居住著正常人的國家,是亞洲最大最富有的國家。他們的王室是亞洲的王儲,擁有數不清的黃金、珠寶。國土比整個歐洲還要大,一條大河將它分為南北,首都在北京,北緯43-45度有一條抵禦韃靼人入侵的長城。中國有15個省,200多座城市(府),每個省都由都堂(Tufao)、布政司(Concao)和總兵(Chumpim)管理,秩序井然。中國人認為外國人全是野蠻人,只有朝貢才能進入中國,而中國人不被允許也不想到外國去。中國人是異教徒,常年生活在水上,以船為家(暈,這句是中世紀阿拉伯人的說法)。他們的男人都很勇敢,女人格外漂亮。優秀的男子可以根據自己的能力娶許多女子為妻。他們的食物非常精美,酒是用米和香料製成的。他們將他們中的一些傑出的人尊崇為神。他們崇拜祖先,虔誠地生活,富於道德感。他們的語言非常原始,聽起來像日爾曼語(呵呵,這句是16世紀法國旅行家安德烈·德裕說的,有法國人對德國人的偏見)。
當然,中國在傳教士口中也是有陰暗面的。像是追剿歐洲海商、拷打犯人、雞姦、吃貓和老鼠、娶許多妻子、不信基督等等諸如此類。一個叫克路士的葡萄牙傳教士甚至認為,正是因為這些「惡行」中國人終於受到上帝的懲罰,1556年山西、山東兩省發生大地震。不過1569年,他返回葡萄牙後,伊比利亞半島「正值大鼠疫的高潮」,他發現上帝又在忙著懲罰他那些虔誠的同胞了。
不過無論有關中國的傳聞是好,是壞,都不能影響這個時代歐洲人對中國的熱情。從東印度公司的商船上卸下的茶葉、絲綢、瓷器、漆器,讓歐洲權貴們為之傾倒。中國貨的精巧、幻美、奇異,更讓這個時代的歐洲工匠相形見絀。中國政治清明、道德高尚,中國的男子不像西方男子那樣好色,中國女子也不像西方女子那樣放蕩,纏足是個好習慣,可以讓婦女安分守己,用筷子比用刀叉文明衛生。甚至中國人小便都可以滋潤莊稼,而西方人的小便燒死野草。可以說17世紀歐洲對中國的崇拜已經到了一種不經大腦的程度。
歷史上這種近乎瘋狂的崇拜,直到1793年馬嘎爾尼的英國使團,出使中國才得以急劇降溫。大清帝國引以為傲的「康乾盛世」並沒讓馬嘎爾尼等人感到畏懼敬仰。相反英國人透過所謂的「盛世」表象看到的是一個墮落停滯的腐朽帝國。於是在小安東尼向乾隆皇帝下跪的47年後,鴉片戰爭爆發,英國人用軍艦與大炮砸開了「天朝」的門戶。中國從一個令人仰慕的文明楷模變成西方人貶抑批判的反面典型,墮落成為了被人恥笑的「鴉片帝國」。在這之後的一個世紀裡,換成中國人開始不經大腦的崇拜起西方世界來。正如數百年前歐洲人認為中國的什麼都優於西方一樣。鴉片戰爭後的中國人則開始認為西方的什麼都優於中國。甚至連西方的月亮都比中國的圓。
當然此刻的歷史已經在岔路上偏離了她先前的軌跡。大清帝國早被扼殺在了萌芽之中,更不可能再有後來的康乾盛世。1652年的中國仍舊是歐洲人心目中的香格里拉。遠道爾來的楊紹清等人則是整個歐洲最尊貴的客人。
然而當楊紹清等人的艦隊進入地中海時,卻並沒有引起歐洲各國足夠的注意。原因很簡單,因為這支艦隊從外觀上來說太過普通了些。當然一支由五艘戰艦,一千五百多人組成的使團對歐洲各國來說規模也算不小了。但同歐洲人想像中的中國使團比起來那可相差太多了。準確的說不夠西方標準的東方味。在歐洲人眼中東方的事物應該是非理性、情緒化、奢侈、神秘、浪漫的。因此就算楊紹清等人帶上數百條巨艦,一路鋪著黃金來歐洲,歐洲人也不會覺得驚訝。可中國使團既沒有一路敲鑼打鼓,也沒有用黃金和寶石來裝飾他們的戰艦。所以起初地中海沿岸的國家僅將中國使團當做了一支從東方來的大型商隊而已。
因此直到楊紹清等人在羅馬靠岸時,人們才發現原來企盼許久的中國使團早就進入了地中海。一時間整個意大利半島,乃至整個歐洲都為之沸騰了起來。人們爭相恐後地來到教皇國,來到羅馬想要一睹中國使團的風采。那一日中國使團進入羅馬城時,熱情的羅馬市民更是將道路圍了各水洩不通。鮮花、彩旗以及聽不懂的讚美聲此起彼伏。眼見這麼多紅毛夷如此隆重地迎接自己,中國使團的文武官員們一個個也是得意異常。在他們看來這完全是天朝威嚴的一種體現,眉宇間官老爺的派頭也就擺得十足了。
在中國使團虛榮心得到滿足的同時,羅馬市民好奇心也同樣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滿足。在他們看來眼前這群人既沒有阿拉伯人的華麗奢侈,也沒有韃靼人的凶悍殘暴。這是一群他們從未見識過的東方人,帶著通透精製的烏紗帽,穿著極其瑰麗怪異的服飾。識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飄逸的長袍上雖沒有太過繁複的花紋,卻是用最上好的絲綢縫製的。還有那些精製絕倫的瓷器更是中國特產中的特產。也就是在這一天,整個歐洲在即波絲人、阿拉伯人、契丹人、蒙古人之後,又記住了東方另一個最為龐大的族群——漢人。
不過,此時此刻坐在馬車中,巡遊羅馬城的顧炎武,似乎感受到了周圍人群異樣目光。卻見他皺了皺眉頭,嘟囔道:「怎麼總覺得怪怪的。咱們這一路走來倒像是在給人當猴看呢。」
「顧副使不要介意。意大利人就是這麼熱情的。其實中國的老百姓見到歐洲人時也是這麼熱情的啊。」坐在對面的一個高個白人操著流利漢語,笑著聳聳肩道。此人便是香江商會駐歐洲的總代理詹姆斯·邦德。此刻的情景讓他有想起了第一次進入澳門時的情景。那時後澳門百姓看自己的表情比外頭那些羅馬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詹姆斯說得沒錯。顧副使你大可把車外的那些人也當做猴子看啊。」作為正使的龔紫軒滿不在乎的笑道。
眼見詹姆斯與龔紫軒,你一唱我一喝的樣子,顧炎武也懶得答理他們。在他看來此二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不再做聲的他便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的一座圓形建築物。雖然隔著很遠,但他卻能感受那座建築物的莊嚴與宏大。正當顧炎武看得出神之時,卻聽一旁的楊紹清介紹道:「那是羅馬鬥獸場。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
「一千多年?!你是說那東西已經屹立了千年?」顧炎武驚愕的問道。他實在不相信這裡的文明同中原一樣古老。
「事實上這裡許多建築物都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了。這裡曾是羅馬帝國的國都。羅馬帝國也就是咱們漢朝時所記載的大秦。」楊紹清意味深長地介紹道。在他的心目中任何一個燦爛的古文明都是值得尊敬的,後人無權去藐視前人的文明。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希望去看看埃及的金字塔。
「楊副使說得沒錯,鬥獸場也叫佛拉維歐圓形劇場,是整個羅馬城、羅馬生活的象徵。由韋斯馬列西亞諾皇帝始建於公元72年,而由他們的兒子提圖皇帝完成於公元80年。幾時有鬥獸場,幾時便有羅馬;鬥獸場倒塌之日,便是羅馬滅亡之時;羅馬滅亡了,世界也要滅亡。」德裡古斯神甫自豪的接口道。
對於德裡古斯神甫「羅馬滅亡了,世界也滅亡」的說法,顧炎武很是不屑。難道說沒有了歐洲,世界就不轉了嗎。但對眼前那些有著上千年歷史的建築物他還是存有一絲敬意的。無論怎樣屹立千年的古跡都是值得敬慕的,不管它來自哪兒一個文明。
而此時的詹姆斯卻好奇的向楊紹清問道:「楊副使您怎麼就知道那是羅馬鬥獸場?您不是沒來過歐洲,沒到過羅馬嗎?」
「我這個也是聽女皇陛下提起的。」楊紹清這句話一出口,便立即意識到了錯誤。於是他連忙改口道:「在南京時不少傳教士就向女皇介紹過羅馬了。」
「是啊,我也聽湯若望神甫他們不止一次提起過羅馬,提起過梵締岡。剛才一入城我就猜那個圓形的建築物是羅馬鬥獸場了。」一旁的王志林也跟著點頭附和道。
「我倒忘了女皇陛下一向對歐洲都是很感興趣的。這麼說來此次獻給教皇的禮物也是女皇陛下欽點的吧。」詹姆斯一拍腦門道。
「是啊。怎麼有什麼不妥嗎?」龔紫軒警覺地問道。
「哦,沒什麼。我是在想是誰這麼瞭解羅馬第一醜男的喜好。這次的禮物挑得實在是太合適了。」詹姆斯這麼一番口無遮攔的話語,自然是引來了一旁德裡古斯神甫的怒目相視。敢在羅馬說教皇是羅馬第一醜男確實是夠膽大包天的。可德裡古斯神甫也不能就此反駁什麼。正如詹姆斯所言教皇英諾森十世似乎從來就沒有給人們留下過美好的印象。據說,他的臉長得左右不太對稱,額頭也禿禿的,看上去多少有點畸形,而且他的脾氣也是暴躁易怒。因此被譽為全羅馬最醜陋的男人也是無可厚非的。但教皇就是教皇,能得到教皇的親自接見對德裡古斯神甫來說是無比高尚的榮譽。正當他盤算著待會兒如何將這幾個東方來的貴客引見給教皇時,馬車突然停住了,莊嚴而又華麗的教皇宮頓時就展現在了眾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