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弘武憲誥》的全票通過,孫露繼任大統的進程終於進入了尾聲。南京城中喜慶的氣氛也跟著日漸濃郁起來。正當百姓們對即將到來的盛典躍躍欲試之時,四月末的帝都南京迎來了一批極其特殊的「客人」。這群特殊的「客人」與其說是被請來參加盛典的,不如說是被押解來南京軟禁的。他們便是來自北京的八旗貴族。
朝陽門事件讓孫露最終決定將八旗部眾遷往南方。就日程上來說她對這次的南遷本沒做什麼硬性規定。但李虎等人均認為在孫露受禪登基時,有福臨等八旗貴族在下面獻降,更能彰顯孫露的武勳,弘揚新朝的國威。於是李虎在接到命令後便迫不及待的讓北京城內的旗主王爺們打包袱南下。
然而事實上,由於孫露登基的日程不會拖得太長,為了將俘虜及時押到南京,明軍連打包袱的時間都沒給他們。加上之前剛經歷的朝陽門事件,八旗貴族們的家產早就被李虎抄沒得所剩無幾。因此當這批滿州的王公貝勒被趕上船時都幾乎是一無所有的。身著單衣的他們象牲口一樣被塞進船艙,沿著京航大運河一路南下。中途船隻甚至都不靠岸。至於下船上岸透氣就更是奢望中的奢望。如此艱辛的水上旅途,對本就不適應坐船的滿州貴族來說,簡直就如酷刑一般難以忍受。窄小的船艙內到處是人暈船後的嘔吐物,空氣中瀰漫的著渾濁的氣味。為了防止疾病在船上蔓延,押解的明軍這才同意讓倉中的俘虜輪流上甲板透氣。也只有在這放風的時刻那些滿州貴族們才能望見那曾經讓他們魂牽夢繞的江南山水。不過此刻的他們已無心,欣賞沿途曼妙的景色。一心只希望能早日到達目的地,離開猶如豬圈一般的船艙。
相比那些普通的八旗貴族來,小博爾吉特氏母子的待遇無疑要優厚得多。她們同多鐸、索尼等人一同被安排在了最大的一艘帆船上。擁有獨立的房間和兩個伺候的內侍與宮女。雖然押解的明軍軍官一直都對小博爾吉特氏母子禮遇有加。但漫長的旅途和未知的變數,依舊讓小博爾吉特氏等人難展笑容。倒是福臨與慧敏這對年幼的小夫妻,可以不顧大人的愁容,興致勃勃地欣賞運河兩岸繁華的風景。
再難熬的旅途終究還是會有終點的。農曆四月三十日,在經歷了一個多月的航行後,船隊沿長江逆流而上,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南京。此刻站在船頭的小博爾吉特氏,望著四周綿延起伏的青山心潮也不禁跟著澎湃起來。她清楚的知道即將到達的這座陌生的城市將成為自己下半輩子的棲身之所。或許自己這一生都將無緣見到家鄉的草原。至於日後的生活,更要處處看人臉色行事,好壞均取決於漢人的心情,正如當初在北京時那般。一想到朝陽門事件,一想到至今還掛在北京城頭的一個個頭顱,小博爾吉特氏的心頭就直泛酸。李虎用冷酷而又辛辣的手腕讓滿州貴族們看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們的性命已經完全掌握在了漢人手中,稍有不慎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娘娘這裡風大,您還是先回倉裡去吧。」眼見小博爾吉特氏一臉愁容地望著南京城,一旁的索尼忍不住上前勸慰道。
「索大人,我沒事。這南京城快到了吧?」小博爾吉特氏連忙收起了心思,客氣的詢問道。
「回娘娘,前面就是南京城。咱們快靠岸了。」索尼指著遠處漸漸清晰的城市,恭敬的回答道。
「哦,那就是南京城嗎?可真熱鬧啊。」小博爾吉特氏望了望遠處的南京城,又看了看周圍川流不息的船隻,不禁讚歎道。
「不過還是北京城更有氣勢些。南京終究是少了些王者之氣啊。」索尼跟著感慨著說道。他的評價自然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地處燕北之地的北京城坐落於一片開闊的平原之上,遠遠望去就會給人以惟我獨尊的感覺。當初索尼領兵入關時就曾被那座城市給深深震撼過。而眼前的南京城雖也是巍為壯觀,卻總少了那麼一股子王者之氣勢。
「不管怎樣,這裡終究是漢人的國都。我等如今到了天子的腳下,更要小心行事。切不可再惹怒漢人,重蹈北京城的覆轍了。」小博爾吉特氏語重心長的告戒道。
「是,娘娘。奴才們定當處處小心,絕不讓漢人再抓到把柄。」索尼雖是如此答應,可心中卻只能暗自苦笑而已。在北京城時明軍就已經可以肆意處死滿州皇族,將八旗男子悉數關押。如今到了南京,還不是人家想怎樣就怎樣。其實當初投降之時滿州眾貴族就已經想到了這人為刀俎,我魚肉的局面。但當這事實真的擺在面前時,他們還是會懊喪不已。這世上自然是沒有後悔藥的,而滿州貴族的當初也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因此現在的他們只能默默地承受眼前的一切。
「索大人,如今我等都已是身不由己之人,就別再提什麼主子奴才了。日後我等孤兒寡母還不知如何是好呢。」小博爾吉特氏連連搖頭道。在她的印象中歷來戰敗者均將成為勝利者的奴隸。小博爾吉特氏等滿清后妃被明帝收入皇宮更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如今的情況卻極為特殊。即將稱帝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女子。這下就連小博爾吉特氏自己都不知道日後會被如何安排了。孫露若是能遵守當初在北京城許下的承諾那是最好。可朝陽門事件中明軍的作風又讓她不敢對此抱有太大的希望。
「娘娘放心。奴才等定當全力守護娘娘和小主子。」索尼說罷一個抱拳單膝跪地道。
「索大人,萬萬不可行此大禮。若是讓漢人瞧見可就麻煩了。」小博爾吉特氏慌忙上前扶起了索尼。她雖深知戰勝者最忌諱亡國之君同舊臣有來往。但此刻索尼的表白依舊讓她感動不已。可見不管怎樣兩黃旗殘餘的大臣對福臨母子還是抱有感情。
「是娘娘。」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太過激動,索尼也連忙起了身。卻見他又擔憂的補充了一句道:「娘娘,這次漢人把咱們押到南京來,就是為給那女人登基助興用的。卻不知到時候他們又會怎樣羞辱咱們。」
「被羞辱又怎樣。只要能活著就會有希望。」小博爾吉特氏不卑不亢的說道。滿州貴族們既然是以入侵者的身份戰敗的,自然就不可能得到別人的同情。但她也不想就此在漢人面前表現得過於怯懦。那樣的話只會更激起戰勝者欺辱的興致而已。況且小博爾吉特氏也相信同為女人的孫露至少在這方面不會做得太過分。
正如小博爾吉特氏所揣測的那樣,孫露本人並沒有在自己的登極大典上準備特殊節目來羞辱滿州貴族的打算。事實上此刻的她也沒有忙於登基的事。而是靜靜地坐在南京天牢的審訊室中,仔細地觀察著淪為階下囚的顧炎武。與上次在國會上的碰面比起來這位顧議員明顯憔悴了許多,不過那雙眼睛倒是依舊炯炯有神。想到如今的黃宗羲已成為了復興黨內年輕一代的佼佼者。而王夫之也已然成了東林黨的黨魁。相比之下顧炎武的情況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在心中唏噓了一番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的孫露欣然開口道:「顧公子別來無恙否?」
「托福,在下近日頗為悠閒。不知在下該稱呼閣下為王上呢?還是皇上?」顧炎武傲然地望著孫露反問道。就硬件來說,顧炎武的牢獄生活算不上是黑暗無邊。他被單獨關押在一間光線明亮的囚捨,擁有暖和的被褥與乾淨的飯菜。無聊時還可以看書來打發時間。但不管條件有多好,牢房畢竟就是牢房,是沒有自由的地方。此外自從顯德帝登基後,督察司就加強了對他們的審訊。短短三日內他已經接受過兩次審訊。從督察司如此頻繁的提審次數來看,顧炎武覺得審判的日子很快就會來臨。對於督察司的審訊顧炎武雖沒有陳貞慧那般態度強硬。但出於君子的矜持,他一直保持著緘默。既然自己已經身陷囹圄就沒不能再連累一干朋友。好在督察司在審訊時只是盤問,並未動用刑具,他自然也就樂得閉口不語。但他卻沒想到孫露會親自來天牢提審自己。
「顧公子能吃好睡好,本王就放心了。」面對顧炎武那充滿敵視的目光,孫露依舊不緊不慢的說道:「算起來這已是本王第二次與公子見面了。遙想當年公子在國會上的侃侃而談至今仍讓本王記憶猶新啊。」
被孫露這麼一提醒顧炎武心頭不由猛然一顫。隆武朝的第一次國會無疑是他一生當中少有的閃量時刻。如今想來他仍舊會被當時的情景所感染。不過可惜這樣機會恐怕是不會再有了。絕望的情緒讓他的言辭也比往日多了幾分攻擊性。卻見他冷笑一聲,惡言相向道:「只恨當時未能更快活地痛斥國賊!」
顧炎武的話一出口自然是引來孫露身後侍衛的一陣呵斥。然而孫露本人卻絲毫沒有發火的意思。卻見她悠然一笑歎息道:「原來顧公子只記得當時那些不愉快事情啊。本王倒是依稀記得公子當年那番慷慨激昂的發言。記得公子你對屯墾、工商、貨幣等諸多方面的獨特見解。」
「王上還記得在下那番謬論?」顧炎武那原本因為激動而變得蒼白的雙唇,很快就浮現出了一絲嘲弄的微笑道。
「公子的見解可不算是謬論。那日公子的一席發言恰恰同朝廷那一年頒布的五年計劃頗為形似。因此本王自從在第一次國會中見識了公子的風采後,就一直對公子的才學頗為仰慕。只可惜這其中經歷了太多的波折與誤會。聽聞公子身陷囹圄,本王也是唏噓不已啊。」孫露循序善誘著繼續說道:「不過,如今天下已定。當年制訂的第一個五年計劃已經順利完成,朝廷也迎來了第二個五年計劃。本王還真希望能同公子你好好聊聊那第一個五年的得失啊。」
面對孫露的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語,顧炎武再次陷入的沉默之中。其實在深陷囹圄的日子裡,他一直都楞楞地望著豎著鐵柵的細小窗戶,靜靜冥想。這個時候他便會回想起自己從前的豪情壯志;回想起隆武帝對他的寵信與信任;回想起芝蘭等人愚蠢與瘋狂。就實力來說帝黨與粵黨之間的差距過於懸殊,這一點顧炎武是承認的。但讓他一直難以釋懷的是後來民間的反映。民間對朱明皇室的那種冷漠、憤然與他們對孫露一黨的熱情擁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讓他不由地又想起了崇禎末年時百姓對李闖等流寇的擁護。難道說這世道真的就道德敗壞、刁民肆虐了嗎?還是另有其他的原因?無數的問題不斷地在他腦中翻滾著。而牢獄生活也讓他有了足夠時間進行反思。總之那段日子的回憶對顧炎武來說就像是打翻五味瓶一般。各中滋味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難道公子還想留在鐵窗之下消磨時間嗎?」孫露趁熱打鐵道。由於在她登基之後,顧炎武等參與庚寅事變的文官與士人都將接受審判,並被流放至寧古塔或是南洋小島。但她實在不希望看著顧炎武這樣一個有才華的人,將餘生消磨在那些蠻荒之地。因此在自己登基之前,孫露想再給顧炎武一次機會。
而顧炎武又何嘗不聽不出孫露的求才之心。但是士人的操守又讓他止住了心中的悸動。卻見他把臉一沉繼續傲然地回答道:「炎武謝過王上的厚愛。但一臣不侍二主,還請王上成全炎武的名節。」
面對顧炎武如此的回答,孫露不禁為他的固執感到惋惜。就在她想要放棄之時,忽然間一個念頭又浮上了她的心頭。於是孫露宛然一笑搖頭道:「本王知道公子是個忠義之士。既然如此本王似乎只好成全公子了。當然本王登基在即,是不會枉開殺戮的。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啊。」
「炎武在此先謝過王上成全。」顧炎武恭敬地朝孫露作了個揖。他知道所謂的活罪,多半就是流放了。而如今新朝的疆域也為廣闊,想到自己會被流放蠻荒之地,再也不能回中原。顧炎武表面雖還從容,但心中卻已是一片淒涼了。
顧炎武的這點小小心理活動自然是逃不開孫露的慧眼。於是她便繼續說道:「顧先生乃是青年才俊。去那尋常的蠻荒之地,實在是埋沒了先生的才學。本王倒有個不錯的地方可供先生選擇。」
顧炎武一聽可以選擇流放的地點,也不禁彭然心動起來。然而孫露接下來的提議卻讓他當場傻了眼。卻見孫露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道:「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