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霖生同東林黨人會面的同一時刻,在南京城內孫露也在自己的首相府邸接見了陳子壯與黃宗羲。與他三人第一次會面的情況不同,由於孫露如今身份的變化,使得這次會面的氣氛拘謹了不少。雖然孫露依舊尊稱陳子壯為老師。但陳子壯卻不敢再直呼孫露的字,而是同其他人一樣尊稱其為「大人」。當然用不了多久後這稱謂還會被改為「陛下」。至於此刻的黃宗羲更是一改當年的桀驁不遜,眼神中充滿著對孫露的崇拜與敬仰。
毫無疑問黃宗羲是一個充滿激情的人。就算是六年的仕途生涯亦沒有磨去他身上的那種書生意氣。一想到一個新的王朝馬上就要誕生了,在新主的帶領下中華大地將迎來一系列翻天覆地的變化。而自己更是能像歷代的開國良臣那般締造一個不朽的盛世。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與激動,頓時就溢滿了黃宗羲的心田。此刻的他巴不得孫露即可就登極稱帝。想到這兒,他的臉上頓時就泛起了激動的紅暈道:「首相大人,如今顯德帝已然登基。我等群臣只要將事先準備好的奏表獻上,再讓顯德帝降下禪國詔,大人即可受詔即位了。」
黃宗羲的話音剛落,卻聽一旁的陳子壯當下便撫著鬍鬚笑道。「太衝啊,你還真是心急。昔日魏王受禪之時,三辭而詔不許,然後受之。為絕天下之謗,大人當然是要上表謙辭的。若是匆忙受禪,草率即位,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首相大人登極稱帝乃是順應天命的事。天下的百姓早就在外翹首期盼了。再說咱首相大人歷來講究效率,也不是那種虛榮之人。咱們又何必如此乎那些虛禮呢。直接讓顯德帝下詔禪讓,既快捷又簡明。」黃宗羲滿不在乎的說道。在他看來陳子壯等人堅持的那些繁文縟節完全就是在浪費錢財和時間。老百姓只要知道國家換了一個皇帝不就夠了嘛。憑什麼楞是要搞出那麼多事來呢。
「太衝你胡說什麼呢!禪讓乃是關乎國家社稷的大事,怎麼能像你說的那樣草率行事。但凡禪讓必須先遣太常寺,卜地於繁陽,繼而築起三層高壇,名曰『受禪壇』。然後擇一吉日良辰,集公卿庶民與此,進行受禪儀式。這樣做才能保佑新朝國運亨通。若是像你說的那般草草了事,豈不是同蠻夷無異了嘛。這如何能顯出我中原天朝的威嚴。」陳子壯把臉一唬正色道。對於黃宗羲那種不把禮教放在心上的「狂生」本色,陳子壯是早就見識過的。但他沒想到黃宗羲在做了五、六年的內閣大臣後,在這方面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是越來越離經叛道起來。
眼看著陳子壯與黃宗羲,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語的為了禪讓儀式而辯駁。作為當事人的孫露卻只能在旁邊無奈的苦笑。其實就她個人來講她更欣賞黃宗羲提的建議。現如今國家剛剛從戰亂中走出,確實不宜大搞儀式慶典。而孫露本來對儒家的這些禮儀也不是很感冒。但陳子壯等士大夫們在這件事上卻表現得異常的堅決。這幾日他們正以極大的熱情張羅著授禪儀式。孫露知道他們這麼做一方面是出於對儒家禮節的遵從,另一個方面其實也是在尋求一種心靈的慰籍。與黃宗羲等少壯派不同,陳子壯等人對於自己策劃並參與「篡」明的事始終抱有一種負罪感。於是他們便希望通過一次極其符合禮教制度的禪讓儀式,來證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順應天命。畢竟這些人活了五六十年,其大半生都是在受禮教的禁錮。他們雖然能接受新的思想卻不能像黃宗羲等少壯派那般徹底擺脫舊禮教的束縛。所謂的禪讓儀式只不過是他們在信仰與現實之間找到的一個平衡點而已。
當然孫露本人也不想立刻就登極稱帝。因為在稱帝之前,孫露同樣也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需要辦妥。而她對這件事的執著絲毫不亞於陳子壯等人對禮教的虔誠。一想起這事孫露便立刻來了精神。卻見她輕咳了一聲打圓場道:「黃大人禪讓的事自沈大人他們去按排。至於那個受禪壇是用木頭與水泥築成的,既花不了多少時間,也花不了多少錢。咱們還是先說說你那邊立法的事進行得怎樣了吧。」
被孫露這麼一提醒,黃宗羲立刻就想到自己還欠著首相大人一個重要任務呢。於是他立刻就將禪讓的事情丟到了一邊。當下便一個拱手恭敬的報告道:「首相大人您放心,關於《憲誥》的修改兩年前就開始進行。其主要內容我等早已編撰完成。現在我等只是需要在先前編撰的基礎稍加修改就行。按照大人您的要求,吾等在原有《乙酉憲誥》的基礎上,將新的《憲誥》分撰成總章、國民、司法、皇帝、內閣、議會、軍隊、稅務、行省、藩屬、禮制等若幹部分。並按您的要求在新的憲誥中添加了:帝國議會分國會與地方議會,其中國會又分上國會和下國會,上國會由勳貴和敕選議員組成,下國會由公選議員組成;內閣由皇帝任命的內閣大臣組成,其對皇帝負責,而不對議會負責,內閣首相由內閣尚書兼任;司法權以皇帝的名義由司法院行使,法官非依刑法之宣告或懲戒之處分不能免職;國民在法律允許之範圍內,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等自由,有服兵役和納稅的義務等等內容。除此之外吾等也將《乙酉憲誥》中有關稅制、行政、行省劃分等方面進行了修改與重申。修改後的《憲誥》合計八十一條。具體校驗工作司法部正在緊張的進行,相信後天初稿就能上交給首相大人您查驗了。」
「嗯,要在登極前完成《憲誥》的修訂這可比建造受禪壇的任務要艱巨得多。黃大人,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孫露溫婉的一笑道。按照她事先的設想新的《憲誥》必須在自己登極前先由國會通過。再在自己登極那天向全天下公佈。雖說由國會通過《憲誥》就目前來說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但孫露卻認為這個過場是必須的。因為這麼做至少在禮節和形式上都承認了憲法與議會在這個國家所擁有的地位。向世人表明了皇帝亦要遵從憲法。孫露不指望現在人們立刻就能接受這一點。但她希望自己點點滴滴的努力,能讓後世的繼任者以此為依據進一部鞏固憲法至高無上的地位。
「首相大人過獎了。完成您交予的任務是我等的職責。」黃宗羲謙遜的回應道。他與陳子壯也知道新《憲誥》的重要性。但他們卻有著另一種理解,另一種想法。卻見此時的黃宗羲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又開口道:「不過首相大人,您真決定這樣編修新《憲誥》嗎?我是說您就不再修改以下有關皇帝的內容嗎?」
「怎麼?黃大人覺得《憲誥》中關於皇帝義務與權利的內容有什麼問題嗎?那一部分好像一直是由你負責的啊。」孫露抬起頭滿含笑意的反問道。
「是的,首相大人。那一部分確實是由屬下負責的。可是,可是…當初我等在修撰這一部分時針對的是朱明皇室。可現如今這一部分針對的卻是首相大人您啊。所以,所以大人您看是不是將『皇帝』這卷稍加修改一下?」黃宗羲尷尬的建議道。
不錯,黃宗羲當初確實是自告奮勇著接下了這份工作。也異常花心思的推敲了經手的每一條法規。可以說關於皇帝權益與義務的這一段是他花了極大心思修編的。但正如他所言這一部分的條款完全是針對朱明皇室編寫的。但如今情勢卻發生了急劇的變化,本來用來制約朱明皇室那些昏庸之君的《憲誥》卻完全反還到了孫露身上。本就覺得皇帝是天下第一大害的黃宗羲自然是對君權進行了嚴格的限制。但他也覺得這種嚴格的限制應該是針對那些昏庸之君的。至於象孫露這樣的有道明君,完全可以憑借其個人的品德來治理國家。如此一來自然也就不需要什麼《憲誥》制約監督明君了。
而孫露本人似乎也已經看穿了黃宗羲心中的這些想法與矛盾。卻見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後,反問道:「哦?難道那些條款只能針對朱明皇室,而不能針對本相嗎?隆武帝、顯德帝是皇帝,本相在登基後也是皇帝,又能有何不同呢?」
「大人,這當然是有差距的。朱明皇室刻薄寡恩,出過不少昏庸之君。這些無道的昏君乃是全天下最大的禍害。為了防止這些禍害進一步危害百姓與社稷,我等自然是要訂立《憲誥》,讓天下人以此為依據監督君主。但是您不同,大人您的英明,您的仁德都不是那些昏君可以比擬的。」黃宗羲激動的說道。
「黃大人說的是。過多的牽制與監督會讓朝廷效率低下。最終也會妨礙到明君治理國家,指點江山。」陳子壯也跟著點頭附和道。在他看來議會、憲誥雖能限制君主胡作非為。但從另一個角度也削弱了中央的實力。毫無疑問一個擁有議會、憲誥的朝廷,絕對比不上一個擁有明君的集權的朝廷來得有效率。
「二位真是太抬舉本相了。說實話本相也是人,也會犯錯誤。二位與本相結識日子也不短了,應該知道本相也犯過不少錯誤。因此本相不可能做到聖人的水平。這樣看來本相與那些昏庸之君一樣,都可能因為自己的錯誤而給國家和百姓帶來災難。至於本相的子孫,本相就更不敢保證了。歷代帝王中,往往只有開國之主,生長戎馬憂患之中,能與士卒同甘共苦,出生入死。而以後繼承江山的君王,則大多是生長深宮,錦衣玉食,不辨五穀,不知百姓疾苦。因此作為一個開國之主,我也希望能有一份這樣的《憲誥》來時刻敲打我的繼任者。」孫露感觸頗深的說道。既然她選擇了稱帝這條路,就意味著她的子孫將不可能過正常人的生活。而就孫露所知的歷史來說只有順從於憲法的皇室才可能生存下來。就這一點來說孫露也希望自己的子孫能明白這一點。
「大人嚴余律己,真是讓吾等欽佩萬分。其實我等也不是不想訂立《憲誥》。只是希望您能將《憲誥》中的某些條款放寬一些。某些地方稍適修改一下。這不但是為了您與新皇室著想。也是為了我中華大地著想。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若是君臣之間的界限太過模糊的話,那國將不國啊。」陳子壯苦口婆心的說道:「就拿《憲誥》中分卷的次序來說吧。總章排首位無可非議。可緊接著卻是『國民』、『司法』、『皇帝』。如此排序草民以為頗為不當。這『民』怎麼能放在『君』與『法』之前呢。草民知道大人向來以民為本,以法為綱。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能亂了君主與臣民之間的身份啊。依草民看來,大人大可將順序改為『司法』、『皇帝』、『國民』。如此一來既體現了您的大公無私,又不會就此亂了身份。還請大人三思而行啊。」
聽陳子壯這麼一說孫露只好在心中晦澀地苦笑了一下。在訂立憲法時臣子一方拚命的為君主開脫,而君主卻拚命地想要增加對自己的限制。想必如此詭異的立憲過程只可能發生在自己這裡吧。不過事情雖是如此,但至少在陳子壯等人看來憲法是必要的。至於憲法定到何種程度便要依照這個時代的特點來劃定了。就此來說陳子壯等人的建議還算是務實的。想到這兒孫露便欣然回答道:「嗯,關於修改的事,還等司法院的初稿定完後再一起定奪吧。具體的內容到時候還是要請老師在旁協同指點。」
「是,大人。」陳子壯與黃宗羲異口同聲地領命道。眼見孫露在這件事上沒有太堅持黃宗羲緊接著又向孫露進言道:「大人,這《憲誥》雖已完成在即。可新朝的國號至今還沒能選定。大人這新《憲誥》總不成還是像以前那般用干支來命名吧。」
「國號?」
「是啊,大人。您也應該選出新國號和新年號了吧。屬下等還等著用新年號訂立新皇歷,新禮制呢。這事可萬萬拖不得。」黃宗羲急切地提醒道。他十分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編撰的《憲誥》最後能以新朝的年號還命名。一旁的陳子壯倒是沒顯得那麼心急。只見他跟著試探地問道:「大人,其實國號事幾位大人的提案都不錯。可是大人您卻遲遲都未給我等回復。莫非大人您心中已有心儀的國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