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是「煙花三月下揚州」,揚州歷來就以其鍾靈毓秀吸引著南來北往的遊客。又是一年的煙花三月,然而這一次揚州城迎來的卻不是香艷的畫舫,而是一支氣勢洶洶的艦隊。不過無論是畫舫還是艦隊,揚州的百姓都會以極大的熱情夾道迎接的。正如此時此刻身著一身鮮亮官服,跪迎在碼頭的揚州知府馬鳴騄。
「馬知府,快快請起吧。軍隊這次從揚州路過還真給揚州的百姓添麻煩了。」孫露環視了一下碼頭後欣然笑道。
「首相大人見外了。我揚州百姓能在此迎接得勝的凱旋之師,乃是我等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滿臉堆笑著的馬鳴騄點頭哈腰道。
「看得出來。揚州的百姓熱情得很啊。」孫露一邊點頭,一邊又回頭向馬鳴騄誇讚道:「這段時間兩淮之地混亂得很,揚州城依舊能如此安定。這完全是馬大人您的功勞啊。」
「首相大人過獎了。下官身為朝廷的官員,為朝廷辦事,為百姓謀福,都是下官份內之事。這次南京驟然突變。揚州城內有幾個刁民還想趁機鬧事。不過大人放心,下官已經將那些個刁民逮捕歸案了。」馬鳴騄連忙湊上前表功道。
逮捕刁民?孫露側頭望了望一旁得意洋洋的馬鳴騄。看來在自己到來之前這裡已經被清洗過一遍了。這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帝黨,有多少人是帝黨的同情者,又有多少人只是被抓來臨時湊數的,相信馬鳴騄自己心中也沒個底。這麼做只不過是在向自己表明他的忠誠罷了。想到這兒,決定不把事件繼續擴大化的孫露果斷地開口囑咐道:「馬知府你做得不錯。不過本相不想因為本相的到來而影響到揚州百姓的生活。這樣吧,馬知府你就將那些逮捕的疑犯交給軍情部處理吧。」
「遵命首相大人。」馬鳴騄恭敬地朝孫露拱了拱手,繼而他又獻媚著詢問道:「大人放心,您的到來不會給揚州百姓造成影響的。我等揚州父老可是盼星星,盼月亮般地期盼著您的到來啊。揚州的縉紳們早在城中最大的酒樓為大人您設下了宴席。不知大人您是先去赴宴呢?還是直接就去禪智寺?」
「時間不早了,還是先去禪智寺。就請馬知府為本相向揚州的鄉紳父老告個歉了。」孫露抬頭望了望有些西斜的日頭,不假思索地回道。此刻對她來說再沒什麼比見自己的家人更重要的事了。況且她還知道身處禪智寺的楊紹清可能正焦急地等待自己呢。
「首相大人客氣了。大人心繫家人,真乃性情中人。下官一定會轉告諸位父老的。大人請上車吧。」馬鳴騄說罷,便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早已等候多時的馬車前,親自為孫露拉開了車門。
「嗯,那就麻煩馬大人了。」孫露朝著馬鳴騄微微含了含首。此時周圍的人群中又響起了一片喝彩之聲。面對如此熱情的百姓,孫露下意識的回頭朝百姓揮了揮手後,便一頭鑽進了馬車。
當奔馳的馬車帶孫露等人前往禪智寺的同時,禪智寺上下也在為迎接即將到來的貴客做著準備。寺中僧人忙碌的身影自然是引起了留宿寺院的符曉勤等人的主意。原來那日他們在與楊紹清結識後便一見如故。數日來幾人談經論道,好不快活,不知不覺中便在這禪智寺中又多逗留了幾日。渾然不知外界情況的眾人不禁也跟著好奇的打探起來。
「嘿,震麟兄打探到消息了嗎?」眼看著朱震麟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孫克鹹頭一個便上前關切的問道。
然而朱震麟在喘了一口氣後,卻又擺出了一副故做神秘的輕咳一聲開口道:「諸位先別急嘛。不就是有個貴人要來禪智寺嘛。」
「什麼貴人?總不成是孫露那女人要來禪智寺吧。」受不了朱震麟一副擺譜樣的周子衡不屑的嘲弄道。
「啊呀,子衡兄沒想到你也有這麼聰明的時刻。不錯,來得正是咱們的孫首相。」朱震麟將扇子啪地一聲合上道。
「什麼?你是說孫首相要來禪智寺?她不在軍中運籌帷幄,不在揚州城內應酬鄉紳。跑到這偏僻的禪智寺來做什麼?」符曉勤疑惑的問道。
「那是因為她要來見家人。同自己的夫君相會。」朱震麟得意地說道。
「咦,這寺中住有孫首相的家人嗎?我等怎麼從未見過?」孫克鹹一頭霧水地問道。
「怎麼沒見過,我這幾日還同她的夫君一同談天說地過呢。」搖頭晃腦著的朱震麟順手便用折扇指了指楊家居住的院子。
「難道說那楊兄就是孫首相的夫君!哦,對了孫氏的夫家就是姓楊的。」終於想起楊紹清身份的符曉勤一拍腦門道。
「真是太過分了。我等對他以誠相待,他倒好,竟然對我們隱瞞身份。」恍然大悟的周子衡不滿地嚷嚷道。
「其實楊兄也沒有隱瞞我們什麼啊。他不是早就自我介紹過了嘛。楊紹清、廣東新安人士。呵呵,說起來倒是我等太過愚頓了咯。」孫克鹹苦笑著搖頭道。
「克鹹說得是。咱們總不成要楊兄這麼介紹自己吧。在下楊紹清,廣東新安人士,大明首相的丈夫。」朱震麟一努嘴道。
眾人聽朱震麟這麼一說也跟著露出了尷尬的笑容。雖說有個有權有勢的妻子是件風光的事。但對一個男人來說自己的光芒被妻子所掩蓋始終難以釋懷的。因此符曉勤等人在知道楊紹清的身份後,憐憫的感覺遠大於羨慕的感受。這一刻眾人似乎也明白了楊紹清的臉上為何總流露落寞的神情。但眾人同時也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關於孫露可能自立稱帝的流言。以如今的形勢看來這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如果這事真的發生了話,那作為孫氏丈夫的楊紹清不就也跟著夫憑妻貴了嗎?
這種大膽的設想,頓時就讓眼前的氣氛變得皈依起來。卻見感觸頗深的孫克鹹搖著紙扇喃喃自語道:「沒想到咱們來一次揚州竟然能結識這麼一個貴人。」
「首相的夫君,還真是讓人吃驚的。」一旁仰望著夕陽的符曉勤也跟著附和道。
與此同時楊紹清本人的想法卻遠比符曉勤等人想像中的要複雜矛盾得多。他並沒有隨父母一同出去迎接凱旋而歸的妻子。而是一個人默默地留在書房隨便找些事情做。懶懶的斜陽散在楊紹清消瘦的肩膀上顯得落寞而又孤寂。他知道自己是在躲避,躲避那些惱人的事情。然而這一次的事情卻是他想躲也躲不掉的。
果然當楊紹清暮然回首時,風塵僕僕的妻子已經靜靜地站在了他的背後。面對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旁楊紹清發現自己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是該祝賀她凱旋歸來呢?還是向她噓寒問暖,詢問她的傷勢?亦或是對她興師問罪?在沉默了半晌之後,楊紹清才勉強擠出了一句話道:「你還好吧。」
「還好。」孫露垂著眼簾回應道:「禹軒和念華還好吧?」
「他們都很健康。念華已經會走路了,禹軒也開始開口說話了。不過他們還不會開口叫娘。我希望這句話能由你來教。」楊紹清以沉重的口吻回道。
「是嗎。我真是個糟糕的母親啊。」孫露苦笑著自責道:「紹清,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妻子。」
「你不用說對不起。其實你不用對任何人說對不起。」楊紹清面無表情的說道。
沉悶的氣氛、沉重的語氣,這一切孫露雖早有心理準備。但當她真的面對楊紹清時,愧疚與心虛依舊佔據了她的心。這一刻她忽然發現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如此的冷漠。當然或許在楊的眼中自己的表情更為冷漠吧。這麼想著的孫露不禁在心中反問起自己來。什麼時候?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同紹清有了如此大的距離?又是什麼讓自己與他都帶上了層層面具?
面對著沉默不語的孫露,按耐不住心中不滿的楊紹清以責問的口吻反問道:「你不是早就做出了決定嗎?根本不需要別人幫忙,也不需要別人的關心。露兒,你還是我的露兒嗎。你心中有著太多秘密不能與我分享。我等雖為夫妻卻不能以誠相待。」
「紹清…」孫露面色慘白的叫了一聲。但那聲音實在是太軟弱無力了。根本阻止不了楊紹清的話語。卻見他搖著頭依舊自顧自的苦笑道:「你有你自己的大計,我等平庸之人自然是不能理解你的凌雲壯志。可是露兒,你怎麼能至陳夫子他們於那樣的危險境地呢!難道你真的為了權勢可以不擇手段嗎!」
「紹清,請聽我解釋……」孫露扯住了楊紹清的衣袖想要辯解道。
然而這一次的楊紹清已經不想再多聽孫露的辯解了。這幾日他思考過了太多的東西,也意識到了太多東西。自認看透一切的他一把甩開了妻子緊抓著的手冷笑道:「夠了吧!你就休要再做兒女之態了,我的首相大人。不,現在應該改稱女皇陛下了吧。」
「紹清,我真的不想這樣的。」孫露死命地搖著頭道。
「不想這樣?你這一路走來,不就是為了等這黃袍加身的一天嗎。可笑的是我與陳夫子他們以前還如此的相信你。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大明著想,都是在為天下的百姓著想。其實你從一開始就是想來篡我大明的天下來的!可惜我等倒現在才看清你的狼子野心。」楊紹清哽咽著斥責道。
「紹清,我可以對天發誓。一開始時我確實從未想到過要與皇室為敵。更未考慮過要當什麼皇帝。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以如今的情勢,我們已經是騎虎難下了。」孫露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道。
「我們?看來這事真的你策劃的啊。其實你也不必多言,這事父親與各位叔伯已經找我談過話了。他們把事情都挑明了,我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嗎?」楊紹清慘然一笑道。雖然之前他已經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些異樣。但當楊開泰等人來找他談話時,他依舊被眾人的提議給震懾住了。一想到父親那張因權利慾望而扭曲的臉,楊紹清心頭就閃過了一陣餘悸。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何自己身邊的親人會一個個墮落至此。於是出於一種隱者的自傲,打定注意獨善其身的楊紹清堅定的說道:「不過就算你想做那武則天。在下也不會去做那唐高宗的。什麼雙帝,都是狗屁!」
面對楊紹清痛苦的表情與責問,孫露只能無言以對的低下了頭。她自知作為一個妻子,無論自己怎麼解釋都是理虧的。一切的誤會與不解均源於自己的自負。楊紹清雖是一個出身封建社會的男子,但他一直以來都在包容著自己。就這一點來說已經是一件極其不容易的事了。可自己卻從一開始就對他隱瞞了太多的東西。雖然許多時候這種隱瞞都是出於善意的,孫露卻發現自己從未站在楊紹清的立場上感受過他的心情。可是如果真的要向丈夫坦言,就意味著自己得將一切的秘密全盤托出。包括自己那異常離奇的身世。那自己該如何開口才好呢?紹清聽了自己的身世又會如何看待自己了?他還會相信自己嗎?一瞬間孫露的心中泛起了更為強烈的矛盾與不安。緊握著的雙手也不由地絞得更緊了。
而孫露矛盾的表情在楊紹清看來早就習以為常了。自認這次的爭論依舊會沒有結果的他,無奈地長歎了一聲,起身便要離開房間。可就在此時孫露卻突然開口叫住他道:「等一下,請等一下。紹清,我有一些事要同你說。」
狐疑著的楊紹清當下便回過了頭。讓他感到吃驚的是,這一次的孫露既沒有低頭,也沒有垂下眼簾。而是堂堂正正地直視著他的眼睛。那雙明亮的雙眸中閃爍著異常堅定的光芒,清澈得就像悠遠的深潭一般。好久沒有看到妻子如此表情的楊紹清意識到這一次孫露確實有重要的話要說了。於是他又回到了自己剛才的位置,默不作聲的望著孫露,等待著她的進一步坦言。
「紹清,我知道一直以來我都不夠坦誠,對你隱瞞了許多東西。對此我不指望你能原諒我什麼。但我請你能靜靜地聽完我接下去的稱述。雖然那些東西聽起來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甚至有些瘋狂。可請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話。紹清,請答應我這個請求好嗎?」孫露以肯求般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丈夫道。
面對閃著淚光的妻子,楊紹清再一次心軟了。卻見他深深地歎了口氣道:「你說吧。我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