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範文程腦中的整個戰事像一張半包的濕牛皮。那此刻對於盛京城內的蘇克薩哈來說城外的數萬明軍就是一張已經漸漸緊縮的干牛皮。昏暗跳動的燭光下蘇克薩哈那黝黑的臉龐忽明忽暗。他那原本堅定明亮的眼眸此刻似乎也蒙上了一層焦慮的暗塵。在他面前擺放著的是一份戰報與一個紅布包裹。紅布裡頭包裹的是營口炮台的關防大印,藍皮戰報上書寫的是營口、遼陽諸城陷落的消息。當蘇克薩哈的目光再次移到這兩樣東西上時,他的眉頭不由擰得更緊了。有誰能像到前一刻還太平無事的遼東大地轉眼間就會戰火紛飛了呢。卻見他掃視了一下周圍的部將,回頭向一旁的蘇納海問道:「這麼說連遼陽也陷落了?」
「回將軍,遼陽確實在四天前就已陷落。逃出來的殘兵說整個遼陽城守了不到一天就告失守。和營口一樣遼陽也被燒得面目全非。」蘇納海慘然的回答道:「應該說早在城外的明軍到達之前遼陽便已陷落。可惜咱們那會兒還指望遼陽能派兵增援盛京呢。」
「嗯,遼陽的事暫且不談。看來我們現在已不能指望周圍府縣會有援軍趕來了。」蘇克薩哈揮揮手沉吟道。對於眼前這個年輕的盛京將軍來說起先旅順、營口的失陷對其打擊並不大。真正讓蘇克薩哈感到焦慮的是遼陽的陷落。這座遼東昔日的首府僅抵抗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便告陷落。消息傳來整個盛京一片嘩然。遼陽乃是盛京的屏蔽,遼陽一失,盛京便岌岌可危了。
「那朝廷這會兒應該得到消息了吧。相信攝政王是絕不會坐視盛京被圍的。」蘇納海連忙探身提醒道。
「攝政王當然不會坐視明軍圍困盛京。可朝廷要從關內調集援軍出關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的。這段日子就要靠我們自己固守盛京城了。」蘇克薩哈語重心長的說道。由於營口一戰暴露了明軍突襲遼東的行動,給駐守盛京的清軍爭取到了備戰時間。為保陪都盛京,蘇克薩哈迅速調集了附近營堡的兵將百姓,挖了三四層城濠,另引渾河水注濠,環城列炮把守。使得盛京沒有象遼東其他城池那樣被明軍打得措手不及。但明軍進軍速度之快,攻擊強度之猛,依然大大超出了蘇克薩哈的意料。從二十二日盛京得到明軍登陸營口的戰報,到三十日明軍主力渡渾河紮營北岸。在前後不到八天的時間裡明軍連下營口、遼陽諸縣府。將這座滿清的「謀克敦」(漢文寫作「天眷盛京」)圍了個水洩不通。
「將軍說得是。只要咱們紮緊營盤,固城死守看那些南蠻子能耐我何。再說他們這次是從海路遠道邇來糧草運輸一定難以保證。真要是在盛京城下耗他的幾個月。估計不用朝廷派兵前來南蠻子自也會撤退了吧。」一個叫塔木爾的部將裂嘴一笑故做輕鬆的說道。
「我看不見得。南蠻子這麼快就能從營口一路打到盛京。不就是衝著咱們盛京而來的嘛。」另一個部將連忙反駁道。
「不錯,這次明軍的的意圖目標很明確,打的就是咱盛京。他們這能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的連下數座重鎮。連牆高城堅留有重兵把手的遼陽也只堅持了一天。可見明軍這次來勢洶洶絕非只是小打小鬧。白天明軍的幾次進攻諸位想必也都見識了吧。因此咱們切不可就此掉以輕心啊。」蘇克薩哈語氣凝重的提醒道。
「媽的,這南蠻子的火炮火箭還真夠毒的。幸好咱們事先也挖了三四條灌水壕溝。要不還真給他們當柴火燒了呢。還有那幾條該死的船,沒事就在河上來回溜躂。」塔木爾白了白眼一個勁的咒罵道。自昨日清晨起明軍便向連續向盛京城發起了四次試探性的進攻。最後雖都被盛京守軍一一擊退。可其間明軍火炮和火箭的威力都給在場眾位將領留下了深刻的影響。特別是火箭這東西讓蘇克薩哈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遼陽城會如此輕易的就被攻破。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盛京守軍事先就在城外掘了三四條灌水壕溝。這一措施倒確實使明軍火箭和火炮的威力削減了許多。
蘇克薩哈對於塔木爾的抱怨並沒太在意。只見他回頭向部將們吩咐道:「城中被炮火損壞的水關、城牆要盡快修補。塔木爾你部現紮營城東一定要護好水源。謹防明軍堵塞入水口,破壞城壕。」
「喳。」
「蘇納海,城中糧食還夠多久?城中的火藥還有多少?」蘇克薩哈停頓了一下轉而又向蘇納海問道。
「回將軍,再三、四個月沒有問題。不過,城裡中火藥只有100多桶,倉庫裡箭矢也不多了。」蘇納海有些擔憂的回答。
蘇克薩哈聽罷不由皺了一下沒有沉默了半晌。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他決定還是該揚長避短。對於盛京城來說這「長」就是百姓。城中的百姓大部分都是旗人,與清軍可謂是血肉相連。因此才能上下齊心共守城池。雖然城中目前的守軍不到一萬餘人。但有城中百姓做後盾,清軍現在在人數上和士氣都絲毫不遜於明軍。這「短」指的是武器。對於自己的人馬究竟有幾斤幾兩蘇克薩哈當然是清楚得很。想以城頭的火炮與明軍一掙高下幾乎是不可能的。好在目前蘇克薩哈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守住城池。只要能守住城池等到援軍到達那他就算是贏了。抱著這種基調的蘇克薩哈果斷的命令道:「嗯,傳令下去著令各城頭節約炮矢。在明軍接近城池前不得盲目與其火炮對轟。另召集城中所有輕壯民夫協同本府守城。」
納海一個抱拳高聲領命道。
蘇克薩哈見狀滿意的點了點頭,起身渡到了城防圖前打量起來。面對圖上密集的紅點這位年輕將軍的心再一次沉了下來。從天命十年的那個春天起,原來瀋陽便成為了大清的根基「盛京」。盛京對大清來說意義實在太重大了。這一刻蘇克薩哈深刻的感覺到了自己肩膀上的重擔。朝廷的援軍是否已經出發了呢?城外的明軍是否還會增兵嗎?明軍的統帥此刻又在想什麼呢?他們是否也像自己這樣也在商討戰事嗎?
同盛京城內一片揣揣不安的氣氛相比,渾河邊的明軍老營此刻卻顯得悠閒而又自在。雖是陽春四月可遼東入夜後還是涼颼颼的。整齊的帳篷外便滿是圍坐在篝火旁烤火明軍戰士。他們有些正用白鐵皮罐煮著香噴噴的魚湯。有的則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抽煙聊天。更多的人則是默默的坐在篝火前仔細地擦拭著刺刀與火槍。連續數日的行軍戰鬥使明軍戰士臉上多多少少都帶上了疲倦印記。幾個年輕的新兵還在各自檢討著白天那幾次不順利的進攻。但這些都不會影響到明軍現在高昂的士氣。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知道白天的進攻只是佯攻。為的是探清對面盛京城的虛實,找到城頭上的炮位。正真的戰鬥或許要在數天之後才正式開始。所以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把刺刀擦亮,把槍膛捅乾淨,剩下的就是放鬆與休息了。當然這種時候老兵們也不會忘記開幾個玩笑逗逗新兵。遼東籍的戰士更是興奮地向戰友侃起自己的家鄉來。
雖然營地裡吵鬧談笑聲不斷,可作為十五師監軍的趙至誠卻獨自一人坐在篝火旁認真地書寫著什麼。對於這樣的情景周圍的戰士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們知道平易近人的趙監軍每天晚上都會獨自坐在篝火旁冷著臉靜靜的寫東西。有的說是在寫公文,有的說是在寫家書,但無論怎樣大家這時候一般都不會去打攪他。而趙至誠本人似乎在寫東西時也特別的認真投入。因此當李定國走到他身旁時,這位年輕的軍官竟然絲毫都沒察覺。
卻見李定國揮了揮手示意周圍的戰士不要做聲。然後徑直的走到趙至誠面前坐了下來。只見燒得劈啪作響的篝火映襯出了趙至誠那張清秀的臉龐。平日裡總是掛著笑容的他此刻眉宇間卻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憂鬱。李定國還是第一此見到趙至誠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呢。他究竟在寫些什麼呢?難道是在給家中的妻子寫家書?雖然很是好奇但李定國還是沒去打擾趙至誠。只是默不作聲的看著他寫東西。
這份「家書」似乎特別的長。趙至誠寫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了筆,抬頭一看卻發現李定國坐在自己面前已經很久了。有些尷尬的趙至誠連忙起身要敬禮。誰知卻一不小心弄翻了自己的筆記。從筆記本裡還掉出了一塊發黃了的白手絹,上面依稀帶著點點暗紅色的斑痕。然而趙至誠一見手帕掉在了地上頓時就變了臉色。只見他慌忙地俯下身拾起了那手帕,小心翼翼地的拍了拍灰將其折疊好後,夾回了筆記本。然後又那筆記本塞進了軍服的內口袋中。
趙至誠的動作雖快但明眼的李定國還是一眼就看出了手帕上沾著的乾涸了的血跡。看樣子那東西對趙至誠雖重要卻是他不想讓人看見的。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一份秘密,李定國當然也不想刨根問底著讓趙至誠為難。於是他輕咳了一聲裝做沒看見的樣子開口道:「趙監軍,剛才在軍事會議上各位將軍商討了一下。黃軍長決定還後天就發起總攻。我來找你是為了後天攻城的事。我們十五師的誓師儀式就由你主持吧。」
「後天就發起總攻?這麼快?」趙至誠有些驚訝的問道。
「嗯,就是後天。」李定國肯定的點頭道。
「可是,從今天的佯攻來看盛京的叛軍不比營口遼陽。他們事先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另外盛京乃是韃子的老巢,城池堅固,壕溝縱橫。我軍貿然進攻的話死傷將會很嚴重啊。」趙至誠眉頭一皺進言道。
「不錯,現在就進攻盛京確實倉促了些。可就像你所言韃子這次是做好充分準備的。盛京又是韃子的老巢。韃子拼了老命都會死守盛京。但留給我軍的時間卻已經不多了。」李定國邊說邊在地上畫了張簡易地圖解釋道:「如今我軍雖佔領了大半個遼東半島。但始終是在韃子的地盤上打仗。錦州、開原等遼東的大部分城池都還在叛軍的控制中。關外大片區域還在寧古塔將軍府和黑龍江將軍府的控制下。另外估計現在北京的多爾袞也該知道我們登陸遼東的消息了。他當然不會坐視我們圍攻盛京。所以用不了多久關內的援軍也會向我們這裡趕來。到那時侯我軍還未能攻取盛京。那咱們可就被動了。」
「那軍部的意思是速戰速決拿下盛京咯。」
「正是。只要拿下了盛京佔了韃子的祖廟。便是向天下證明了韃子氣數已盡。不但叛軍的士氣會一落千丈,各地的城縣也會望風而降。總之拿下盛京就意味著我軍這次行動的勝利!」李定國一臉振奮的說道。其實明軍一腳踏上遼東時便已經給了滿清一記響亮的巴掌。但隆武朝需要的不止是對滿清的羞辱,更需要的是對滿清上下士氣和信心的打擊。就像這次行動的代號「震虎」孫露像要震的就是北京城裡的那隻老虎。甚至最好連蒙古草原上的那些野狼也一起震震。
「是。這次的動員稿屬下一定寫出我軍的士氣來。」趙至誠拍著胸脯保證道。
「那到時候就讓全師將士見識見識咱們趙監軍筆桿子的厲害吧。」李定國笑著和掌道。接著他又話鋒一轉補充道:「不過,趙監軍。你這次光寫戰前動員稿還不夠。戰前還需要你這個監軍給底下的弟兄們通通氣才行。攻打盛京可不比攻打以前中原的城池。在這裡我軍可能遇到城中百姓的殊死抵抗。畢竟城中的百姓大多都是八旗家眷。若是真遇到平民的抵抗我們戰士也不能猶豫。總之凡是阻止我軍佔領盛京的人員一律當作叛軍消滅!」
「這是總參部的命令嗎?」趙至誠抬頭詢問道。
「是的。」李定國肯定道。如今突然下達這樣命令確實有些違背初衷。但現實的情況卻讓他們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畢竟佔領盛京才是他們的目的。可誰知趙至誠這次卻二話不說的敬禮道:「是!屬下保證完成任務!」
趙至誠的態度還真是出乎了李定國的意料。在他的映相中作為監軍的趙至誠一直教育底下的戰士要愛護百姓。他還以為趙至誠會為此同自己辯駁一翻呢。可沒想到他這麼爽快的就答應了。正在李定國納悶之時,趙至誠又是一個敬禮,表情極為嚴肅的向他開口道:「師長,屬下還有一個私人要求。請師長成全。」
「哦?私人要求。那你說吧。」李定國驚奇的看著舉動的異常的趙至誠答應道。
卻見趙至誠斬釘截鐵的請戰道:「師長,我要求加入這次攻城的突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