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大人,您真的像您剛才所說只想做周公嗎?」
閻爾梅的問題就像是平靜的湖面上投如的石子一般讓整個書房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他無疑問出了在場所有人一直深埋在心中的問題。作為一個利益集團的首腦孫露自身的定位直接關係到整個集團的定位。無論是不把朱明皇室放在眼裡的蕭雲和閻爾梅,還是對皇帝仍存有尊敬的陳邦彥,亦或是久經宦場沉浮的沈猶龍和陳子壯,都清楚著將是他們無可迴避的核心問題。
最初隆武朝建立時極不穩定的狀態,使得各方勢力將眼前的這個女子推上了權利的頂峰。就當時看來由隆武內閣挾天子把持朝政是最穩妥的辦法。就算期間隆武朝實行的種種「離經叛道」的變革措施,甚至還被北方士林污蔑為了「南夷」。對此陳子壯、陳邦彥等人一直是用儒家的「三世說」中「據亂世」的理論來解釋新的變法。並極力鼓吹周公伊尹的典故來為孫露目前的攝政實質套上合法的外衣。就目前來看效果不錯,南方士林也都平靜地接受了隆武朝的種種變革。
可在場的眾人心裡更清楚這個國家完成統一隻是時間問題。統一後的明朝一切又會恢復到正常的軌道上來。即按照儒家三世說的說法就是由「據亂世」轉入「昇平世」。時局一但穩定下來以前種種的改革措施必定會再次遭到抨擊。孫露以及隆武內閣的地位也將同時遭到質疑。因為亂世遲早是要結束的,就像周公遲早也是要還政的。可惜孫露和她的追隨者都不是周公。他們都清楚自己這四年多來的所作所為是任何一個皇帝都不可能容忍的。就算他們有從異族手中挽救國家民族的功績都不一定能保證他們自己的將來。至於唯一釜底抽薪的辦法眾人也都是心知肚明。如今便看孫露自己是怎麼個想法了。
面對著眾人複雜而又期盼的目光,孫露也是矛盾異常。若說自己沒有起過做皇帝的念頭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但她始終在心底裡對皇權和獨裁有著強烈的牴觸感。經過多年的實踐孫露也明白了要在這個時代推翻現有皇帝,只會再造一個更強勢的皇帝。因此當初的孫露選擇了以內閣首相的身份來架空削弱皇權。如今看來朱明皇室也確實被架空得差不多了。然而孫露自己卻成了另一個強勢的「影子皇帝」,成了一個真正的獨裁者。是為了生存選擇自己的野心,還是為了理想選擇自己的原則。孫露發現這個問題她自己都很難回答。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可眾人卻覺得時間彷彿就此凝固了一般。過了半晌孫露終於長歎了一聲開口沉吟道:「周公也好,曹操也罷。我孫露做事自問對得起國家,對得起民族,對得起百姓就行!」
孫露的一番回答在眾人聽來自是不同的人品出不同的味道。有人欣慰,有人疑惑,有人則默不作聲。而最初提問的閻爾梅現在卻皺起了眉頭。正當他不甘心的想進一步向孫露進言時,卻見一旁的蕭雲一個箭步上前將話題扯開道:「首相所言甚是。只要對得起國家民族就行。如今我等的首要目標還是盡早收復中原才是。」
蕭雲說罷其他幾人也跟著附和起來。孫露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回答給予了這五人以什麼樣的暗示。但就像蕭雲所說目前的首要目標是統一全國。至於以後的事就以後再說吧。想到這兒孫露不禁鬆了口氣向蕭雲問道:「蕭參謀長,四川如今接管得怎樣了?第三軍團休整完畢了嗎?」
「回首相大人,在湖廣、四川等地國防軍的配合下第三軍團已經陸續清掃了殘餘在四川境內的匪患。根據第三軍團的報告稱漏網的孫可望已經進入雲南下道昆明瞭。這點雲南沐家也已向朝廷證實。」蕭雲繼而又向孫露詢問道:「首相,第三軍團這次休整完畢後是繼續南下追擊孫可望部呢?還是轉向北上收取漢中?」
「依老夫看還是先收取漢中來得有利。與其在秦嶺南北爭一日之短長,不如取遠勢爭隴西,取得地利。蜀漢北伐多出祁山即是出於這種思路。如今張將軍他們在潼關正與清軍陷入僵持局面,此時西出漢中便可從側翼打開僵局。」陳邦彥很快也將思緒轉回到了戰場之上。
「嗯,陳大人所言有理。此次收復四川雖說是為了解決我軍揮師北上的後顧之憂。但不可否認蜀中一戰也確實分散了朝廷有限的兵力。如今我軍實在是不宜繼續南追流寇。」沈猶龍也摸著鬍鬚分析道。
陳邦彥和沈猶龍雖然很少過問軍事,但這兩位老學究卻始終關注著前方的戰事。現在聽兩人這麼一分析孫露也覺有理。於是思略了一番後命令道:「命令第三軍團完成休整後即可進駐漢中從側翼呼應第二軍團在晉陝地區的行動。另著令四川各府加強警戒嚴防孫可望部肆機反撲。」
「是,首相。」蕭雲迅速的記錄下了孫露的命令後又報告道:「首相大人,另外第三軍團俘虜的張獻忠部已經盡數押解進京,等候大人的處理。」
「哦?這麼快就進京了?皇上那裡上奏了嗎?」
「回首相,已經將俘虜的名冊上奏給皇上過目了。總共八千二百四十人。」蕭雲說罷便將另一份文件遞給了孫露。
「什麼!才八千多人!不是說那張賊號稱自己有八十萬人馬嗎。怎麼這次的俘虜才只有八千多人?」陳子壯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的問道。怎麼說當年湖廣之亂平息後李自成等人投降的人馬也有幾十萬人啊。
「陳老,確實只有八千多人。張獻忠在四川招集的人馬大多是些烏合之眾。孫可望又拉走了他大批的精銳。所以隨同張賊北逃的人馬本就不多。另外在第三軍團攻克土堡時張賊殺了所有的家眷。」蕭雲話語不帶有任何的感情,就像是在陳述一份報告一般。
若是換做以前聽了這段話語孫露或許還會感慨一番。可惜她現在的心情也像蕭雲的語調一樣的平靜。成王敗寇就是這個道理,談不上同情不同情的。於是她繼續掃視了一遍報告。突然一個名字吸引住了孫露的目光。她連忙抬頭向蕭雲問道:「我們俘虜了李定國嗎?」
「是的首相,他被俘時重傷昏迷。不過此人死硬得很,至今不肯歸順,且一心求死。」
「哦,是嗎。」孫露將報告一合微微一笑道:「那就讓我見見那位死硬的李將軍吧。」
正如蕭雲所說如今被關押在南京天牢內的李定國確實是在一心等死。那日在樹林之中李定國只記得耳邊轟的一聲巨響,便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鋪上全身動彈不得,已然成了明軍的俘虜。李定國不明白這些明軍為何要救活受重傷的自己。或許是因為義父張獻忠等人均已殉難,自己又是被俘的最高將領。那些官老爺正巴望著把自己盡快解去南京好論功討賞吧。畢竟一個活著的將軍比一個將軍腦袋值錢。果然正如李定國所猜測的那樣他和其他俘虜很快就被從水路押解到了南京。一路下來李定國的傷勢也日漸好轉起來。期間他曾多次肆機尋死、絕食但都被戒備森嚴的明軍給阻止了。有時候「死」也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李定國對此已經不在意了。既然大西已亡,義父已死,自己作為忠臣孝子理應一死以報「君父之恩」。是自裁,還是被明廷處死都沒什麼差別。於是他便靜靜的等在天牢之中對明廷的勸降視若枉聞。
其實李定國在被俘後明軍對他一直禮遇有加。在將他押解到南京時也未像以前對付其他賊寇那般遊街示眾,以示羞辱。就算是此刻關押他的牢房也是一個設施齊全的單間。這一來是李定國身份特殊乃是重犯;二來則是明軍對他這些年來在四川嚴謹的治軍頗為敬重。期間明廷自然是派了不少大小官員前來勸降。其中甚至還有赫搖旗等以前李自成部的將領。可是無論人們如何威脅利誘,好話說盡,李定國依然是一副水火不侵的模樣。
這日李定國又像往常一樣坐在鐵窗前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此時緊閉的牢門忽然打開了,卻聽獄卒喊道:「李定國,首相駕到,還不快跪迎。」
可李定國卻連頭也沒回一下。此時卻有一個身著軍服的高級將領走了進來,不過對方卻是個男子。但見那軍官以異樣的目光打量李定國一番後恭敬的向外介紹道:「首相大人,這就是李定國。」
「嗯,蕭參謀你先出去吧。我要同李將軍單獨談談。」隨後進入牢房的孫露回頭向蕭雲命令道。
雲敬了個禮隨手關上了門。牢房之中頓時只剩下了孫露與李定國兩人。而李定國依然像老僧入定一般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絲毫不將我們的孫首相放在眼裡。而孫露也並未在意,卻見她徑直走到李定國的面前優雅的行禮道:「久聞李將軍大名,今日得幸特來拜會。」
「你就是孫露?」李定國這才抬頭看了孫露一眼。雖然早就聽說隆武朝的首相是個年輕女子。但此刻的李定國仍然對孫露竟如此年輕吃驚不已。
「正是。」孫露從容的回答道。此時的她同樣也驚歎於李定國的年輕。歷史上這位兩蹶名王、震動天下的一代名將至死都在高喊:「任死荒郊、勿降也!」雖然最終敗於滿清但李定國所表現出的民族氣節一直讓孫露欽佩不已。這當然是她在另一個時代知道的歷史。其實孫露也是從一本名不見經傳的武俠小說中知道中國歷史上有李定國這麼一個人。就像第一次知道袁崇煥袁督師的事跡是來自於金庸的《碧血劍》一般。通過讀小說才能知道自己國家民族英雄的事跡。孫露真不知道這該是一種慶幸呢?還是一種悲哀。但如今她是決不會允許同樣的事情再次上演的。於是孫露整了整思緒指著李定國面前的椅子問道:「不介意我坐下吧。」
「首相大人不必對一個階下囚這麼客氣吧。若是來招降的,那還是請回吧。」李定國以異樣的眼光看了看孫露後冷冷的回答道。
「我說了我是特來拜會將軍的。再說招降一詞只用於對他國的外人。你我都是漢家血統,大明的子民用得著這麼見外嗎?」孫露一邊回答一邊自顧自的就在李定國面前坐下了。
孫露的舉動和言語在李定國看來頗為特立獨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有趣的女子。可惜任你如何的花言巧語,李定國都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卻見他一拱手依舊冷言冷語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沒什麼好談的。還是請回吧。」
「怎麼會呢?我們可是志同道合啊。」孫露莞爾一笑道。
「哼,少說廢話。我李定國雖是草莽出身可還知道報君父之恩。怎會與你這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小人志同道合。」李定國毫不給面子的斥責道。
面對李定國的斥責以先前孫露在心中不由長歎了一聲。再一想起先前閻爾梅的那個問題,孫露更是感慨萬分了。無論自己有沒有這野心,似乎在眾人眼中已經被打上了絕對有的烙印。卻見她平靜的注視著李定國道:「李將軍,我知道你對我成見較深。但有一點相信你我的想法是一致的。那就是驅除靼虜,光復河山。李將軍,不是嗎?」
驅除靼虜,光復河山。這確實是李定國心中最大的願望。之前不少將領官員在勸降時也講過同樣的話。可是偏偏從眼前這女人口種說出卻有著迥然不同的感覺的。那是一種充滿激情,希望的口吻。但他還是冷笑了一聲答道:「首相大人這是想讓在下投效與你嗎?」
「不是。」
「不是?」
「我是希望李將軍能成為大明的將領。」孫露堅定的說道。
「哦?這有區別嗎?」李定國以嘲弄的口吻反問道。
「當然有區別。李將軍成為大明的將領,便是為國家效力。而不是為我個人效力。我與將軍都是效忠於這個國家。」孫露鏗鏘有力的回答道:「所謂的『君父之恩』,要求的是忠於一獨夫,保護一家之國。而我大明的將士忠於的是整個國家,保護的是大明的百姓。這便是區別。」
孫露的話語使李定國不禁陷入的沉思。可以說剛才的那一番慷慨之詞還真讓他有了那麼點觸動。卻聽他疑惑的向孫露問道:「孫首相,你是說?」
而孫露則衝著李定國微微一笑道:「我是說,我這裡有一個機會能讓李將軍上沙場殺靼子。就看將軍你願不願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