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紅色的記憶
記憶裡，千代只哭過兩次。(，)第一次是在醫院裡，趁她不注意拿到了削蘋果的刀子，一下捅在胸口－－伴著鮮紅的液體流出，那刺痛是這世界唯一的真實！
彷彿對那名為血的液體相當沒有抵抗力一般，感受著那份真實的同時，我便失去了意識。醒來後便看到千代在床前哭的一塌糊塗的樣子。千代說我做了很錯的事情，我不應該傷害自己。雖然我只是靜靜聽著並沒有回答，但我卻將那事記在了心裡。只是靜靜聽著，從不做任何回答。那時的我，並不想回應這個世界，回應這個討厭的世界！我想要說話的對象，只有那一個人就夠了！
而這一次，琉璃千代說我受到了傷害－－讓我成罐吃白砂糖的井上傷害了我。也是第一次，我聽說了那名為「尊嚴」的東西。琉璃千代說，沒有了那種東西，人是活不下去的，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生命受到了傷害會疼痛，會流出名為血的美麗液體，但尊嚴受到傷害卻不會這樣。如果說我的尊嚴受到了傷害的話，我不明白！
但是，井上請我吃白砂糖時，那感覺真的很幸福。也就是因此，我撒了謊，沒有告訴千代井上的名字。結果就被留在了家裡，不允許去學校。
也就是因此，漸漸的，我開始討厭起這個世界！
千代離開了，急匆匆的樣子，說是要處理好公司裡的一切。偌大的餐廳便只剩下我和琥珀兩人。據說在這巨大洋房的某個角落裡還有琥珀的孿生妹妹。
「源一少爺，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先帶您回房間好嗎？」琥珀靜靜說著，對於無事可做的我，這倒是個不錯的提議。
跟在琥珀身後，走過看不到盡頭的走廊就像是走在巨大怪獸的體內一樣，巨大、豪華、但卻根本沒有作為家的感覺。
「昨天夜裡，千代大小姐一直守在您的身旁，直到今天早晨才離去。雖然不善於表達，但大小姐其實是很在意少爺您的。對於我們，大小姐也很溫柔。」靜靜走著，琥珀突然說道。如此突然，讓我連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是麼，真是很善於偽裝呢！獨自承擔家業，琉璃千代一定很辛苦吧？」這樣隨口說著，而琥珀卻突然嚴肅了起來。
「您能理解就好。所以還請您早日養好身體，早日幫千代大小姐分擔責任。」靜靜說著，琥珀將房門推開。不知不覺間竟已經來到我的房間了。走廊上，到處都是同樣的房門，根本分不清哪個是自己的。
「門禁時間是七點，九點之後請不要在房間外走動。早餐是七點，午餐十二點，晚餐七點，想吃什麼的話請告訴我，廚房隨時都有飯食供應。」琥珀一邊整理床鋪一邊說著。原本被我弄亂的被褥瞬間變得整潔如新！
「還有什麼需要的麼？」整理好床鋪的琥珀雙手放在身前靜靜問道。
「那個，可以把我的白砂糖還給我麼？」
「抱歉少爺，只有那個絕對不允許！如果想吃什麼的話，我會為您準備。無論多麼稀少的東西，我都會努力為您買到。」琥珀毅然說道。從那認真的樣子來看，要回我的白砂糖暫時是不太可能的了。
只是，除了那個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要吃什麼，不知道自己還能吃什麼。
「少爺，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呃，沒了。」
「那麼，請您好好休息，我先告辭了。」琥珀說著，躬身一禮，而後靜靜退了出去。
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閉上眼睛。希望夢裡，能夠再次回到那個世界！
「源一醬！源一醬！愛睡懶覺的源一醬！」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味道。有什麼東西在鼻子前晃來晃去，癢癢的，讓人不得不睜開眼睛。而睜開眼睛後看到的，便是那熟悉的笑容。
「在做什麼呢，老師！拿草在人家鼻子面前晃來晃去，很難受的！哎？這一次是草原麼？好厲害！」
美麗的草原，一望無際。風輕輕吹過，到處都是萬物滋長的味道。而在這美麗的草原上，老師靜靜起身，眺望遠方。每次來這裡，都會有不同的風景，然而無論看到多少次，總是免不了要感慨一番－－我的老師是個偉大的人物，能將世界做的如此美麗。
「沒什麼，不是說過了嘛，這是在夢裡呢！夢裡的話，只要隨手輕輕一揮，世界就會變成自己想像的樣子！在夢裡的話，無論想去哪裡都可以輕易到達！」老師轉身微笑著，美麗的長微微捲曲，飄揚在風裡！
「即使在夢中也很厲害呢！這樣的場景，我就想不到。」
從沒見過的東西，想不到的東西。只有這邊的世界才是美麗的，到處都是人類的世界，反而讓我討厭！
「源一，對不起！」美麗的老師突然蹲下身來，一臉鄭重的樣子，彷彿即將分別一般。
「對不起，源一。是我的錯，讓你等了這麼久。」
究竟在說什麼啊！如果說一直以來傾聽我說話，一直以來教導我認識世界，一直以來都相信著我的老師也會犯錯誤的話，那我從她那裡得以認識的世界不也是錯誤的麼－－不對！犯錯的是世界！老師才不會犯錯誤！
「不對，老師才不會犯錯誤！」
明明是很認真的話，然而老師卻被逗笑了。
「笨蛋！只要是人都會犯錯誤，我當然也不能例外啦！源一，能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是怎麼樣的麼？」
「討厭的世界！我要留在這裡，永遠和老師在一起！」
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然而琉璃千代卻說她傷害了我。這樣一來，連將有朋友這樣的事情告訴老師的勇氣都沒有了！
「是嗎，果然是這樣呢。只是，源一也是大孩子了，要學會一個人生活了啊!」
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話。每次來到這個世界，最後都是被老師強行趕出去的！而醒來之後就又回到原來的病房，剛剛睡醒的我不會和任何人說話－－我已經，不想再對那個紅色世界說些什麼了！
「不行，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離開！已經嘗試過了，我根本沒辦法和老師之外的人相處。怎樣和別人相處，那樣的事情我已經按老師您教的努力了但還是不行！而且劃傷的傷口會流出紅色的可怕液體，想做的事情會被說傷害了自己的尊嚴而不被允許！人和人之間好矛盾，莫名其妙的就要受到襲擊！我已經不想回去了－－那個紅色的世界，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已經不想回去了！對於那個世界，我僅有的記憶便是醫院中那無聲的兩個月以及高一一班同樣無人理睬的一個星期。井上也好，千代也好，只要是跟我走的近的人，到最後肯定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與其不小心傷害到她們，我還是不要回去最好了－－原本她們的生活中就沒有我，即使我消失不見了她們也可以照樣生活！和只剩下名字的我不同，她們原本就是生活在那個世界的人類。而我卻根本無法在那個世界生活！
「源一，如何和人相處是我無法教給你的。那樣的事情，需要你自己親身體會過才知道啊！不是已經交到朋友了麼－－那個叫井上的小姑娘！」老師靜靜微笑著。直到這時我才現，老師的色深淺是和井上一樣的！
「老師，你怎麼知道？」
「當然啦，老師可是在你的夢境裡生活的呢！源一的一舉一動，老師都可以偷偷觀察到哦！」
一舉一動都可以觀察到，難怪老師會對我如此瞭解。這麼說來，打架的事老師也一定知道了－－糟了，難怪當天晚上，老師就要我答應她，不再欺負同學。
「送你一個禮物！」老師靜靜微笑著，將一副眼鏡交到我的手上。黑色的鏡框，比起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樣式要古板的許多，然而卻是我喜歡的樣式！
只是，我的視力應該是很好的吧－－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依舊能看清黑板上的字，即使在和老師一起時，也比老師看的要更遠更清晰。
總之，既然是老師送的禮物，就先帶上試一試吧！
閉上眼睛，將眼鏡靜靜架上鼻樑。然而當再次睜開眼睛時，一切都變了！
「好厲害！原來天空竟然是這麼美麗！這就是老師所說的藍色吧？與以前見到的完全不同的顏色！」
藍色的天空，綠色的小草，棕色的土地還有，對著我靜靜微笑的老師，橙色的長在風中飄揚！明明只能看到深淺不一的紅色與黑色的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多彩的世界！
「感覺如何？」
「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色彩，彷彿世界突然復活一樣！」激動的雙手緊緊扶住眼鏡，生怕它會掉下來一樣。
「還有呢？沒有別的感覺了嗎？」
「別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消失了一般，不好的情緒，失落、惡意、躁動不安，或者別的什麼。在帶上這眼鏡的同時，人也變得清爽了許多。
「源一，也許你自己都沒覺察到。你的身體裡隱藏著恐怖的力量，在你的力量面前，所有生命都將變得無比脆弱！只能看到紅色與黑色這樣單調的色彩只是這力量的結果之一。如果不加以抑制的話，這力量會讓心變得邪惡，漸漸迷失自己、」
「那麼，老師把我這力量拿去好了。即使挖掉我的眼睛也行！」
如此邪惡的力量，一定是像人們所說的癌症之類的東西吧！無論怎樣都不想看到那單調的世界了。只要看過一次著豐富多彩的世界便再也無法忍受那種單調！那種快要將人逼瘋的壓抑感覺，以前並不覺得怎樣，因為那時的我認為世界就應該是那個樣子！然而真正明白了世界的樣貌後，就再也無法忍受－－與其看著那樣的世界，我寧願什麼都不看！
「傻孩子！」老師說著，靜靜摸著我的腦袋。
「神賜予我們力量，就一定會有非用不可的時候。力量本身沒有罪惡，造就罪惡的永遠只是使用力量的我們啊！勇敢背負起所選擇道路上的罪惡，然後努力向前，在老師看來，人生只要這樣就足夠了。老師想讓你最後答應我一件事情－－我們的力量是因為要保護什麼而存在的，而你的力量會使生命變得脆弱。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請不要摘下那個眼鏡！」
「嗯，我答應你，老師！」
「呼，果然，只要是源一的話，無論說什麼都會答應呢！」突然之間，原本聖潔的老師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彷彿要將人砸暈的燦爛笑臉！
「給你，是洛洛送你的禮物哦！」老師說著，將一把短刀塞進我手裡。比起短刀，也許用匕來形容更合適一些。比削蘋果所用的水果刀長不了多少，握在手裡涼涼的，有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偷偷告訴你，刀是洛洛給的，但刀鞘可是我辛苦打造的哦！有鞘和沒鞘，這就是你和他的區別呢！」老師趴在耳旁輕聲說道。
不知為何，對於短刀或者匕這樣的冷兵器，總是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所以才會趁琉璃千代不注意時拿到水果刀，然後幾乎是本能的就知道了用法－－捅進心臟，一擊致命！只是我卻幸運的活了下來。此刻，幸運活下來的我正把玩著手中短刀，並打算找什麼來試一試。老師當然是不行的，那就拿身後的大樹好了。
但是，剛剛轉身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那樣做的話，老師一定會生氣的！
「老師，一直聽您說洛洛，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呢？」
我有一個弟弟叫洛洛，而且會通過老師給我留一些奇怪的關心話。洛洛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比方說知道那只撿來的黑貓名叫夜一，但我卻從未見過他。
「傻孩子，洛洛是只有在你離開時才可能來這裡的。被你殺了那麼多次，一直都在躲著你呢！」老師微笑著，說著自相矛盾的話！
被殺了好多次，這本身就是矛盾的吧？更何況被殺之後還要躲著我。
「呃，好像生氣了呢！嘛，反正我該做的也都完成了！源一，一直以來你都是個好孩子，所以，在認真生活的同時，也請你學會原諒自己。」
「老師，陪我一起出去吧？」儘管知道這是在夢裡，我依舊想要這樣問。老師的話裡，我聽到了離別的不安！
「抱歉呢，源一。這個夢境的主人留下的命令不許我出去，你現在還沒有改變這個命令的能力。而且，你該走了。」老師靜靜說著我不明白的話。
「老師，我還能再見到你麼？」
「也許吧，這夢境的另一個主人似乎不會再讓我們見面了。呃，又生氣了呢！不過有洛洛陪著源一以後也不會孤單了呢！加油吧，源一君，好好照顧洛洛，不要再欺負他了哈！」
傻瓜一樣的笑容，靜靜揮手告別的老四構成離開這個世界前，最後一絲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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