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莫北並不著急,他向人群裡的女士要了餐巾紙,摀住臉頰。
其中一個小朋友的父親聞訊來了,原來是學校裡的老師,他一個反應就是凶著面孔對兒子吼:「讓你又闖禍。」
小朋友嚇得不敢吱聲,他的小夥伴自:「於雷爸爸,是我闖禍的。」
於雷爸爸對別人家兒子不好擺臉色,他講:「非非,你們太不當心了,怎麼可以在人多的時候亂踢球?」
莫北有話要說了:「這種地方到處都是危樓,你怎麼能放心讓孩子踢球?」
於雷爸爸不住打招呼,還要遞香煙給他,看他一手捂著臉,也不好拿,又訕訕收回了手,只好繼續凶兒子:「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有人開了車過來,招呼莫北:「莫律師,我送你去醫院吧!」
莫北朝於雷爸爸搖搖手,表示你們不用跟著了。於雷爸爸已經把皮夾子拿出來,堅持要付錢,莫北想,這倒是個老實人。他最怕和老實人互相推讓,這樣事情就沒底了,也就臉被石塊刮了一下子,沒什麼了不起。三步並兩步先從人群裡閃了出來,於雷爸爸因為要看著兒子,一下沒抓牢他。
那邊的人又因為莫北受傷的事,互相吵個熱火朝天,老校長也有幾個幫手,眼看就勢同水火了,有人用手機打了11o。
莫北想,這件事情機關裡處理得也急進,這樣不太好。忽然身後有人拉住他的袖子,他回頭,是那個高個子小朋友。
小朋友說:「四眼叔叔,我陪你去醫院好哇?」
他說是這樣說,仗著動作靈活,個頭小已經竄到了車子裡,坐的好好的。
莫北挺有興趣和他說童言童語,他問:「你幹嘛要跟我去醫院?」
小朋友講:「電視劇裡說,一人做事一人當。」還拍拍小胸脯,把頭抬的很高。然後掩著口,小聲講:「於雷爸爸很凶的,他會揍於雷,我在旁邊不大好,他挨揍我沒挨揍,於雷會怪我沒義氣。」
就是這麼個讓莫北啼笑皆非的理由。莫北又問他:「你家在哪裡?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朋友拚命搖頭:「我一定要到醫院去,醫生說你沒事了我才放心的。最好你不用整容,我真的只有兩百塊壓歲錢。」
樣子就像一隻小蠻牛,莫北對這種基本沒什麼道理的堅持毫無辦法,只好先坐到車裡,朝載他的好心熟人報了醫院名。
小朋友叫他:「四眼叔叔——」
莫北皺皺眉,這個稱呼比較奇怪,他本能就扶了扶眼鏡,豁翎子糾正道:「我姓莫。」
沒想到這個小朋友看看是個機靈娃,竟沒接翎子,接口又是:「好巧哦,四眼叔叔,我也姓莫,我叫莫非,非常可樂的『非』。」
莫北還沒哭笑不得,開車的朋友已經「哧」地一笑,說:「莫律師,小朋友心意挺誠的,你就當他的『四眼叔叔』吧!」
莫北不得不做下這個「四眼叔叔」。但到了醫院了,讓這個小尾巴跟著總也不是事情。且他的家長也會著急,另一個小朋友的家長也會著急。莫北掛好門診,讓同來的朋友問小朋友要了他家長的手機號碼,同他的家長通了電話。對方表示馬上趕到,莫北也就放心去上藥了。
小莫非像個小尾巴一樣跟著他,他歪著臉讓護士上藥時,他也趴在操作台上,歪著頭。
他問護士:「四眼叔叔會不會留疤?」
護士看小朋友長得這麼可愛,就很童趣地回答小朋友:「你放心,你的四眼叔叔不會留疤。」
聽得莫北差點沒有往後栽倒。
莫非舒口氣:「這就好這就好,四眼叔叔不用去韓國整容了。」
護士差點沒笑到打跌,給莫北擦藥的手都抖了。莫北很無奈,今天被一個孩子打趣到現在,有辱一貫的斯文表現。
他問莫非:「為什麼一定要去韓國整容?」
莫非說:「鄒阿姨說因為韓國人長得很難看的,他們為了上電視就去整容了,因為很多很多韓國人都整容,所以亞洲的人都去韓國整容的。」
莫北想,娛樂圈流毒不小,連小朋友都普及到了。
他不能在這種沒有營養的話題上再和小朋友交流,這叫誤人子弟。他開始教育小莫非:「以後踢球不可以去這麼危險的地方知道嗎?」
莫非說:「我們也不想去的,我們自己的學校放假都不開放的。在新村裡面踢,居委會的奶奶們會罵我們的。我們也沒有辦法的嘍,隔壁中學都是高年級的踢球,我們打不過他們,會吃虧的。」
莫北問他是哪一間小學,莫非說了,莫北倒也知道那是一間區重點,難怪暑假裡管得嚴。莫北對莫非正色講:「不管是不是有地方踢,注意安全是一位。如果你受傷了,你爸爸媽媽會難過的。」
莫非低了頭,似乎在考慮他這句話的嚴重性了。可是當他抬起頭來,大眼睛裡有一絲委屈和難過,他對住莫北說:「我沒有爸爸。」
莫北愣住了,連給他上藥的護士也愣住了。
莫非咬咬嘴唇,嘟了起來,忽然大眼睛裡就蓄滿了水:「我沒有爸爸管我的。」話一說完,眼淚水就流下來,直接迅到莫北根本來不及反應。
護士倒是有些經驗,她又心疼這個可愛的孩子彷彿是單親家庭裡出來的,不由摸摸孩子的頭,說:「小朋友,你是男同學哎,這樣哭很丟臉哦!」
莫非聽這話,也是這樣覺得的。他要忍住不哭,但是心裡頭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空落落的委屈,讓他抽抽噎噎,不住抽泣。
這是莫北從沒有應對過的場面。眼前的這個孩子,看起來年紀也有七八歲了,並不應該是情緒化嚴重的孩童,可是因他一句話,眼淚就成了洩閘的洪水,他竟從心底深處浮出一種莫名的內疚。
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感,這種情感牽引他的手,拂掉小莫非臉上的淚珠。他說:「連護士都笑話你了,看看,哭的一臉花。」
莫非踢球留在臉上的汗珠還沒擦乾淨,眼淚再一攪和,黑黑白白,真是一臉花。
莫北問他:「莫非,你幾歲了?」
莫非乖乖答:「八歲。」
莫北點頭:「還有兩年你就十歲了,小男子漢怎麼可以隨便在公共場合哭?」
莫非很大聲地「嗯」了一聲,護士憐愛地牽過他的手,說:「姐姐帶你去洗臉。」他歪歪頭看看護士,忽然湊近對莫北耳語了一句:「四眼叔叔,我本來要叫她護士阿姨的,現在還是叫姐姐,對哇?」
這叫莫北怎麼答?他看一眼護士,她是沒有聽到莫非的兒語的,還笑瞇瞇看著這個小朋友,莫北認為讓這麼個善良的護士阿姨做護士姐姐,比較人性化一些,便很權威地「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