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下,許沖和朱晃等人回到大營時,洛素允和丁嬈嬈正滿心焦急的等在營門外,一見許沖等人縱馬而入,趕緊跑過去牽下韁繩,見了頭一個是朱晃,再牽住下一匹馬,卻又是忽日列,再來到最後一騎身邊。
馬上人從高處快速的跳下來,洛素允看清楚他那精瘦的面龐,正要開口相問:「他怎麼沒回來呀?」沒料到許沖反而搶先問出來道:「楊大人回來了沒有?」
「啊……」洛素允訥訥的搖了搖螓首,「你們沒在一起啊,出去的時候可不是麼?」
許沖誒的嗟歎一聲,搓著腦門上濕涼的水珠子,沮喪的道:「奇了怪了,楊大人怎麼走的那麼快,一轉眼,便找不見人了,不行……我們還得回城去找找。」
楊宗志是軍中主帥,皇上欽封的和談使者,他下落不明,這一營軍士可就群龍無首了,萬一他在城中遭遇什麼意外,皇朝未來的堂堂駙馬爺遭了殃,許沖更是難辭其咎。
許沖腦子裡稍一轉念,便要門重新翻身上馬,哪知背後藍影一閃,有人先他跨上馬背,快疾的拉起韁繩,騰騰騰的拉馬遠去了,許沖一腳踏了個空,翻出去好幾個趔趄,洛素允愕然輕叫道:「丁師妹……你,你去哪裡?」
便也從朱晃手中接過韁繩,追著前面快如閃電的背影而去,只一眨眼,兩人兩馬便去得遠了,消失在夜色下,洛素允跟在丁嬈嬈身後,見到她清麗的藍色背影忽閃忽閃的,月光下時而看得清楚,時而又極為模糊。
她們順著塞夜河的河灘快馬飛蹄,洛素允心想:「丁師妹她要作甚,為何不告而別?」
這行進的路線,似乎又是通往鳳凰城的埡道,洛素允若有所思的蹙了蹙艷麗的眉角,暗道:「她也是記掛著宗志的啊……」聽說楊宗志沒有跟著大家回來,洛素允心裡面自然也是萬分擔心,但總不至於惶恐害怕的失去分寸,畢竟許衝他們只說和楊宗志走散了,並未提起遭遇到什麼險境。
要洛素允細想,她或許會覺得楊宗志因為一時貪玩,看到什麼好玩事,湊熱鬧去了,又或者是另有圖謀,也不一定就會遭逢到險阻,對楊宗志的本事她極有信心,況且那麼一個聰明睿智到了誇張離譜境界的傢伙,人家要害他,也要擔量擔量有沒有這個實力,和這幅腦子。
不過就算這麼想,沒有見到楊宗志之前,洛素允的小心思總是提得高高的,忍不住拉緊韁繩,快步縱馬向前追去,兩人的戰馬奔過淺淺的河灘,夜裡風高霧大,霧水時而把她們裹在裡面,時而又被她們快速的穿出來。
過了半個多時辰,前面的丁嬈嬈終於一刻不停的騎到了高高的南門下,舉頭向上張望,洛素允趁著這個空當,才得以追上她,來到她身邊駐馬停下,小身子已經被風吹得冰涼一片。
轉頭望向丁嬈嬈,見她癡癡的仰望著高高的城門,此時天黑,城門已經自內緊閉了,丁嬈嬈的嬌軀彷彿比洛素允還要冰凍十分,渾身上下撲簌簌的發著抖,小唇緊咬,眼眸的深處淚光漣漣,反射頭頂的星光十足的耀眼。
「哎……」洛素允幽幽歎了口氣,這丫頭真的如此著緊宗志呀,此時此景的丁嬈嬈,給洛素允心頭無比的震撼,這位來自江南的姑娘原本就生得端麗美貌,再加上氣質秀外慧中,所有人對她的印象都很好,這些日子,她一如在神玉山上那樣,時刻戴著遮面的方巾度日,人家對她的臉蛋看不真切,便難以想像出這姑娘到底有多麼的清秀迷人。
現下月光透過了她高高揚起的方巾,印出她原本的面容,洛素允才是覺得『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或許說的就是她一個,更何況那眼角眉梢邊不斷淌下的潺潺滾珠兒,讓洛素允心底裡也軟膩一片。
洛素允牽馬橫在丁嬈嬈面前,嬌聲喟歎道:「你別太擔心啦,那傢伙也不一定就有什麼事的,他或許……一會子自己就會出來哩,丁師妹,我跟你在這等他好嗎,等他出來之後,你有什麼話,便對他都說出來,免得摁在心底裡可不好受……」
「他一定是遇見了……他一定是遇見了……」丁嬈嬈喃喃的念叨兩聲,忽然緊閉住自己細長的秀眸,兩行珠玉般的晶瑩淚珠兒,滴溜溜的落下了地,繼而又睜開秀眸,對洛素允說道:「洛師姐,我們不能在這裡等他,啊,對了,這事情只有我才能解決,洛師姐,你在這裡等著,我就這進去找他,若是明早我們還沒出來,你便……你便……」
她一句話說到這裡,隱約有些說不下去了,洛素允蹙眉嬌聲問道:「你怎的了,是太過焦慮了麼,哦,你說他一定遇見了,到底是遇見什麼?」
丁嬈嬈決然的搖了搖小腦袋,繼而握緊自己的小拳頭,從馬背上飛身跳下來,向城門口快步奔去,洛素允嬌婉的加緊馬腹,對她的舉動十分納悶,看著她跑到城門下時,城門正好從內「呼啦」一聲拉開了一道縫,門縫中滑溜溜的鑽出來一個黑影,與快步跑去的丁嬈嬈險些撞在一起。
那人似乎也未想到會在漆黑的門口撞到人,驚訝的喲了一嗓子,身子朝門壁上貼了一貼,就算如此,丁嬈嬈也差點衝到了他的懷中,洛素允在馬背只聽了一聲,便忍不住想要嗔怪的發笑,這嗓音她熟悉極了,除了楊宗志,還能是誰。
想想丁師妹方纔還那麼擔心的要衝進城去,簡直就像眼下情形那般的去投懷送抱,洛素允真是笑也不是,怪也不得,只能歎氣著楊宗志或許真是好福氣,為何天下的好姑娘,都被他一個人霸盡了似地。
「啊……」楊宗志看清楚了面前的兩個人,驚訝的叫道:「丁姑娘,素允……你們……你們在做什麼?」
丁嬈嬈看見楊宗志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心頭懸著的一口氣登時松下,幾乎虛弱的委頓在地面上,洛素允從馬背上俏麗的跳下來,咯咯嬌笑道:「等你呀……」拿自己嬌媚的眼角瞥著前方的淡雅背影,又似笑非笑的道:「看不見麼,人家都擔心成什麼樣啦,你怎麼這麼晚才出來?」
「啊,遇見了一點事,嗯……回去再說!」楊宗志隨口打了個招呼,便要帶她們快步回轉。
他和洛素允一起轉了個身,見到丁嬈嬈並未跟上來,又一同回頭看過去,只瞥見丁嬈嬈彎腰站在城門下,用力的捧著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的喘著香氣,面上的方巾也被吹得高高的飄了起來。
楊宗志狐疑的凝住眉頭,唔的一下便要打招呼,「快過去呀……」洛素允伸手推了推他,嬌暱的說道:「丁師妹真的是嚇壞了呢,你看她,現在還沒回過神來的。」
「是麼……?」楊宗志隨眼看了看,洛素允嬌媚的臉蛋上掛著狡黠而又柔和的微笑,杏眸朱漆點點,極為,他半轉身緩緩走到丁嬈嬈的背後站定,猶豫了片刻,開口喚道:「丁姑娘……你,你沒事吧?」
雖然鬧不明白丁嬈嬈現在怎麼了,但是自己晚回來一會,她們便在這裡等著,總是讓楊宗志充滿了感激,看丁嬈嬈的模樣,或許都不能直起腰了正常行走,香喘愈烈,噴出的口齒韻味,盤繞在鼻下,滯留不散。
楊宗志笑道:「要我搭你一把嗎,是不是剛才跑得太快了,一時間喘不過氣啦……」
「楊公子……」丁嬈嬈猛地抬起小腦袋來,月光照下,她的粉面煞白,眼眸深處都是害怕傷心的灰色,她哽咽著婉求道:「我們走吧,走得遠遠的,好不好?」
「嗯……」楊宗志點了點頭,答應她道:「是該走的,這裡天色黑的快,夜露又大,我們不如早些回去歇下……」
丁嬈嬈拚命搖頭輕泣道:「不是啊,我是說,嬈嬈是說,我們……我們回去好不好,回到南朝去,再也不來這種地方,明早就走!」
「為什麼呀?」楊宗志疑惑的皺了皺眉頭,雖然對漠北沒有什麼好感,如果這番話要是扎西哈多說出來,他一定不會驚奇,但是丁嬈嬈為什麼也要緊勸著他離開?難道是什麼人嚇到她了麼?也不會啊,前些時日,她一直都行走在大營裡面,每日足不出戶,哪裡會碰到什麼怪人,身邊的兄弟士兵們,更加不可能對楊宗志身邊的丁嬈嬈有什麼威脅。
「她害怕什麼呢?」是因為漠北氣候惡劣,吃飯穿衣的風俗和南朝相差太遠,還是因為什麼,楊宗志想到這裡,城門側面忽然傳來一個低低的嗓音,恭敬的輕叫道:「少汗,請您移步說話……」
楊宗志和洛素允都沉浸在丁嬈嬈嬌柔惶遽的憐態中,沒想到有人還等在城門口,轉頭一見,那人是個二十多歲的異族少年,穿著裘毛白袍,似乎夜裡見酒席上見過。
憶及他口中喚出的稱謂,與闊魯索那日所稱一模一樣,楊宗志背著手轉過身來,屏棄掉對丁嬈嬈楚楚可憐模樣的擔心,問道:「你是什麼人?叫我去哪裡?」
那人微微一笑,朝身後揮手道:「少汗去那邊,就可見到自己想見之人,有什麼話,也問那裡就是……」
楊宗志和洛素允順著他的手指尖看出去,見到城側山壁下,隱約是孤零零的停了一輛寬大的馬車,夜色深沉,不加注意的話,一時是留意不到的,楊宗志想起今夜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察爾汗王,心中頓時感慨萬千,原以為今夜過後,這難得的一次相認機會,便這麼錯過了,卻沒料到峰迴路轉。
他沉沉的點了點頭,對洛素允囑咐道:「你們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來……」跟著那個人慢步向側方走去,來到馬車邊站住,車門前垂下了長長的布簾,裡面黑漆漆的,悄無聲息,楊宗志霎時不知自己該如何開口稱呼才好,只得傻呆呆的站著。
「孩兒……」過了一會,車門內傳來一個慈威卻又略帶沙啞的嗓音,布簾被人從中分開,露出一張寬寬的國字臉,額下留了長長的白鬍子,正是察爾汗王。
察爾汗王揮手屏開布簾,示意楊宗志也爬上馬車去,楊宗志木訥訥的點了點頭,下意識的跟著入內。鼻子裡微微帶著酸澀,只是方才「孩兒」兩個字,便讓他忍不住想要放聲大哭一場,太久時間沒有長輩這麼叫過自己,自從在長白山後的土寨裡,與白髮老道長吵翻了之後,這種親近宜人的感覺便再也沒有過。
簾子被再度放下,隔住了外面濕冷的空氣,馬車內一片漆黑,只能微微聽到兩個急促的呼吸聲,楊宗志始終不知道察爾汗王到底怎麼看待自己,所以也不好開口多說什麼。察爾汗王卻是一伸手,將他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坐下。
一隻佈滿老繭的大手,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撫摸了幾下,察爾汗王哽咽道:「像……真的是像,你和你的母后,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去年我沒有仔細見到你的面容,如果那一次我看清楚,應該早就把你認出來了。」
楊宗志忍了許久,聽了這話終究心裡一酸,墮下了錚錚淚珠,察爾汗王道:「你也一直都不知道嗎,你生下來,是有最最高貴的兩家人血統,你的一生注定就應該吃的最好,用的最多,衣食無憂,這些年來你受了許多的苦,外公以為你和你的父王母后那樣死在戰亂下,所以也不知道派人去找你回來,現在你自己終於找回來了,外公該怎麼疼你才對。」
楊宗志拚命的咬緊牙關,先前酒宴上,察爾汗王對他不理不睬,他倒是能夠忍住,畢竟兩人從未開口相認過,也不覺得缺少了什麼,但是此刻聽到察爾汗王的話,而且是出自自己的親生外公之口,讓他的心情瞬間垮掉,要不是牙關咬得緊,便要放聲哭出來了。
鼻子裡哼哼哼哼的輕響,楊宗志強笑道:「也還好的,我並沒受多少罪……」
「還說沒有?」察爾汗王的老臉一板,正視著他道:「你的事情,有哪一件我沒有仔仔細細的叫人打聽,且不說去年你差點死在鳳凰城裡,便是這一年內,你幾番出生入死,能夠留得命來見外公,就算你天大的造化啦,現在你來了,便再也不要回去,跟著外公回大宛城去……」
「啊……要去,大宛城……」楊宗志驚訝的喚了一句,他倒不是不願意去大宛城,心裡面偶爾也會想著去見見母親生前居住過的地方,用過的器皿。只是現下週遭事忙,渾然脫不開身,倘若日後得閒了,也許還是要走一趟的。
察爾汗王板著臉道:「當然要去,現在世上我只有你一個親外孫,我老啦,終有走不動的那一天,你不去輔佐我,輔佐大宛國,我還能指望誰,嗯,上一回,我派闊魯索去召你回來,你沒有答應他,我想……你可能是捨不開身邊人,外公答應你,一定會派人去北郡,把你中意的那些女子都接到西域,大宛國中興之日,還要落在你的手中。」
楊宗志猶豫道:「可是……孩兒還答應了手下人,要帶他們去滇南避禍,我這一走,他們該怎麼辦?」
察爾汗王笑道:「你瞧瞧你,到現在也不會說大宛話,不認識大宛字,怎麼能作一個開明君主,那些人倘若願意跟著你的,願意輔佐你日後征討天下,征討南朝的,你便帶著他們一道回去,外公自會好好封賞他們,他們若是擰不過這個彎,你還要顧著他們作甚麼,丟下來就是了。」
楊宗志心頭一震,茫然色變道:「外公,你……你要我去大宛國,便是讓我積蓄實力,從而進攻南方,謀奪中原?」
察爾汗王歎氣道:「這也是外公素來的心願,可惜……一直未能實現,我的孩兒,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唯有德之人可居之,南朝在趙家的手中昏庸不堪,折騰的百姓們民不聊生,咱們是去解救他們,為他們謀福祉的,豈能不對趙家趕盡殺絕……」
楊宗志顫聲道:「外……外公,這些話,你聽誰說的?」
「這還用聽人說麼?天下誰人不知?」察爾汗王傲然昂起腦門,拍著楊宗志的肩頭說道:「你自己也親身經歷過,趙家的子孫們永遠考慮的是自己爭權奪勢,二王爭霸,國舅爺干政,這些事情,難道不是都發生在他們身上?」
楊宗志面色僵硬的道:「即便如此,我們要去將他們趕盡殺絕,又要害死多少忠臣烈士,外公,大宛國難道在西域沒有活路了,為何非要把南朝佔為己有方才甘心,過去……我在南朝領兵,殺了數不盡的突厥人,契丹人,和大宛國人,孩兒.v.請到已經羞於去見他們了,現在……您又要孩兒轉身去殺掉南朝人,孩兒自己到底是個什麼人,什麼血統,豈非是非忠奸不分,為什麼,每個人遇見孩兒,都想要孩兒去作他殺人的兵器……」
他說到這裡,痛苦的閉上了自己的雙眸,眼中血光漫起,一個個血肉模糊的身影在面前依次穿過,那些人中……有著朱晃,牛再春,馬其英,甚至還有史敬,天豐師兄,師父東堂公之流,楊宗志痛苦的大叫一聲,只覺得心頭快被壓得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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