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譜 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雍容 之三(加更)
    天婁大汗首先站起來哈哈大笑道:「王叔也趕來啦……」說罷命人在身邊設下虛位,拍著桌子對察爾汗王喊道:「王叔坐在這邊,侄兒許久沒與王叔話,心裡想念得緊。」

    察爾汗王微微頷首,眼睛左右,便邁步走到天婁大汗身邊坐下,那幾個侍從背著手站在他的背後,楊宗志坐在天婁大汗的另一側,方才察爾汗王目光掃過來時,他的心也不禁提到了嗓子眼,鬢角有熱汗撲簌簌的淌下,可是察爾汗王的目光在他身邊一劃而過,甚至都沒有作過任何異常的停留。

    眾人安坐下來後,酒席重新開宴,由於察爾汗王和天婁大汗的不期而至,那些方纔還大呼小叫的群臣們登時安靜了,便是高高站在主位上的扎西哈多也自覺份量不夠重,少言寡語,席間只聽到天婁大汗爽朗的大笑聲不時響起。

    察爾汗王的出現,讓博祖裔等人暗暗吁了一口氣,幾許之前,天婁大汗尚還在咄咄逼人的質問哥舒爾特的死因,現下察爾汗王到了,天婁大汗的注意力似乎也被吸引了過去,而是放過他們不表,他們倒也樂得清閒,裝糊塗。

    天婁大汗與察爾汗王自顧的喝了一杯酒,轉而給他介紹身邊的楊宗志,他言道:「這位便是南朝派來的楊將軍,少年英雄,一舉一動都讓人好生佩服……」

    察爾汗王只是淡淡的「哦…很…」了一聲,微微抬起老邁而不失精厲的目光,在楊宗志的臉頰上掃動一番,接著又轉回頭去,和天婁大汗繼續自顧自的說話。

    楊宗志的嘴角微張,臉色不由得頓時滯納住,方才察爾汗王的目光掃過來時,他只覺得心頭熱血翻湧,平日轉動自如的腦袋也暈暈乎乎的,他簡直難以想像,這兩位隔了天遠地遠的祖父和外孫,究竟該如何認親。

    可是看到察爾汗王那淡漠的眼神,楊宗志的心頭一涼,不禁默默反問:「怎麼……他……他認不出我來麼?」

    方才進門時,他的目光掃過自己,並未做任何的停留,還可以解釋為他只知道自己的姓氏,並沒記住自己的樣貌,因此對不上號,那麼方才天婁大汗鄭重其事的給他作了介紹,他還是如此,便顯得奇怪的緊了。

    楊宗志心想:「還是說,他並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沒聽說我與敬王爺的血統關係?」

    心裡面流淌著沮喪和難過,親人相見不能相認,他轉念又道:「不對呀,我聽三皇子說起過,當日養父為何撞破了我的身份,全是因為蠻子使者團裡,有一位多年跟隨外公的老臣,他通過我的畫像認出了和鶯兒姑姑的關係,繼而約見養父求證身份,事後那位老臣返回了大宛國,他怎麼可能不將這個消息帶回去?」

    跟著再想:「還是不對,昨晚秀兒偷偷來相會時,也曾說起過這件事情,那麼我是敬王爺嫡子的事情,已經傳得天下人皆知了,秀兒能聽到,外公沒道理從未耳聞……」

    心底裡如此百轉千回,盡都是被親人漠視後的難過和猜忌,楊宗志面上微微蹙了蹙眉,見到察爾汗王忙著與天婁大汗親熱的握手說話,似乎也沒工夫搭理自己,他的心底一沉,暗想:「雖然並不寄望他如天婁大汗那般的對自己推許,但是……他,他總該看我一眼就好。」

    登時又想:「啊……我險些都忘了,北郡大勝之時,大宛國的屬將闊魯索曾經代外公傳了話,稱我少汗,讓我早些歸去北方,以好繼承大位,如果闊魯索不是假傳上意的話,那麼……他豈不是早就應該知道我的身份,或許……他是對我不滿,認為我沒有聽他的話,所以對我不理不睬。」

    心裡面不斷的胡思亂想,大失過往平和旁觀的心態,見到察爾汗王不理會自己,又去他身後的侍從中尋找猛將闊魯索的身影,見到那幾個都是少年男子,大多身材纖瘦,並無闊魯索雄壯的體型。

    楊宗志輕輕歎了口氣,心頭一時間索然無味,抬起一碗烈酒灌入喉中,心底裡火燒火燎的燃起烈焰,臉頰被酒氣沖的通紅。

    扎西哈多一樣訕訕的站在高位上,察爾汗王進門後,對他也是漠然不見,更沒打過招呼,倒顯得他孤零零的站在高位上,形影相吊,有心想要找幾個相近的話來緩解尷尬,這裡面卻是沒有一個和他對眼的,他低頭見到楊宗志也是默默坐著飲酒,不禁眉色一動,計上心來,哈哈鼓掌著大笑道:「既然今天大汗叔叔,老汗王都來啦,小侄安排了一齣好戲,也好叫大家不總是乾坐著飲酒,讓外人見見咱們四國的風情……」

    他說到這裡,擺手對門口候著的屬下喚道:「叫她們進來吧……」

    屬下們登時會意點頭,跑出殿內去作準備,大家都不知他葫蘆裡賣著什麼藥,所有人都抱著旁觀的心態看著,等了一會,見到走進來幾個琴師和樂鼓手,恭謙的跪倒在殿門外,扎西哈多叫道:「都進來吧……」

    琴師和鼓手跪著膝行在冰涼的青石板地面上,來到偏遠的角落,楊宗志等人隨眼看出去,見到他們身後竟然還站在一眾姿態妙媚的異族女子,穿著白裙胡袖,便以為是王庭內的宮舞之女。

    這年月貴族相會,大多會招來歌姬舞姬之流舞樂助興,這事情在南朝和吐蕃也是屢見不鮮,大家自來都見慣了,楊宗志兀自還記得他頭一次到布達拉宮時,朔落王便安排了一群宮女伴舞,還要將其中那位叫藍齊兒的宮女下嫁給他。

    琴師在角落蹲下,稍稍調了調手中的琴弦,接著拉起了草原上的出塞曲,曲意蒼邁,恍惚能見到萬里碧空之下,風吹草低現出牛羊群,樂鼓手的鼓聲低沉而又緩慢,登時讓人聯想出好一幅塞外風光。

    許沖嘿嘿一笑,頓時放開四肢舒適的盤坐下來,他在幽州城呆慣了,見多了南朝風情的媚舞,但於這漠北的秀色便看得少了,今日早飯時候,他還誇誇其談,說要帶著楊宗志等人去幽州城風流快活一道,這時候見到扎西哈多安排了這一幕,這倒是投其所好,許沖的性子裡除了有些好色,其實為人倒也周正,這是天性,他也改不了,紅樓裡嫵媚的窯姐兒他碰見不少,卻從未有幸見識到北方四國的佳麗是何等模樣。

    果然樂聲漸濃,那些垂首候在殿內口的宮女們,邁著碎步蹣跚而入,牽出身前長長的胡袖,隨著樂曲的韻律緩緩舞蹈,許沖等人看得搖頭晃腦,這些蠻子宮女們雖然面相看不清,但是一個個腰肢柔細,身材修長,顯然都是鄭重節選出來的,有機會能入王庭者,那資質還能差了不成。

    而且她們的舞樂頗有塞外風韻,其實風韻這兩個許沖也是渾然不懂的,他混跡勾欄中,只為了花叢飄香,至於什麼是風味,什麼是格調,他就沒有深究過了。

    但是那些蠻子宮女們步履輕盈矯健,姿勢整齊劃一,小腦袋羞怯低垂,弓腰而動,許沖便在仔細的端詳打量她們的細腰和翹起的豐臀兒,期間也和楊宗志笑嘻嘻的品味幾句,正在這時,鼓聲忽然變大,那些宮女們甩開長袖,高高的抬起腦袋,作出仰望蒼天狀。

    許沖看得一喜轉驚,「咦」的一聲叫了出來,別說是他,便是身旁的朱晃也放掉盤著的雙腿,似乎想要站起身,湊近些觀看,倒不是因為那些宮女們長得有多麼的絕代出眾,而是那些女子露出面孔後,只見到個個眉宇修長,紅唇白齒,潔白細膩,全都是如假包換的南朝女子。

    許沖用力的眨了眨眼,瞧清楚的確沒錯,他雖然並不多見漠北美人,但是南朝的佳麗他看得多了,可以僅憑一眼,輕易的品斷出這些女子來自南朝哪個州府。

    身材消瘦些的,大多是蘇杭寧安人,體格稍稍健壯些的,便是北郡或者關外人,只有西蜀的美人兒體態嬌小,肥瘦也適中,這些類型,在這一眾宮女都可以尋出來,只要稍稍推想一下,便能知道……這些人,都是被蠻子兵強行擄過來的,其中麗色出眾者,便會被這些該死的蠻子貴族們選出豢養在家中,百般褻弄,甚至把她們當做最最低賤的歌姬使喚。

    再看那些盤坐在角落裡的琴師和樂手,雖然戴著厚厚的裘帽,看不見面容,但是看他們歪歪扭扭盤坐的姿勢,便知道他們不是那些出行騎馬,入帳盤坐的蠻人。

    許沖心頭一怒,抬頭便要發作,身邊的朱晃卻是首先砸掉手中的酒碗,大罵道:「別跳啦!」

    琴聲驟然止歇,扎西哈多嘿嘿笑道:「怎麼,這一曲貴客們不喜歡?那本王叫人換一曲就是。」

    許沖怒哼一聲,站起來和朱晃並肩而立,雙拳緊緊的握住,目中噴火,這些女子和琴師們,都是他們同宗同源的族人,雖然素未逢面,但是看著他們在這裡受如此折辱,每個南朝心裡怎能好受,而且那些女子們先前腦門低垂,顯然是聽說南朝使臣來了,這副模樣羞於見人。

    看那扎西哈多笑嘻嘻的神態,他親手安排這一幕,當著南朝人的面羞辱他們的俘虜,豈能安了什麼好心思,楊宗志的面色一冷,站起來便想告辭,背後嗯哼傳來個輕輕地咳嗽,聲音極低,只能隱約聽清楚,他下意識回頭打量了一下,見到那咳嗽者是察爾汗王身後的一個侍從,也許是無意而為。

    眼睛稍稍抬起流過他的面頰,見到他長得頗為俊美,髮髻高高的束在腦後,眼簾很長,印入兩側鬢角,楊宗志正待收回自己的目光,忽然又大驚的轉回頭來,這侍從的目光狡黠,長長右眼的角落裡,似乎正對著他施眼色。

    楊宗志猛然覺得這侍從眼熟的緊,仔細辨認,才發現是秀兒那丫頭女扮男裝,她穿著厚厚的長衫,遮蓋住一身得天獨厚的妙媚身軀,裝也改的頗為巧妙,若不是她流露出擔心和警示之意,楊宗志一時都不能把她認出來。

    楊宗志心想:「她怎麼也來了。」秀兒是大宛國的公主,她能跟在察爾汗王的身後,這事情本來也正常,她對自己打的眼色,又是什麼意思呢?

    方才被察爾汗王的態度弄得心煩意亂,這時候漸漸平息下來,深想道:「看來扎西哈多百般挑釁,還是要逼我們退出和談,從而早早離去才是。」他這麼作,目的到底是什麼呢?他總不會認為,自己此番前來,是要針對他的吧。

    楊宗志默默沉吟片刻,沒有說話,許沖和朱晃卻是氣得七竅生煙,許沖更是掀掉矮矮的桌凳,大叫道:「咱們走,今日所見,日後必有所報,嘿嘿來日方長,大家走著瞧!」

    扎西哈多哈哈拱手道:「貴客慢走,恕不遠送……」楊宗志站在桌凳邊,等也不是,走也不對,如此氣沖沖的離去,豈不是正好趁了扎西哈多的心思,但是他心中的疑問也沒有弄清楚,就算想對許沖和朱晃解釋,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正在此時,外面再度傳來呼喊道:「大宛國……賽鳳公主駕到……」

    席間已經聽慣了不斷有人前來赴宴,大多默不作聲,楊宗志的腳步卻是如被石樁釘住了一般,再也邁不動半分,心裡面劇烈跳動:「賽鳳……她也來啦?」

    這呼喊聲乍一傳來,楊宗志兀自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轉而回頭去瞥察爾汗王身後的秀兒,見到她也同樣露出疑惑深思的模樣,才知自己聽到的果真不差,這,心底裡最最記掛的便是賽鳳,聽說她為了自己幾乎瘋掉,後來清楚自己未死後,又要裝瘋賣傻,更被冥王教主接到呼倫山上,無法與常人相見。

    楊宗志每每想到這些,便覺得心底被剜了肉一樣的難過,一年前,賽鳳為他反叛了故國親友,楊宗志卻沒能將她帶走,這一次是贖罪之旅,無論如何,也不能和賽鳳再度失之交臂,便是讓楊宗志拿性命來交換,他也願意。

    楊宗志的心頭熱血沸騰,牙關緊緊的咬住,許沖朝前走了一步,回頭驚疑的道:「楊大人,你怎不走……」見到他的目光越過自己頭頂,焦慮的盯著殿門口,許沖轉而回身去看,忽然只覺得眼前猛然一亮,抿住的嘴唇大大的張開,半晌也無法合攏。

    席上傳來一陣壓抑著的輕呼,大家的目光瞬時匯聚到了殿門口,只見到那裡步履悠悠的走進來一個女子,那女子穿著白衣白裙,腰間挽了飄帶,在身後長長的拖在地面上,她的秀髮被高高的挽在了頭頂,顯得那女子身材是如此修長豐挺。

    前面那些獻舞的南朝佳麗們,在那個女子的面前,感覺是恁的渺小,恍如空無一物,滿堂只能見到亮光閃過,那女子就如同降世的飄飄精靈,羽化而來。

    楊宗志看的更加仔細,一年不見,那位姑娘的清麗尤勝往昔,過去的她倒還透出幾許青澀,這時候再見,只覺得她體態變得更加豐腴了許多,款款邁步間,細小腰肢寧息不動,的美臀兒卻是不經意的左右扭擺,帶足了媚態。

    一舉手……一投足,都和過去有著千差萬別,如果要讓楊宗志想一個詞來形容她的氣質,只能用「雍容」兩個字才能稍稍描繪,但是又不完全貼切,現在的她看起來更加高貴,肌-膚白-皙,粉-嫩的紅唇彎彎的撇著,臉蛋上卻是一臉毫無表情的冷意。

    或許更應該用「冷艷」和「美艷照人」才顯得恰當,席上人都是見慣了美色的高官厚爵,但是在這位姑娘出場時,仍舊不由得露出色魂於授的神色,自古的男x.子們對絕世的美色,都沒有什麼抵抗力,就算不敢沾染上,但是遠遠瞻仰著,也是一件人生幸事。

    至少許沖已經把嘴張得異常的大,雙眼瞪得好像銅鈴,鼻息一鼓一鼓的抽著氣,臉頰上的皮肉微微抽搐,滑溜溜的口水便要從大張的嘴角滴下來。

    楊宗志也一同泛起驚艷十足的感覺,他的面色柔和,心頭微微歎了口氣,繼而變得莫名狂喜:「真的是賽鳳……賽鳳她……真的來了!」

    偶爾加快進度,補回一些前面的欠賬吧!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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