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之夜,天色已經帶有一些濕濕的涼意,楊宗志漫無目的的走在幽靜的花園之中,抬頭一看,天空中一輪皓月當頭,常言說明月千里寄相思,此刻自己心頭,想的又是何人?他手撫額頭,額頭上還有一個大包,今日他眼見情勢危急,想也不想便用自己的腦門撞上了固攝的面龐,撞得固攝鼻血橫流,自己的額頭此刻仍舊隱隱作痛。
楊宗志歎了口氣,走到一處月下可見的石凳上坐下,心想:「今日殺不了固攝,日後不知還要留下多少隱患,明日一早,自己便會啟程回洛都,皇上見到自己,更不知還有多少詰難,楊宗志啊楊宗志,你豈可還在這裡兒女私情。」
石凳冰涼,人坐在上面便會感到涼意從腹下湧起,楊宗志又懊惱的心道:「這秀鳳在自己身上種下寒氣,初期自己並不在意,今日這麼一發作,才是誤人誤事,叫人好不著惱,下次若是再能見到她……定要……定要!」
他方自想到這裡,忽然身後一個靜幽幽的清婉嗓音傳來道:「喂,你今日沒事的罷?」楊宗志聽在耳裡,默不作聲的搖了搖頭,卻又立時渾身僵住,著急的轉頭看過去,見到……夢中那青衣長裙的素淡仙子,此刻竟然真的走到了自己的身後。
楊宗志的面色一僵,眨眼看仔細,即要發怒,卻又硬生生的忍住,心頭止不住的想:「她……她來作甚麼?」秀鳳走近過來,低下小腦袋對上他的面孔,眼眸狡黠的左右亂轉,輕笑道:「哼,這麼橫眉冷對的作甚麼?誰……誰得罪了你麼?」
秀鳳嫣然一笑,神情彷彿是友最最親暱的情侶之間打情罵俏,但是楊宗志心頭卻是冷汗直冒,秀鳳笑的越發輕鬆快意,他的心頭便越發沒底,這天下間唯有一個女子,他一點也猜測不透,便是面前這笑靨如花的素淡女子,這女子一時間會好像嬌蠻的小丫頭一般,牽著自己的大手漫步在危機四伏的鳳凰城中,還有餘暇去摘下路邊的野花,讓楊宗志給她親手戴上。只是她面容一轉,卻又是鳳舞池的傳人之一,更是大宛國的尊崇公主,處心積慮的設下各種陰謀佈局,只為了謀奪南朝的大好河山。
現下秀鳳擺出一副嬌癡茹諾的俏模樣,宛若楊宗志第一次見她之時的情形,卻也引起了楊宗志被她所騙的氣恨,楊宗志嘴角牽動,便想破口大罵,但是轉念想:「罵她又有何用,徒逞口舌之快而已。」便又吸氣忍住。
秀鳳伸出一隻蔥白的手指頭,在自己平滑的臉頰上點了幾點,嫩肉軟軟,一點之下便露出一個深深的酒窩,她又輕輕展顏嬌聲道:「嗯,你此刻定是在心頭大罵我的吧,一來罵,這女子好不要性命的麼,上次說過了再見便是死敵,她怎麼敢……她怎麼敢自己跑來送死?再又罵,這丫頭到底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我可萬萬不能上了她的當!」
楊宗志眉頭跳動,心想:「好個聰明的丫頭!」這秀鳳口中所說,正是他此刻心中所想,身邊環境幽靜,圓月當空照下,身邊的樹林草叢裡,不時傳來蟋蟀唧唧的叫聲,此情此景,若是被有心人看見,只覺得這男才女貌的二人,腦袋湊在一起,正是一對神仙眷侶,倚作一處好不輕憐蜜意,羨煞旁人,哪知這二人卻是勾心鬥角,句句珠璣,字字針鋒相對。
楊宗志嗅著秀鳳身上若有若無的清淡女兒香,忽然輕笑道:「猜的倒是不錯。」
秀鳳的眼前一亮,楊宗志初見她時,眼神震驚,卻又帶著掩飾不住的恨意,此刻轉瞬之下,他便將所有的這一切都藏在了深邃的眸子後,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只讓人覺得他溫柔的笑著說話,看上去好不親切。
秀鳳噗嗤一聲,嬌笑道:「人都說南朝的楊少將軍機智百變,秀鳳過去只見你勇猛無比的樣子,今日一見,才是算是名副其實。」她神色甚是歡愉,彷彿心中毫無芥蒂般,又咯咯嬌笑道:「不過你笑的這麼勉強,心裡定然還在怪我,怪我阻了你去殺固攝,是也不是?」
楊宗志瞇住眼睛,更是讓人看不透他眸中的神采,他笑道:「這可不敢,我自己頭暈腿軟栽倒在地,這罪過怎麼敢怪到秀鳳姑娘的身上。」
秀鳳伸手掩住小嘴,噗嗤一笑抑制不住的歡笑道:「還說你聰明機靈的緊,不過這麼一會,便又變笨了麼?」
楊宗志收住笑容道:「怎麼了?」
秀鳳閉口不答,卻是嬌軀一轉將楊宗志座下的石凳搶過去一半,然後整個肉綿綿的嬌軀斜靠在他的背上,也如他一般抬頭看著月色,此刻情形,相比起幾個月前他們在西蜀決裂時候,兩人打鬥之後,一同坐在黑壓壓的樹梢之下,靠著說話,何其相似。
秀鳳嬌軟的身軀坐下,便顯得香臀兒挺翹,細腰柔軟,頂在身後好生旖旎春光,楊宗志卻是眼觀鼻,口觀心,如坐針氈動也不敢多動。秀鳳輕歎著道:「我留在你身體裡的寒氣,你當真是一點感應也沒有的麼?」她說到這裡,臉色幽幽的紅了一片,輕輕轉過頭去,不讓楊宗志看見,接著又道:「這寒氣乃是我自小以來多年修煉的純陰真氣,它隨了我這麼多年,與我的……與我的脾氣秉性也是暗自相通的呢,所以只要我一催動,它也會生了感應,而且它只要到我身邊,我……我便會提前知道。」
楊宗志聽著耳邊輕言解語,渾身卻是冷冷的僵住,他回想過往,猛道:「那……那前幾日我在苗寨裡偷聽到你們說話,你……若是能夠感應,豈不是早就已經覺察我來了?」
秀鳳靜靜的嗯了一聲,楊宗志又搶道:「怪不得我今日要殺固攝,這寒氣早不早遲不遲的,便會發作,既然你已知我來,怎麼會不勸阻固攝,而任其親自出手,是……是覺得他甚有把握將我殺掉的是吧?」
楊宗志說到這裡,心頭一動,再道:「不對,今日你若要助固攝,只需要在我們比拚的時候催發寒氣,我便萬難抵擋,你偏偏要在我殺固攝的時候才動手,你……說不得你是想借我的手,將固攝打傷,卻又不取他的性命才對,唔……那天在苗寨裡,你拚命的說起賽鳳的事情,說不定就是想讓我心頭怒起,不辨真相的破門而入,與固攝拚個你死我活,你……你才好坐收漁翁之利,是不是這樣?」
楊宗志越說越是心驚,到了此刻才知自己過去實在是小看了這溫柔似水的秀鳳,秀鳳咯的一笑,越聽卻是愈發滿意,止不住回頭露出夢幻般的嬌魘,嬌氣道:「你果然不是個粗莽的武將,這樣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楊宗志哼的一聲,見到她顧左右而言其他,便不想再與她搭話,秀鳳孤坐了一會,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幽幽的道:「我真的是在拿賽鳳那傻丫頭來激你的麼……」
楊宗志緊閉嘴唇,暗自想:「任你再口生蓮花,也休想我再與你說一個字。」秀鳳歎息道:「喂,你想不想知道,賽鳳她現在究竟怎麼樣?」
楊宗志將雙眼也閉住,彷彿石佛一般,入定過去,秀鳳慍怒道:「好個沒良心的郎君,人家為了你眾叛親離,差點就這麼死了幾回,你卻如此無動於衷。」
楊宗志眉頭一跳,忍不住開口道:「賽……賽鳳姑娘到底現在怎麼樣?」這秀鳳若是說些其他什麼,他自問都不會開口說話,但是秀鳳此刻卻是說起了賽鳳,而且口中說的淒涼的緊,楊宗志對賽鳳實在負疚的多,還是忍不住搭了話。
秀鳳氣鼓鼓的道:「你當真還記得賽鳳那癡情的傻丫頭麼,她為你發了瘋,怎麼也沒聽說你去看看她,又或者找她?」
楊宗志心頭一沉,恍惚的道:「瘋……瘋了?」那日他曾在苗寨中聽到固攝與秀鳳說起賽鳳瘋了的事情,當時他心頭難過,卻又懷著一絲希望,只希望這是他們胡說八道,此刻在秀鳳的嘴中證實了一切,楊宗志只覺得心亂如麻,回想起在望月城中,賽鳳白衣翻飛,從城樓上一躍而下,被自己無賴的抱進懷裡,那嬌羞怯懦的艷麗模樣。
秀鳳回頭瞥了他一眼,見到他眼神傻呆呆的望著地面,眼角微微閃動,月色照下,恍若起了霧氣,秀鳳心頭一軟,幽幽的道:「賽鳳最開始聽了你在鳳凰城中戰死的消息,真的急的發瘋,後來……她去偷偷的將你的屍身搶回來,然後將面目全非的屍身掩埋了,自己在那墓穴旁接了草廬,便這麼守在草廬中,不吃不喝,過了不到半個月,我和爹爹再去看她時,她已經行跡憔悴,便是我和爹爹,她也認不出來了。」
楊宗志胸口驀地劇痛,趕緊轉過頭去,任由兩行淚水滑過面頰,他不敢發出聲息,只得咬緊自己的嘴唇,將嘴唇咬得青紫一片。秀鳳雖然看不見楊宗志的模樣,但是他們二人背靠背的坐在石凳上,自他寬厚的背身上傳來的戰慄,她依然清晰可見,秀鳳心頭更是柔軟的發酸,再甜膩道:「你莫這麼傷心,後來……後來我在少林寺中見過你之後,便……便快馬的回了鳳凰城,將你沒死的消息都告訴給了賽鳳,那丫頭聽了之後起初還不相信,後來我賭咒發誓絕不騙她,她才是信了我的話,你人沒死,她留在草廬裡將養一段日子,倒是神智漸漸恢復了過來,可是固攝逼她成親一直逼的緊,她發瘋之後,固攝曾經多次去看她,見到她那般瘋瘋癲癲的模樣,才對此事絕口不提,賽鳳那丫頭心想,若要絕了固攝的妄念,只有……只有繼續這麼裝瘋賣傻下去,才是穩妥。」
秀鳳說到這裡,一直清淡的語氣忽而轉為急切,轉頭碰了碰楊宗志的肩頭,嬌聲道:「喂,賽鳳如此對你,你願不願意去鳳凰城中,將她救了出來,讓她可以開開心心的生活下去?」
楊宗志聽得胸口一熱,接口道:「我自然願意!」只是話剛一出口,卻又心頭驚醒,這背後的秀鳳姑娘自己從來猜測不透,前次她欺騙皇上,讓自己領了十五萬大軍前去鳳凰城,全是為了消耗南朝的軍力,以便北方四國輕鬆南進,此刻她這麼一番說話,焉知她不是故技重施,又一次騙自己入蠱。
楊宗志這麼一想,眼神便警惕的望向秀鳳,皺眉道:「你究竟說的是真是假,還是……還是別有什麼目的,不然你豈會這麼好心?」
秀鳳咯咯的笑的花枝亂顫,一身酥骨媚肉波浪般隨著背後相接處傳來,她白了楊宗志一眼,嬌滴滴的嗔道:「你便對我這麼不放心的麼?不錯,我確實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楊宗志冷笑一聲,暗道:「果然如此!」他放緩面容,悄悄站立起來,離開秀鳳那媚惑十足的嬌軀,皺眉道:「你想讓我為你做什麼事?」
秀鳳毫不以為意,抬起艷麗無雙的嬌魘,嬌癡的嗔著如花的眉宇,想了一會,才嬌聲道:「我想……我想讓你陪我在這江南遊玩十天,十天之後,你要去哪裡都行,要怎麼對我也行,只是……只是這十天裡,你只能對著我一個人,更不能分心去想什麼家國世仇,身份有別之類的無謂事情,好不好?」
楊宗志低頭看下去,只見輕柔月色下,這艷絕寰宇的小丫頭仰面看著自己,眼神中儘是期盼和柔媚的脈脈含情,此時的秀鳳,不似鳳凰城中那百變無端的大公主,也不似少林寺中淒婉傷怯的北郡楊思思,更不似西蜀大山中那個與自己決裂後失聲痛哭的鳳舞池楊秀,如此的她,照在幽月之下,看著竟是如此真實。楊宗志耳中聽到她婉約快意的說話,脫口驚道:「什麼?」他只覺得心頭砰砰亂跳,一時竟不知自己是悲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