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譜 手打vip章 第三百三十七章 情義 之五
    葉若碎這話說到最後,已經是輕輕的不可聽見,花園中傳來一陣漸行漸遠的細碎腳步聲,眼見著他們母子二人一邊說話,一邊轉身回房去了,楊宗志站在濃密的長青草外,幽幽的歎了口氣,心頭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雜陳。

    那日在登拓山的齊天派總壇上,他與秦玉婉一道曾經聽洪崁離親口所述葉,丁,洪三人之間二十年的恩怨糾葛,當時他循著洪崁離話中的漏洞,推算出丁晚成當年如此作法,定是有一些難言的苦衷和原因,只是洪崁離為人生性如同他的掌法一樣,乃是至陽至剛而無轉圜,所謂至剛則易折,洪崁離氣恨之下,卻是多次錯失了丁晚成向他解釋的機會,致使後來鑄成大錯,一掌將丁晚成擊斃在大江之上,這番往事也是橫亙在齊天派與北斗旗之間的一道刺。

    今夜在這花園之中,再聽到葉若碎親口訴說的過往,楊宗志才暗自印證了自己的猜想,當日他勸說洪崁離的時候,其實內心並不篤定自己的想法,只是覺得丁晚成有些表現不太尋常,現下看來,卻都盡成現實。

    費幼梅斜斜的倚靠在他的肩頭,轉眼望去,見到他目光清亮,眼眸一張一闔之間,眼神便有些閃爍不止,費幼梅的心頭一癡,將自己噴香的小腦袋盡數又貼緊在他臉頰邊,心中暗自柔柔的道:「葉夫人一生至情至性,依著自己的性子選了夫婿,雖然事後丁老旗主早亡,但是……今夜聽到葉夫人口中甜甜的回憶,便知道她對於自己過去的選擇不但沒有半點後悔,甚至……甚至還自豪的緊,這葉夫人倒也讓人好生羨慕……」

    費幼梅想到這裡,嫣紅的小嘴不覺微微抿住,又偷偷的抬頭仰望楊宗志,她本是個身材嬌小的姑娘,這般斜倚在楊宗志的肩頭,便要暗自踮起腳尖,她回想起自己一路以來與楊宗志發生的種種,不由得也是甜上心頭,暗自羞笑自己道:「幼梅兒呀,你……你也會是葉夫人這樣的幸福女子的呢。」

    花園中一時好生靜謐,蚊蟲孩蟋蟀之聲不時唧唧的想起,渾灑的月光透下,不覺讓人心生旖旎,隱約彷彿想起了童年往事一般,費幼梅但覺自己一生之中,從未有過一個時刻,能讓自己的心兒如同泡在蜜中,又好像柔柔的平復下來,心頭的安定讓自己的膽子也大了不少,她微微將腳尖踮得更是高了一些,這樣一來她香噴噴的小腦袋便與楊宗志靠在了一起,她瞥見楊宗志彷彿想的出神,暗地裡,卻嚶嚀一聲,幾不可查的轉了一下小臉,朝著楊宗志的臉頰上偷偷的印下了一個嫣紅潮潤的花瓣唇印。

    身側傳來呀的一聲嬌呼,費幼梅做賊心虛的暈紅雙頰,急急的轉頭看去,正好對上了一幅同樣紅透,卻也心虛無比的眼神,費幼梅的心頭猛地一跳,這才記憶起自己與大騙子可是被丁嬈嬈帶路過來的,那姑娘一直默默的站在一旁,與兩人之間離了一些距離,並不說話舉動,自己便不覺忽略了她,現下她眼神怯怯的望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爆發出截然不同的神采來。

    費幼梅只是一瞥,便趕緊垂下了羞赫的小臉,她今日身穿的是一身潔白的素裙,若是此刻孤身站立在月光之下,其他人遠遠的瞧見,只會以為看見了月下的嫦娥仙子嫡落人間,清婉而又魅人,只不過今日她又經過精心的裝扮,高高的髮髻挽起,粉臉俏紅,杏眼桃腮,嘴角反射月光發出亮晶晶的柔光,才讓人意識到這是個食人間煙火的絕世妖嬈。

    相比起費幼梅這幅動人的打扮,丁嬈嬈的裝束卻是素淡的多,甚至……她小臉上分毫不擦抹胭脂,至順的長髮斜著盤下,垂落在只盈一握的細腰邊,寬大的布衣,若不是在細腰上束了一道腰俏,遠看上去定然發現不了這美貌的面容下,也有一幅河柳般的窈窕身材。

    丁嬈嬈的心兒砰砰亂跳,她方才聽了丁繼先的分析,便一直不能平心定氣,她心想:「便是年幼的弟弟都一眼道出娘親過去的不尋常,那……那這麼一番表現定是太過明顯了……」聯想起自己遇見楊宗志之後,大異尋常的羞怯模樣,丁嬈嬈只以為自己心底的秘密也被天下人都發現了一樣,所以暗自向一旁躲了一躲。

    只是她和楊宗志等人一道隱身在長青草外,耳中聽著娘親柔意瀰漫的口述,不覺也是心頭如醉,她今年雖然已經年方十八,但是自小以來,她便膽小的怕見生人,因為過去一件突發事情的緣故,更是將自己的芳心深鎖起來,今夜她透過自己心頭的重重枷鎖,隱約第一次得見了自己的內心,並不好像自己過去多年認定一樣,心如止水,丁嬈嬈的內心不由得更是慌亂一片。

    直到葉若碎等人暗自離去,不知何時丁嬈嬈才是清醒過來,她的嬌軀顫抖了一下,忍不住又回頭去偷看楊宗志,依稀月色下竟是見到楊宗志半垂著腦袋,眉頭微微皺起,而……而在他身後,卻是有個俏麗無匹的小姑娘,偷偷的湊起腳尖,嫣紅的耀眼雙唇在他面龐上啄了一口,那小姑娘眼神迷離,便是眼角邊都散發出耀人的深情款款。

    丁嬈嬈猛地伸出一隻小手,摀住了自己即將驚呼出口的小嘴,她忽然覺得自己與費幼梅之間,彷彿架起了一面鏡子,那鏡子中反射出來的影像,便是內心那個躁動的自己,正在此時,一聲止不住的嬌喚還是從她玉潔的手指中穿透了出來。

    楊宗志被這聲嬌呼喚醒,目中微微一清,抬頭皺眉看過去,正見到一個目瞪口呆的丁嬈嬈,一雙明媚的大大眼神儘是倪視住自己的臉側,楊宗志回頭瞥了一眼,瞧見費幼梅正羞得手足無措的躲在自己手臂旁,他這才恍惚意識到自己的臉頰上有些發涼,伸手抹了一抹,手指間殘留著女兒家唇角上的胭脂,還有淡淡的餘香順著鼻息傳進來。

    楊宗志的面色紅了一紅,便想脫開身邊柔若無骨的費幼梅,暗自覺得此刻這般靜謐的對站著,氣氛好生曖昧,他低低的咳嗽一聲,就要說話,身前的丁嬈嬈忽然垂下小臉,悄聲道:「夜……了,公子……公子與費妹妹請早些歇息了吧,我……我告辭了!」

    丁嬈嬈說完了話,眼神再也不敢看向楊宗志,只垂下小腦袋,邁著細碎的腳步慌亂的跑出了長青草叢中,楊宗志的眼神隨著她款款輕擺的步子,看著丁嬈嬈離身而去,才回過頭來瞪著費幼梅,費幼梅不敢抬頭與他對視,只是死死的低垂著小臉,嘴角卻含著淺淺的羞笑,留了一個嬌媚的發頂給他,發頂上不時傳來誘人的媚香,讓人心頭不自覺軟了一軟。

    楊宗志歎了口氣,正待說話,忽然草叢外傳來一個驚恐的嬌呼,正在兩人身後不遠處,費幼梅聽到這個熟悉的嗓音,不覺一時也忘了自己的羞怯,抬頭與楊宗志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神中都有詢問之意。

    他們二人一道走出草叢,見到一個顫抖的背影,布衣短裙,正是方才匆忙離去的丁嬈嬈,只是此刻她身前正站立著一個魁梧的高大身影,擋住了她離去的方向。

    楊宗志的眉頭皺了一皺,搶前兩步,走到丁嬈嬈的身側,丁嬈嬈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才顫抖著嬌軀,猛地又躲到了楊宗志的背後,只是那嬌軀上的顫抖怎麼也止不住,隨著楊宗志的後背傳了過來,楊宗志奇怪的抬頭看過去,月色下見到的卻是個白髮的老頭。

    楊宗志看個仔細,恍惚的笑道:「原來……原來是洪老前輩。」

    洪崁離佝僂著腰身,一時不覺讓人意識到他又蒼老了許多,他強笑道:「風……風賢侄,你果然來了。」洪崁離又朝楊宗志身後瞥了幾下,再道:「風賢侄,上次你在登拓山上救了我們齊天派上下,老朽一直都記下心底,你臨走之時說過要來爭作這北斗旗的旗主,老朽便知道你定然不會食言。」

    洪崁離一邊與楊宗志說話,一邊眼神卻是偷偷的瞥向他的身後,只是丁嬈嬈的躲得緊,整個嬌軀都躲避在楊宗志寬大的身後,他便看不到一點衣角,他們兩人說了一句話,費幼梅急沖沖的跑了過來,她方才聽見丁嬈嬈的驚呼,只以為丁嬈嬈遭遇了危險,現下一看月下楊宗志正與人親密的說著話,那人身材魁梧,隱約好像就是方才躲在樹下的那個背影。

    費幼梅憐惜的握了一下丁嬈嬈的小手,輕聲問道:「丁姐姐,你……你沒事罷?」洪崁離轉頭看見,一個好像畫中仙子一般的小姑娘跑了出來,他眼神微微恍惚一下,又揚聲道:「丁……丁侄女,你還在恨我是不是,我……我當年一掌錯手打死了你爹爹,你自然恨不得拔了我的皮,吃了我的肉,你……你不用怕,你若是心頭實在忌恨的緊,我站在這裡動也不動,你只管來取我的性命就是。」

    丁嬈嬈躲在楊宗志的身後,一點也不敢露頭出來,她拚命搖著螓首,不覺哽咽出聲,楊宗志聽見,皺眉勸慰道:「洪老前輩,你這又是何必,我方才聽見葉夫人與她的公子對話,顯然你一直在教導丁繼先武功,你既然已經有了悔悟之心,現在再來拿你的性命,倒也於事無補,是不是?」他一邊說話,一邊從身後將丁嬈嬈牽了出來,話說到最後,這「是不是」三個字,便是問的丁嬈嬈。

    丁嬈嬈死命的閉住眼睛,不敢抬頭去瞧洪崁離,洪崁離低頭看見她的模樣,暗自心道:「哎,看來要取得丁家人的原諒,卻又談何容易。」他一時只覺得心灰意懶,更是愧疚不已,便柔聲歎氣道:「丁侄女,我這樣叫你,你定然不喜歡,但是……但是丁大哥當年與我相交如同手足,是我……是我誤會了他,只以為他將你娘親生生搶了過去,卻不知道原來你娘親與他才是真正的情投意合,而你娘親對我……對我卻是從來沒有半點意思,我自己癡人說夢,還累得別人家破人亡,我真該死。」他說話時,拿起自己的右手在自己的臉上啪的打了一掌,這一掌乃是傾力注下,脆脆的一響,打的他半邊臉龐也紅腫了起來。

    丁嬈嬈聽見這個聲音,呀啊一聲嬌呼出來,猛地抬起頭來想要伸手去阻止,只是小手兒伸到半空,卻又硬生生的止住,忽然又轉回頭去,將這個小臉都埋在楊宗志的懷中,嚶嚶的哭嚥了起來。洪崁離更是悲從心起,失神的對著丁嬈嬈嬌媚的背身看了好一陣,隱約從她的背身上看到了十九年前葉若碎的模樣,他幽幽的歎了口氣,忽然彎腰下去,對著楊宗志作了個大禮。

    楊宗志微微一驚,伸手想要勸阻,只是洪崁離勉力之下,卻沒阻住,楊宗志驚道:「洪老前輩,你……你這是作甚麼?」

    洪崁離抬起身來,一張老臉已是殘淚縱橫,他哽咽道:「風賢侄,照說你對我齊天派有救命大恩,而且老朽若不是經過你的點化,現在還是渾渾噩噩的如同一頭蠻牛,不知道理和好歹,老朽虧欠你甚多,卻無以為報……」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咬牙道:「但是老朽過去見識過你的人品武功,知道你實在是人中龍鳳,後來……你在中原少林寺裡面的事跡,老朽也聽撫同斷斷續續的說了一些,老朽聽了一點也不驚訝,知道這些揚名天下的事情對你來說,更是實屬平常。老朽知道……老朽知道……」

    洪崁離的話斷斷續續的說到這裡,竟是猶豫不決的止住,說不下去,楊宗志暗想:洪老前輩是個生性耿直的人,決不會這麼婆婆媽媽的說話,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也覺得無比為難的。他皺眉道:「洪老前輩,您有什麼話,只管直說就行了,不必……不必拐彎抹角。」

    洪崁離寧定一下,與楊宗志對視一眼,猛地道:「老朽知道,你受了莫難的委託,要爭下這旗主的位置,你若是下定決心作一件事情,只怕這天下間能夠難住你的確實不多,可憐丁大哥被我這渾人害死,留下孤兒寡母的,這些日子以來,我想盡各種辦法,也找不到機會彌補自己的過失,我只想……我只想請你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將丁大哥的心血留下來,留給我那可憐的侄兒罷!」

    楊宗志聽得一呆,便是偷偷躲在楊宗志懷中痛哭的丁嬈嬈也暗自止住了清脆的啼音,他心道:「莫難臨死前千叮嚀,萬囑托,讓我定要搶下這旗主的位置,好給他長臉,一定不可丟了他的臉面,自己怎麼可以又負所托。」只是聯想起葉若碎臨走之前對丁繼先的諄諄告誡,讓他小心自己,楊宗志轉念又道:「這洪老前輩身世如此可憐可歎,他放下面子如此卑躬的懇求自己,自己又怎麼能斷然拒絕的了?」

    他猶猶豫豫間,費幼梅卻是恍惚聽得清楚,她本來目光死死的盯著躲在楊宗志懷中,哭得淒切無比的丁嬈嬈,直到此時才是慌神過來,盯著楊宗志的俊臉仔細的看,她向來知道取得北斗旗的旗主寶位是莫難臨死的心願,所以楊宗志才會千里迢迢的趕到這裡,她更知道楊宗志乃是朝中的大將軍,本來不將這區區旗主位置放在眼底,正是因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才會來到這裡,現下事情如此演變,她才切身感受到楊宗志心頭的為難與猶豫。

    洪崁離眼神急急的盯著楊宗志看,見到皺起眉頭,沉吟著不答話,他訕訕的道:「風賢侄,老朽知道這是……這是老朽的不情之請,原本……原本……」他話正說到這裡,楊宗志忽然抬起頭來,呼出一口氣,擰聲道:「洪老前輩,我……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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