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城地面甚廣,連接著南來北往的官道,古語有說:翠柳為裝湖為鏡。說的便是天安城的風景,只因天安城有個聞名天下的大湖,名叫煙波湖,說的是陰雨天氣下,整個湖面上都輕輕的蕩起了輕煙,遠遠看上去,煙氣瀰漫,如入仙境。煙波湖邊沿著長長的護堤種下了數萬顆柳樹,使得這煙波湖便像個梳妝的美人,湖面作為鏡子,而彎彎的柳樹枝便是美人的秀髮。
順著護堤走到煙波湖中,有座高高的酒樓,便是遠近聞名的煙波樓,常人來到天安城,少有人不到煙波樓,這裡是觀景飲酒,吟詩作對的好去處。
這日一早,煙波樓上便坐滿了賓客,賓客之間彷彿甚是熟稔,互相舉杯相邀,一邊喝酒一邊說著話,其中一個束髮的老者啊的喝了一口酒,道:「這治療火傷燒傷,最好的法子還是冰鎮,自古水火不相容,火燒之後,肌膚內就留下了火毒,這火毒不拔掉去乾淨,遲早留下隱疾……」
「錯!」另一個郎中打扮的中年人冷著臉道:「呂先生在山東素有威名,但是這治療火傷的法子卻是陳舊迂腐的很,火毒為何物?有形而無質,怎麼能夠拔掉?莫不是要消肌去骨麼?」
呂先生被人迎頭頂撞,臉色有些訕訕的難看,他斜眼看過來,口中嗤的一聲道:「喲,原來是江南的郭大夫,那不知你又有什麼高招?」
郭大夫嗔著雙目道:「火燒點之後什麼最難醫治?」
呂先生沉吟道:「當然是肌膚留下疤痕,身體宜好,但是疤痕難消。」
郭大夫拍手道:「這就對了,用冰塊冷敷,疤痕便可以自消了麼?不能的吧,只能用針石,將舊的肌膚取掉,然後等待長上新肌,傷勢自然可以痊癒。」
小二哥在一旁給眾位賓客添酒,眼見著這些客人喝不到一會,便鬥雞一般的爭論起來了,這郭大夫說完了話,頓時又有好幾個客人站起身來反駁,小二哥嘿嘿的訕笑,搶著過去給他們布酒,心道:「今日這是怎麼了,來的客人間怎麼會吵起來了?」
他一邊布酒一邊勸說大家消消氣,正自無奈間,突然轉頭看見這煙波樓的樓梯處,盈盈的走上來一個嬌媚的少女,晃眼一看,那少女一幅南朝小女兒家打扮,柔柔的烏黑長髮梳了兩個髮髻,自兩鬢邊垂落下來,盡顯俏皮,再仔細看上去,那少女膚色潔白的緊,紅紅的櫻桃小嘴,小鼻子一兮一張的甚是好看,那雙大眼睛裡卻是……卻是一對天藍色的眼珠子。
小二哥看的一愣,手中的酒壺啪的一聲打落在地面,正在爭吵中的眾人頓時止住,一齊向這邊看來,只見這少女身材窈窕,穿著緊身的小裙子,上身還束住一個裌襖,尤其那身後的豐臀兒鼓鼓的突出來,真是香艷誘惑的緊,卻是一幅人間難見的麗色,眾人都呆呆的愣住,渾然忘記了方才爭吵的話題是什麼。
小二哥心頭一熱,正待迎上前去,豈知那少女上來看了一眼,突然噗嗤一聲展顏輕笑了起來,一笑間,臉頰上兩個深深的酒窩,看著如許的妖嬈。那少女笑了一下,便又轉頭下去,口中輕喚道:「哥哥呀,原來這煙波樓最上面的景色才最漂亮哩。」
不過一會,那少女便用小手牽著一個人,親暱的上了煙波樓的第三層,眾人晃眼向那少女身後看去,卻是一齊傻了眼,原來那少女口中喚的哥哥……卻是個黑眉黑面的粗漢子,身高魁梧,瞧著那漢子四十多歲的年紀,只怕作這少女的父親也是綽綽有餘。
再見到這少女一邊牽著那黑面漢子走到一個靠窗的酒桌邊,一邊口中輕輕媚笑,眾人心頭俱在歎氣,自苦道:「哎……這般艷絕人寰的花朵兒,卻是……卻是插在了這堆牛糞之上。」小二哥哈的一聲,迎上前去,給他們收拾好桌台,一邊笑道:「兩位客官,可要來些什麼?」
那少女咯咯的嬌笑著,卻是將眼神轉到了黑面漢子的身上,那黑面漢子沉吟一會,道:「我要酒,給她……給她上些本地最有名的玩意。」
楊宗志點過了菜,回頭隨眼看到四周的賓客皆是神情呆呆的盯著自己身邊,心知他們是看到了索紫兒這幅難得一見的如花容貌,要麼是覺得奇怪,從未見過,要麼是心生羨艷,暗自想著親近的機會。楊宗志歎了口氣,對索紫兒輕聲道:「咱們在這裡玩一玩,便要早些回去,不然……不然筠兒她們可就等急了。」
他想起昨夜之前,婉兒曾經與他說起到,說索紫兒是個小女兒家,腦子裡往往有些不切實際的念頭,自己如此寵溺她,不願意拂逆她的意願,便要多吃好些苦頭。昨夜他們倆單獨出來之後,索紫兒覺得這天安城風景獨特,自己過去從未來過,便纏著他一道出來玩玩,說是今日一早便回去。
索紫兒乖乖的嗯了一聲,對著楊宗志露齒輕輕柔笑,再轉頭看向四周,四周的賓客們被她眼光一掃,頓時恍惚著回了神,趕緊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話,那郭大夫道:「咳……咳……嗯……嗯,剛才說到……說到治癒火傷,最好的方法……便是冰鎮,啊呸!」
他一時腦子還沒回過神來,不覺說話時暈暈乎乎,將呂先生的提議給當作自己的提議說了出來,眾人哈哈大笑,一時氣氛倒是熱烈了起來,呂先生笑道:「郭老弟你也莫惱,咱們只是在這裡一齊商議商議,討論而已,咱們都有這個意思來天安露一手,可是……可是人家卻沒請咱們。哎!」
郭大夫嗯的一聲,頓時意興索然起來,啞口道:「是啊,這丐幫的史敬史老幫主,聯合了少林武當幾個赫赫有名的大門派,發下海帖說到,天下誰要是能治好這燒傷火傷,便親手奉上紋銀一萬兩,這本是我們學醫的一件幸事。哎……可惜人家家大業大,選人都是極費時間,因此也要拿到他們的邀貼才算有效。」
眾人皆是歎氣,這些人都是些郎中大夫,過去在南朝各地開設藥堂,此次聞訊而來,一來是想見見市面,二來也是心裡存著僥倖,一旦自己能治好人家口中說的火傷,這一萬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他們來到丐幫天安總壇一看,才明白人家選人極嚴,若是籍籍無名之輩,根本連入內一看也是不得,所以就聚集著一起來到煙波樓上喝酒解愁。
楊宗志坐在靠近窗欄的酒桌上,他為了避免見到熟人,或者軍中的軍士們,便將王有期所做的面具又拿來戴上,這一路來,他都是假扮受傷,若是此刻穿幫,回到洛都可不好交代。他面朝下面的浩瀚煙波湖,耳中聽著背後人群議論,一時神思迷惘:「他們說的治療火傷,莫不是……莫不是也好像昨晚搶擄了我的那些武林人士一樣,這件事……原來是丐幫,少林和武當的英雄們發下的拜帖。」
楊宗志想到這裡,記憶起史敬那矮矮胖胖的模樣,不由得心下莞爾,又想:「他們這般大費周章,哪裡知道我卻是一點火傷也沒有的,他們若是見到此刻的我,好端端的坐在這裡喝酒,怕不是要氣的跳腳才對。」
小二哥端上了菜盤,一邊上菜一邊羨笑道:「客官,這是您要的酒水,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而是窖藏於煙波湖底十幾年的青酒,還有這些小菜,都是湖裡的生鮮作成。」他端上了幾盤,索紫兒在一旁看見,那些小菜有的是湖魚,有的是湖藻,瞧著顏色鮮艷,甚有看色。她舉起手中的筷子挨個嘗了嘗,忍不住蹙起細細的眉頭,失落的嬌聲道:「原來……原來比紫兒作的好吃多了哩,那……那紫兒的那些小菜……」
索紫兒想起昨夜自己端著的小菜,雖然已經都涼了,但是楊宗志還是狼吞虎嚥的吃了個底朝天,索紫兒看在眼裡,不由笑的花枝亂顫,心中甜蜜自豪充溢,此刻她嘗到了人家的小菜,兩相比較之下,才發覺自己的那些所謂小菜,最多只能勉強算是可以吃下去的玩意,無論色香味,與人家差了不知多遠。
楊宗志輕笑一聲,喝了一口青酒,又舉起筷子嘗了一下面前的菜盤,才笑道:「嗯……我還是……還是最愛吃紫兒作的那些,這些油油膩膩的,我可吃不慣。」
索紫兒傻傻的抬起眼眸,見到楊宗志一幅黑漢子打扮,她輕笑道:「哥哥呀,你可別騙我,人家知道自己的手藝不好哩,可是……可是我好好的練習一番,到時候再讓你嘗的時候,一定讓你大吃一驚。」
索紫兒被楊宗志安慰一番,便也放開了心神,她本是個無憂無慮的純真少女,跟著楊宗志出來遊玩,自覺地有生以來無比的快活,遠湖近柳,青草藍天,各有說不出的生命力,也更加醉人心頭。
她見楊宗志只是喝酒,並不怎麼吃菜,便乖乖的給他添酒,添了幾杯,突然聽到身邊的眾人又是忍不住一陣輕呼,索紫兒抬頭看去,見到這三樓上,又騰騰的上來幾個人,當先的四個,有男有女,其中有個老者,渾身上下珠光寶氣,氣度甚是淵源,他身邊還跟著兩個嬌媚的女子,裡面有一個稍稍年長些,另一個卻是與索紫兒自己差不多的年紀。
這兩個女子都是難見的美人,便是索紫兒見到了,心頭也在暗歎:好美。而且這兩個女子容貌甚是相像,牽手站在一起,便好像姐妹花一般,花枝招展。而她們身後跟著一個青年,那青年面相沉穩,負手而立,舉止間瀟灑的緊。
這四人屏退了從人,一道上了三樓,便尋了個與索紫兒相對的空位置坐下來,那老者笑道:「煙波夜雨,拂柳而行,好個美麗的所在。」
小二哥前去問候,那年幼的少女搶著說話道:「啊……爹爹,娘親,我聽說這煙波樓裡最最有名的小吃都是時鮮,讓我跟著小二哥去看看,這裡有些什麼時鮮好麼?」聲音一出,清脆如同出谷黃鸝,眾人心頭都有些發酥,心想:「今日可算是見多了怪事,這兩個女子年紀差不多,彷彿姐妹一般,沒料到卻是一個叫另一個娘親。」
楊宗志背著身,微微的愣住,暗道:「這聲音恍惚在哪裡聽到過?」但是他轉念想了一番,卻是一點也記不起來。
那老者寵溺的看了少女一眼,柔笑道:「幼梅兒,你要去長長見識,何不讓順意跟著你一道去,也好讓他跟你仔細講講,這煙波湖裡知名的特產。」這老者說過了話,身邊那個他喚作「順意」的年輕人頓時眼神發亮,急急的向那嬌媚少女看來,那少女臉色微微發僵,忍不住皺眉撒嬌道:「爹爹,我可不是小孩子啦,走到哪裡都需要別人陪著,我偏偏要自己去看看,你們……你們也都別跟來,好不好?」
樓上的眾人眼見這少女一番美態畢露,各自都是砰砰亂跳,暗自將這少女與先前上樓的索紫兒之間比較一番,只覺得兩個女子都是白皙無比的美人,一個是南朝的閨門秀色,另一個卻是少見的異族美人,卻是難分軒輊,比不出高低來。
那老者受不住少女的輕嗔薄怨,只得哈哈笑道:「好好!都由你,都由你。」那年輕人本已稍稍站起身子,只待這少女說一聲好,別搶著起來給她領路,哪知這少女說的卻是這麼一番話,他虛起的身子沉了一沉,面色也有些悻悻的尷尬。
那少女跟著小二哥來到樓梯口,轉頭俏麗的回望遠坐著的親人們,忽然輕聲問話道:「嗯小二哥,你等等,我……我有幾句話想要問問你。」
那小二哥奇怪的轉回頭來,笑道:「小姐有話請講。」
那少女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到爹爹與人正說著話,暫時沒有注意到自己這裡,才是暗暗吁了一口氣,悄聲問道:「小二哥,我想……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她說到這裡,臉色忍不住紅了一紅,又咬牙接著道:「那個人……那個人長得高高大大的,鼻子有些挺,眉毛比較濃,嗯,怎麼說呢?他……他一笑起來便讓你覺得心頭柔柔的發酸,他若是不笑的話,卻又是讓你覺得好看的緊,天下……天下再也沒有比他,更會讓你發笑的人了。」
小二哥傻嗔著雙眼,渾然沒有摸到半分頭腦,啞口道:「小姐……您……您說的這個人,到底是男是女?」
那少女臉色更紅,近看起來彷彿熟透的蘋果,她細細的捏住了自己的衣角,扭捏了好一會,才顫顫巍巍的嬌聲道:「是……是個男子!」
那小二哥笑道:「小姐你莫不是在找自己的情郎,可惜……可惜你說的這個人,小的卻是從來也沒見過。」那少女一聽,頓時失望的哎一聲,心頭悻悻的無精打采,跟了小二哥一道下樓去。
這兩人說話聲雖輕,但是坐在這旁邊的索紫兒卻是聽了個清清楚楚,她等著這兩人下樓,才回頭來,咯咯嬌笑道:「哥哥呀,剛才……剛才那個女子好像打聽的……就是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