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楊宗志還未起床,帳外便有人來喚,下面的軍士傳話道營外有人求見,楊宗志披好衣服出來一看,見到一個身著胡裙的少女站在營外,兩隻小手捏在一起,焦急的來回踱步。
今日天氣大異昨日,昨日還是陽光明媚,夏日炎炎,今日天色一轉,卻又起了大風,狂風刮過帳外招展的旌旗,獵獵作響,高原上黃黃的塵土被風捲起,逐漸漫上天空,起了一陣陰霾的烏瘴。
楊宗志走過去問道:「有什麼事?」那少女聽到身後的呼喚,急急的轉回身來,楊宗志看得仔細,奇怪的道:「怎麼是你?」
那少女轉回了身,只見到一副清麗紅潤的秀臉,眼眸大而黝黑,長髮自中分下,垂落兩鬢,伴在細腰邊,風聲一過,盡數飄灑在楊宗志的身前,正是那昨日輕歌妙舞的藍奇爾,藍奇爾湊近幾步,低聲柔弱道:「駙……大人,藍奇爾求你救救命!」
這藍奇爾學說中原話也並不久,雖然她比一般的宮女侍從聰穎的多,但是此刻說起話來依然語調生硬,怪異之極,楊宗志皺著眉頭道:「誰要害你,你怎麼跑來找我?」他說了一半,恍惚想起昨夜索紫兒氣恨的威脅藍奇爾的事情,再問道:「是索紫兒要害你麼?」
藍奇爾慌張的搖著小手道:四「可不是我,可不是我,是公主,我家公主被人給捉走了。」藍奇爾心急之下,語氣竟然出奇的平順,一口氣說完,楊宗志心頭微微驚訝,接口道:「是誰捉走了索紫兒,你親眼見到的麼?」
藍奇爾抿住嘴唇,用力的點了點頭,再道:「今早來了好些個黑衣人,他們闖進了公主的小院子,手裡拿著彎刀,二話不說便將公主帶走了,我們那裡全是些柔弱的女子,沒有一個男子護衛,所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公主被人帶了出去。」
「黑衣人?」楊宗志緩緩踱了兩步,腦海裡閃現出襄州城外的瀑布邊,自己智斗五個黑衣人,那些黑衣人自己想來應當是忽日列的手下,只是後來事發變故,自己最初的設想盡數都被推翻了,現在黑衣人又再次出現,難道……難道黑衣人也並不是忽日列派來的?
楊宗志心頭驀地急了一下,正要喚過藍奇爾一道去看看,只是走了一步,突然又轉回頭來,盯著藍奇爾道:「你……你為什麼會來找我,而不是去找哈克欽或者蒙泰羈勒老將軍?」
藍奇爾見到楊宗志舉步就走,面露狂喜之色,待得見到他又轉回頭來,只得垂眉憂慮的回答道:「大人,公主自小便生活在宮外,與宮內的人沒有什麼交道,她……她從來只有你這一個朋友的。」
楊宗志哼的一聲,閃著眼眸道:「只有我一個朋友?這話是誰教你的,是……是索紫兒麼?」
藍奇爾慌忙的搖頭道:「是真的呢,大人,藍奇爾敢用性命擔保……」她一邊說話,一邊雙手合十,默默念道:「大慈大悲的佛祖在上,藍奇爾對天起誓,若是有半句假話,便讓……便讓藍奇爾下輩子投胎作個魔鬼,永世不得輪迴。」
吐蕃人都篤信佛教,佛祖在他們的內心至高至上,佛教講究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所謂種因得因,種果得果,一切全是前生注定,因此藍奇爾這句極重的誓言發出,便代表著吐蕃人的生死毒咒一般,萬萬不敢違拗。楊宗志盯著藍奇爾看了一會,見她一頭長髮翻飛,雙手虔誠的合在胸前,心頭不由微微一軟,道:「好吧,你……我們這就去找找看。」
他們二人出營不遠,楊宗志又猶豫的道:「我沒見過今早來的黑衣人,可不知道他們會把索紫兒帶到那裡去的。」
藍奇爾迅速接過來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們今天帶走公主之後,我偷偷跟在他們身後,看到他們把公主帶到了城外不遠的荒坡上。」藍奇爾一邊說話,一邊用手向西邊指了指,楊宗志放目看去,見到那邊儘是荒山深谷,地形複雜的緊,從這裡一路看過去,卻是層層疊疊,看不太透徹。
兩人又向那個方向走了好一會,楊宗志背著手走在藍奇爾的背後,他想著黑衣人的來意,身份不知是不是忽日列的手下,正在此時,楊宗志突然止住腳步,在後面喚道:「藍奇爾姑娘,請等一等。」
藍奇爾停住腳步,奇怪的轉回頭來看著楊宗志,見到他輕輕笑道:「請問藍奇爾姑娘,你家裡現在還剩下些什麼人?」
藍奇爾聽得茫然一呆,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家裡早就沒有……其他人了,現在只剩下……我自己,我跟了公主,便是……便是公主的人。」
楊宗志搖頭笑道:「藍奇爾姑娘,你的中原話畢竟說的還是不太好。」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接著道:「但是你方才回答我的那幾句話卻又說的太順,我心頭便有些疑問,那幾句話你若不是練習了好久,也能說的這麼流利的麼?」
藍奇爾聽得一窒,紅色更是印紅的發赫,咬牙強自道:「大人……你說什麼,藍奇爾聽……聽不懂。」
楊宗志沉下臉龐,頓聲道:「藍奇爾姑娘,是不是索紫兒教你這麼來找我的?我猜的沒錯的話,她之所以派你來,是因為你的中原話在那些宮女侍從裡面,是說的最好的一個,若是其他的人來,只怕這麼複雜的一件事情根本就分說不清楚,嗯……昨日來的那位小姑娘,跟我只能說清楚一句話,其他的問話,她便只能用歌舞來回答,比起藍奇爾你,可就差得遠了。」
藍奇爾不自覺向後退了兩步,楊宗志逼近過去,閃爍著眼眸道:「索紫兒她派你過來哄騙我,是要作甚麼?是不是……是不是讓土倫佬設了個圈套讓我鑽進去。」他話一說完,心頭也是鬱鬱的一沉,暗自心道:看來是昨夜說穿了話,今日便要來硬的了。他心底深處畢竟不想與索紫兒為敵,甚至昨夜秦玉婉說起索紫兒,口中對她甚為維護,楊宗志心底還有些暗自的欣喜,可是眼前事實俱在,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該是惱怒還是失望難過。
藍奇爾受不住楊宗志的逼迫,害怕的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公主她……公主她……」
楊宗志咬牙催問道:「她什麼?」藍奇爾眼神骨碌碌的轉動,幾次話到嘴邊,卻又生生的嚥了回去,楊宗志斜眼看個分明,又哼道:「罷了,你不說出來,我也不逼你,但讓我去見她,那是想也休想!」他說話間,便轉回了身子。
藍奇爾哎呀一聲哭了出來,在他身後大聲抽泣喊道:「公主她……只是想要見一見你,但是她又怕你生了她的氣不肯去見她,所以……所以才會找人假扮黑衣人,把她捉住了。」
楊宗志微微一愣,回過頭來,喃喃的道:「這是……這是什麼道理?」
藍奇爾哭道:「公主她對我們說,上次你也曾是生了她的氣,狠狠的打了她一頓屁……屁股,然後自己就生氣的走了,後來公主偷偷的跑出去,被一群黑衣人給捉走了,你又無比擔心的去尋找她,拼著性命在那些黑衣人手上將她救了出來,她心裡開心的緊了,總是說這是她一輩子最最甜蜜浪漫的時光,後來你也對她越來越好……昨天你又生了她的氣,自己走了,她孤苦無依的,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便是……便是再找一些人來假扮黑衣人,讓你再去救她,她說……她說也許只有這樣,你才會原諒她,不會不要了她,她才能回到你的身邊來。」
藍奇爾這段話說的時而流利,時而斷斷續續,顯然其中轉述的一部分,她不知聽索紫兒說起過多少遍,暗暗記在了心底,其餘需要她自己組織的話語,便說的並不流暢。楊宗志一邊聽著她說話,一邊心底浮現出自己夤夜去追索紫兒的場面,當時險象環生,兩人共度難關,可謂經歷生死,但是現在……
楊宗志歎息道:「她又何必作這些事情,咱們話不投機,即便是再見面,也直如不見。」藍奇爾慌張的拉住楊宗志,搖頭道:「大人,你昨天走了之後,公主她……哭了一整夜,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你身上,對自己……對自己一點都不心疼愛惜,大人,你若再不去見公主,只怕她……只怕她就快要沒命了。」
楊宗志耳中聽著藍奇爾的說話,腦海中想起昨夜婉兒說道:「我看索紫兒對你絕不是虛情假意,她的小心思裡面只怕就裝著九哥哥你一個人,其餘的什麼都裝不下了……」他心頭不禁有些迷茫的動搖,彷彿山石顫巍巍的晃動,藍奇爾抬頭見他皺著眉頭,舉棋不定,又道:「大人,就算藍奇爾求求你了……昨日,大王自作主張的要將藍奇爾許配給你,藍奇爾回來的時候……還有些偷偷的暗喜,現下裡……藍奇爾知道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你,因為……藍奇爾可作不到好像公主這般的癡心癡情。」
楊宗志歎氣道:「罷了,我便跟你去看看吧。」藍奇爾聽得大喜,生怕他改了主意,急切間拉住他跑進了山谷中。
……
山坡上風聲更勁,但是一旦拐過了山谷中,大風被土石所阻,便吹不進來,一旦得些縫隙灌進來,也是細細的微風,在地上盤旋劃個彎,便也漸漸消弭了下去。
楊宗志隨著藍奇爾來到山谷盡頭,見到不遠處的山崖邊果然立了好幾個人,其中四五個蒙面的黑衣大漢,中間脅住了一個清瘦的身影,天色微微陰沉,那些人正翹首以盼的等在山崖邊,一見到楊宗志與藍奇爾走過來,頓時急切的擺好了架勢。
其中一個大漢左手扶在索紫兒的腋下,右手兀自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彎刀,回頭警惕的盯了楊宗志一眼,突然高聲叫道:「喂!你們是作甚麼的?……千萬……千萬不要過來,不然我可……不客氣了。」他說著變味的南朝話,口中吞吞吐吐,顯然說不流利。
楊宗志一看,那大漢倒是作的像足十分,眼神中刻意扮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他暗自想笑,只是抬眼又看了索紫兒一下,卻又笑不出來了。索紫兒一身白衣小裙,微風捲起,刮得她衣炔翻飛,遠遠來看,只覺得是好一副飄飄欲仙的出塵仙子模樣,但是仔細看過去,只見到她臉色蒼白,比起身上的白衣還要失色,眼眶紅紅的,兩隻天藍色的秀麗眼眸此刻卻是可憐兮兮的緊盯著自己,眼神中儘是討饒討好的媚光傳來。
那幾個黑衣大漢見楊宗志對他們彷彿置若罔聞,而是徑直的走向自己的身邊來,緊張的一提手中彎刀,又呵斥道:「喂……再過來一步,我便……我便真不客氣了。」他手中彎刀向索紫兒脖頸間一橫,作勢便要砍下。
藍奇爾著急的在楊宗志身後頻頻使眼色,可是現下場中的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楊宗志的神色,自是沒人去注意她的怪異,楊宗志又走了幾步,來到與他們伸手可及的地方,才是站定,仔細的盯著索紫兒看了好幾眼,方是淡淡的道:「你不是要砍下去麼?那好,我便等著,你砍完了之後,我再與你說話。」
那黑衣大漢顯然沒有料到楊宗志口中迸出了這句絕情話來,非但是他,就算是索紫兒,也是聽得花容失色,哇的一聲便大哭了出來,嬌軀顫巍巍的道:「你……你為什麼這麼絕情?你……你為什麼要這般的對我,我……我真是要難過死了哩。」
索紫兒這一哭,那群大漢們頓時慌亂了手腳,個個手舉彎刀,訥訥的放在空中,放下也不是,舉起更不是,神色十足的尷尬,藍奇爾在身後看得分明,趕緊跑幾步,衝到了他們身邊,揮手對他們說了幾句吐蕃語,那些漢子們一聽,才蒙頭蒙腦的收起彎刀,朝著索紫兒拜禮,與藍奇爾一道跑出了山谷。
山風瀰漫,眼前便是高高的山崖,這裡的山崖不像滇南的一般,垂直筆直的落下,山崖邊儘是怪石聳立,這裡的山崖卻是一道長長的山坡,山坡斜下去一路儘是平坦的黃土,蜿蜿蜒蜒彷彿看不到頭。
楊宗志暗自歎息一聲,看著眼前的索紫兒雙手緊緊的摀住白皙的俏臉,渾身亂顫的哭個不停,妙媚的身影彷彿印入了遠遠的天際,他沉吟道:「早知今日,又……又何必當初。」他自想自己既然已經與索紫兒撕破了臉皮,此刻再見,當真是無話好說,雖然過去時日漫起過美好的回憶,但回憶就是回憶,卻也總是會被血淋淋的現實刺的體無完膚。
他說過了,便轉回頭去,作勢要出谷而去,索紫兒在身後突然嬌叱道:「站住,你……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便……我便跳下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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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不辱使命!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