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懷玉眼見楊宗志漫不經心的走到自己的面前,由他從宮殿前的長排凳椅站起到自己身邊,這麼一段距離,這小子始終未曾正眼看過自己一下,彷彿他對自己這挑戰的對手毫不在意。彭懷玉不由得怒從心生,一張英俊的面龐佈滿猙獰的顏色。
待到楊宗志走到他面前三尺,彭懷玉手持寶劍,手腕一震劍鋒發出吟的一聲脆響,大喝道:「接招罷。」便挺身刺了上去。
楊宗志這才留意過來,對方手中的寶劍竟然是一隻曲折的彎劍,劍身東扭西拐彷彿一條大蛇,只在劍尖驀的收窄,彷彿毒蛇的吐信,隨時虎視眈眈發出致命一擊。
彭懷玉劍法正如他手中的寶劍一般,也是彎折扭曲,使的正是那雁蕩劍派歷代相傳的「峰回十九轉」,雁蕩劍派自開山立派以來,經過一百八十多年,而這套「峰回十九轉」劍法也是依據雁蕩山下石坡十九級台階演化而成。
雁蕩十九級台階由上古以來便是雁蕩山著名的景點,多年風吹雨打,已然成型。再加上這套劍法又經過劍派內幾十個高人前輩琢磨推敲,反覆嘗試,破綻已是很少,乃是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一套劍法傳承。
彭懷玉得自真傳,這下使將際出來,劍尖一化二,二化四,著實讓人摸不著虛實,楊宗志見他這番劍法一運起,心中也不敢小看於它,只是他苦於自身內力受制,不敢輕易運足內勁,不然他倚仗點蒼劍派天下無雙的輕功,當可進退有據,先觀察一番,再做定奪打算。
不過這段日子以來,楊宗志身經大小十幾戰,對手既有天下聞名的前輩高人,也有番邦異教的能手,見識可謂廣博,因此憑藉著自己預先的判斷和臨場的應變,倒也躲避的過,只是他身無內力,無法反擊,只能避讓,場面看上去更是狼狽。
慧敦和天豐自然知道風九弟素來的本事,這彭懷玉雖也是名門之後,劍法凜冽大氣,但是依照他們過去對楊宗志的瞭解,心中倒並不擔心,心道九弟無論是見識還是武功,均都大大勝於自己,這等場面應該是游刃有餘。
但是他們看了一會,見楊宗志只是躲避並不還擊,還數次險些被對手挑破胸衣,一時凶險之極,兩人面上都是一沉,互相對視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神中的懷疑之色,慧敦嗯了一聲,正要說話,天豐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搶著開口道:「九弟行事為人,一向難以揣度,他這麼故意示弱於人,想來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慧敦也茫然點一下頭,贊同道:「不錯,不錯,九弟本領大的很,自然無需我們操心。」
只有筠兒心知肚明,彭懷玉此刻來與大哥比武,實是佔了天大的便宜,大哥現在一身功力被寒氣所封,自己的功夫無法發揮出來,只能被動的防守,可是這般苦苦支撐,終有一刻便要支持不住,只要一個失手,就是腸穿肚爛的結局。筠兒一時急的紛臉煞白,身在座椅之上再也坐不住,呼的一聲便站了起來。
可是她又知道,現在乃是武林比武,一切都依照武林規矩而來,若是自己搶著替大哥出手,便是敗了下來,對大哥的身名也大是不好,才能勉強忍住。
顧磊原本心思不在場上,他對九哥的信心發自天生,自然也不會將那彭懷玉放在心上,只道九哥定然輕鬆獲勝,大敗對手與廣場之上,所以他倒有一半的眼神放在了身邊的史艾可這邊,他一邊看著場上的比鬥,一邊偷偷睨視史艾可,只覺得不一會,自己又砰砰的心亂跳動,這小姑娘一切隨意動作神態,均是純真自然,唇紅齒白的真真可愛之極。
過了一會,他聽見史艾可小嘴中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一雙小手也緊緊的捏在了一起,才覺得微微奇怪,轉頭向場面上仔細看去,眼見那彭懷玉已大佔上風,劍法彎彎曲曲仿若絲網,隱隱將九哥死死的罩在了裡面,抵到了廣場的一個巨型青石柱子上,九哥雖換了幾個身法,卻也衝不出去,顧磊一愣,衝口道:「奇怪的。」他暗想憑借九哥的輕功,這下當然應該運足「雲龍九轉」,貼緊石柱向上憑空而起,然後再換一個口氣,便能穩穩的落在彭懷玉的身後,攻其不備,九哥卻為何不施展出來?
彭懷玉卻是志得意滿,面上嘿嘿獰笑,心想:這小子原來本事也是稀鬆平常的很,倒不知他使了個什麼手段,將筠兒小姐……將筠兒小姐也迷的神魂顛倒,不過自己先前有言在先,便是一個失手刺死了他,別人也奈何不了我,筠兒小姐自然也會慢慢回心轉意。
彭懷玉大叱一聲,手中劍法一緊,驀的收攏劍網凝聚於一點,劍尖再也不是彎彎曲曲,而是一式直刺,手中灌足內力,只想這一下便將楊宗志活活的釘死在石柱之上。
他劍式一變,身後卻突然發出一聲嬌呼,正是那何淼兒,何淼兒先前心中惱恨無比,昨日望月樓火燒之時,她信步走在街上,東張西望找尋著什麼,卻不想看見了自己這輩子也忘懷不了的一幕,那……那個傻瓜果然去了西邊,而且於千萬人前救下了那死丫頭,兩人依偎在烈火熊熊的街頭之上,身邊眾人喝彩羨艷大作,一時風光之極,何淼兒只覺得自己心中猶如苦水淌過,辛酸苦辣嘗了個遍。
夜裡她渾渾噩噩的回了教中,心中賭咒發誓要將那傻瓜完完全全的忘記個透,便是再想他一下,也決不允許,因此今日比武之初,她暗自便為彭懷玉鼓勁加油,口中咒道:「將那臭傻瓜釘死在石柱上面好了。」只是這下她一語成齏,沒想到果然彭懷玉即將一劍將那傻瓜刺死在石柱上,她下意識便嬌呼出聲,面色變得猶如死灰,怔了一下,不覺滴下淚來,暗自哭著道:報應麼?便是老天也向著我呢!
可是事到臨頭,一股怪怪的情愫卻湧將上來,將自己的心頭佔了個滿,她趕緊閉上眼睛不敢再多看,只在心中默默念道:傻瓜,臭傻瓜,你……你終於還是死了,只是……我本來就孤單的很,活著沒有什麼意味,你既然這麼死了,我……我也下去陪你,只盼你以後不要再對我這麼三心二意,冷漠的緊,那便是在陰曹地府之中,我也好好的陪你,就當補償給你的好了。
何淼兒當先一呼,便立即閉上了自己的秀目,靜待那心碎時刻的到來,她心中定下了主意,便也覺得安心了下來,自想即便如此,說不定也是一個更好的歸宿,畢竟那傻瓜去會了筠兒死丫頭,以後就不會再多理會自己,現在他下了陰曹地府,便只有自己能夠陪伴著他,別人就再也管不到了。
何淼兒一想至此,果然聽見場上幾千眾人同時發出一聲大大的驚呼,更有的甚至高聲大喊了起來,一時甚是熱烈,何淼兒心中寧靜道:終於結束了麼?緩緩睜開無神的秀目,定眼向場上看去,卻見楊宗志背靠在石柱之上急急的喘氣,面色蒼白無比,卻是……卻是活的。再看那彭懷玉,不知何時已經落到了遠遠的廣場邊,猶如死狗一般的躺在地上,竟是生死不知了。
……
筠兒適才芳心著急無比,頭頂烈日當空,陽光毒辣,她卻是渾身冰冷一片,再見到大哥被彭懷玉逼到了死角,她此刻全神貫注於大哥身上,全然沒有聽見對面的姐姐那聲驚叫,只覺得自己心中轟轟亂鳴,再也站不下去了,便急急的躍起,朝大哥那邊跑了過去,只是她與場上二人相距甚遠,想要施救已是照顧不及,她只得一邊縱情奔跑,一邊心中默喊:「大哥……大哥……」
筠兒癡癡的看著彭懷玉寒光閃閃的劍尖,逐漸一分一分的刺向大哥的胸膛,一時之下只感到身邊空寂無比,那場邊人山人海的沸騰霎時消失不見,自己彷彿墜入了一個童年的夢魘當中,自己緊緊的追逐著心中的夢想,那夢想看著很近,卻實是遙遠,自己拼盡全力的跑啊跑啊,卻怎麼也跑不到它的身邊,摸不到它的邊角。只是童年時候自己追逐的是娘親,可是已然失去不見了,難道……難道現在自己又要失去大哥麼?
這時突然一陣震天價的呼喊之聲將筠兒從夢魘中驚醒過來,筠兒立定嬌軀一看,見到大哥忽然雙眼大放光彩,橫掃一下彭懷玉,然後一隻大手鬼斧神工的斜斜伸出,握住了彭懷玉執劍的手,左右一拉,將他手中的寶劍震落在地,然後再清叱一下,手肘在彭懷玉胸口一撞,將彭懷玉撞的沖天而起,落在了遠遠的場邊。
筠兒愉悅的嬌呼一聲,心想:這不是夢!這不是夢!大哥到了筠兒身邊,再也不會捨下我的了,今日我不是已經求過天祖了麼?
她一邊心懷激盪,一邊乳燕投懷一般,展開柔嫩的雙臂沒入大哥的懷抱,小手死死將大哥抱住,再也不願鬆開一分。
楊宗志被筠兒死命的箍住,耳中猶自聽到筠兒彷彿有一些低低的抽泣,伴隨著輕柔而深情的呼喚之聲傳來,他不斷喘著粗氣,回憶起方纔那凶險至極的一刻,兀自念頭翻轉。
方才彭懷玉那驚世的一劍刺來,楊宗志從未像此時一般感到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過去他雖然在蠻子的鳳凰城中也歷經過生死,但是那時情形急迫的很,自己根本沒有餘力去思考這些,但是現下彭懷玉一劍刺來,自己竟無力閃避,心中一個聲音下意識的閃現道:我要死了麼?
這個念頭一生,楊宗志只感到自己渾身虛汗盡冒,腦中流水價的現出幾張不同的面孔,有爹娘的,有倩兒的,有婉兒的,竟然……竟然還有那一朵幽幽的白花嫡落。
楊宗志說不出心中究竟應該恨那白花的主人,還是怎麼,只是霎時之下,他又暗自大呼道:我死不得,我死不得,爹娘如今還是生死未明,我怎能輕言放棄?
這時他才感到一股強烈的求生之願湧起,突然背後緊靠石柱的玉笛發出吟的一聲脆響,一股熟悉之極的氣息從背後蔓延了開來,熏的自己渾身暖洋洋的舒服的很。楊宗志無暇多想,舉手便向前一探,閃電般後發先至,握住了彭懷玉的手。
彭懷玉忽的一愣,想不到此時楊宗志猶能反擊,根本沒生反應,楊宗志嘿嘿一笑,捏住他的手左右一震,將他手中長劍光的一聲震落面前,再使出莫難傳授的「破長刀法」,化刀為手肘,一式刺入彭懷玉的胸口,將彭懷玉撞的橫飛出去。
羅天教眾眼見自己這邊竟然反敗為勝,忍不住齊聲轟叫起來,這場下之中,十個便有四五個都是羅天教的人,剩餘多是圍觀的百姓,哪裡見過這般凶險的場面,一時皆是大喊大叫,將心中的快慰抒發了出來。
只是這般喊聲沒一會,教眾們又眼睜睜看到自己那淡雅如仙子的公主,硬生生的投入到一個男子的懷中,柔媚的嬌軀緊緊的貼實在一起,再也分離不開,尋常百姓雖少見筠兒,但是也大多聽說過這羅天教的小公主,品性樣貌出眾,江湖上不知多少高門大閥子弟,派來求親的人一直駱繹不絕,所以現在大家又見到這目瞪口呆的一幕,竟然一同止住了喧囂,呆呆的看著場上的二人,作不出聲來。
楊宗志平息下自己急劇的心跳和喘息,低頭看筠兒兀自死死的抱住自己,毫不理會身邊近萬人火辣辣的目光,不由得目中一柔,輕聲笑道:「好筠兒,大哥現在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你使這麼大的勁抱住大哥,大哥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筠兒聽了大哥的說話,這才抬起頭來,轉身四處望了一下,呀啊一聲嬌呼,一下子羞紅了紛頰,傻呆呆的道:「大哥……你……我……」
楊宗志哈哈一笑,再道:「你什麼?我什麼?你若再不放開大哥,大哥便要去見閻羅王了,到時候閻王問我是怎麼死的,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我便與他老人家說,我還沒有娶可愛筠兒過門呢,就這樣冤死了,心中著實不甘。」
筠兒被大哥說話一羞,更是情何以堪,只想找個地洞就近鑽了進去,再也不敢出來見人了,趕緊鬆開了大哥,低垂下了螓首,雙手雙腳都不知該放在哪裡。
楊宗志歎了口氣,又道:「好了,筠兒,我們回去罷。」便離開筠兒當先向宮殿前走了回去,筠兒趕緊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只是頭也不敢抬起,心思不屬的走了兩步,又撞到了大哥的後背上,楊宗志心中一樂,暗道:傻丫頭。便也不回身,大手向後一伸拉了她一道走了回去。
走過東羅天那邊的檯子,楊宗志本想轉頭看看那邊,只是一念之下,便又否定道:算了,不看也罷!便徑直穿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