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譜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假意 之一
    三人三馬一路翻山越嶺,行了兩個多時辰,漸漸的一道騎上了一個緩緩的山坡,山坡前花樹柳條密密成林,沿著山道一字排開,此時夜色深盡,山坡上空氣中漸漸蕩起霧氣,啜得三人衣衫和頭臉都微微潮濕。

    楊宗志行在最後,放眼望去,心想這裡倒是與點蒼山上風景一致,都是一派山花浪漫的景象,只是這遠景嵌入一片黑色的夜幕下,透出一股陰森恐怖,與點蒼山上的陽光明媚又截然不同。

    再走一會,山道卻是到了盡頭,小清看的一皺眉,細聲道:「小姐,你怎把我們帶到黃龍山後面來了?」

    何淼兒低頭不作答,轉身輕輕道:「小清,你便在這裡等我們,不必再上去了。」

    小清見這四周黑寂死沉,甚是陰森可怖,本欲不想答應,但是轉念一想,道:我若是不跟上去,那小姐與風公子便多了獨處機會……這裡又黑又冷,小姐縱然身懷武藝,但她畢竟總是個年輕女兒家,定是會心頭害怕,那風公子便……便可趁勢……只盼這風公子不要真的是一隻呆頭鵝才好。

    小清心中暗自打著主意,一土時之間彷彿已經看見小姐與俊逸的風公子,立在坡頂闌珊處,依在一起,身邊微風吹奏,說不出的郎情妾意,款款深情,她自己反倒面紅害羞起來,垂頭答應下來,顫聲道:「好的,小姐,你們便上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們。」

    何淼兒點一下頭,翻身下了馬來,對著道邊柳林道:「你也下來吧,就好像剛才那樣,跟在我身後,不要離我太近了,知道沒有?」

    楊宗志愣了一愣,才醒悟到這何淼兒這是在與自己說話,只是她這番話說的裝模作樣,故意面朝柳林空氣,語氣之中也沒有半點好辭色。

    小清在一旁看的心頭發急,只得將小巧的眼褚對著楊宗志猛打眼色,意思是你一會可要識作一些,莫要再惹我家小姐生氣了,不然我可不會放過你。

    楊宗志無奈,下得馬來,何淼兒看也不看他一眼,轉頭就向面前一座柳樹林走去,楊宗志跟在她身後,走了一會,進入密林深處,抬眼見她身材婀娜,在前面款款擺動而行,不禁暗中將她與這四周的柳樹枝條相比較,只覺得看上去都是風情萬種,溫柔銷魂。只是這何淼兒身材雖妙曼,面龐長相卻平庸,甚至難看,而且性子古怪,喜怒無常,更是難接近的很。

    再走一會,又是一段上山的路,這山道延伸至這柳林之外,便是盡處,穿過這片柳林,倒是快到山頭,不過夜深霧重,越到山頂,越是濃密。

    兩人一前一後,行了小半個時辰,何淼兒在楊宗志身前十幾尺的位置,埋頭走路,默不作聲,不知在想些什麼,漸漸的,便是這麼一段距離,楊宗志也覺得看不清楚她的身形,她的嬌軀籠罩在茫茫霧氣之中,好像飄飄欲仙,就似隨時會羽化而去,卻又給人不真實的感覺。

    突然何淼兒停下身子,駐足向著對面望去,楊宗志走上前來,眼見下面是一個山谷,自己二人站在深谷之後的懸崖峭壁之上,峭壁對面有一個兩層的小木樓,樓上傳來燈火如豆,雖不明亮但是溫馨無比,山谷之中霧氣重重,如入仙境,谷下其餘景色看不細緻。

    峭壁上一陣微風吹過,楊宗志聽到身邊的何淼兒隱隱歎了口氣,然後大聲喊起來,嬌喚道:「死丫頭,你出來,死丫頭,你出來。」一時之間山谷內回音陣陣,不斷響起「你出來,你出來,你出來,你出來……」綿久不息。

    楊宗志微微一愣,不知道她站在這峭壁之上呼喚的是誰,只是何淼兒對待自己諱及莫深,既不將現在的情況告訴自己,更又對自己毫無笑臉,他想問也不知從何問起。

    兩人站在山邊等了一會,突然對面小木樓的二樓上,一個輕輕的好聽聲音傳來道:「姐姐,是你在那邊麼?」這聲音輕柔婉轉,甚是耐聽,入耳如同天籟,又帶些病懨懨,彷彿說話之人甚是精力怠憊。

    楊宗志遠遠聽見,心中一凜,心想,這聲音倒是有些熟悉的,那邊站的到底是誰?

    何淼兒輕輕哼了一聲,又大聲說道:「不是我還能是誰?說了讓你別叫我姐姐了,你這樣嬌滴滴的千金妹子,我可不敢要。」

    對面樓上的聲音歎口氣,又道:「姐姐,我們兩人本來就是親生姐妹,爹爹經常說,這是血緣,便是世上任何人都不能拆散分開的連心之體,你又為何總是對我這般冷冷淡淡。」

    何淼兒突然彷彿被一語引發了胸中的怒火,高聲怒道:「你莫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人的事情,我不想聽,也更不願意知道。」

    那邊的聲音彷彿一下子著急了起來,高聲道:「姐姐,姐姐,你知道麼?爹爹他……爹爹他老人家現在病的甚是厲害,已經都不能下床來了。」

    這聲音從對面山谷中傳來,激盪中又隱隱有些嬌媚,此時兩邊之人隔著大霧封鎖,互相看不見對方的方位、容貌和長相,只能憑借聲音來作答,楊宗志聽到這裡,心頭恍然道:對了,對了,這是……這是筠兒的聲音,我許久未曾見她,只是她的聲音若是高聲著急說話,便就是這樣又嬌又媚,甜膩無比,我怎麼也都忘記不了。

    楊宗志心中又一動,暗道:筠兒叫這何淼兒作姐姐,那她們便是真的親生姐妹了吧,我原本記得筠兒與我說過,她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當年也好像我一般失了記憶,後來發生一些機緣巧合,才逐漸恢復過來,那她自己叫西門筠兒,她的姐姐怎麼會叫作何淼兒?

    楊宗志站在一邊,默默沉吟了一陣,便即明白道:是這樣,筠兒她大娘與筠兒的爹爹反目,自己叛教出去創下了西羅天教,那她的姐姐自然是跟了她大娘的,我隱約記得筠兒的大娘是喚作何若儀的,原本是西蜀霸天門的小姐,那麼她的姐姐自然是改跟了她大娘的姓,將姓氏中的西門換作了何字,這樣才對。

    何淼兒聽了這話可不領情,更是得意道:「那……那個人搞成現在這樣,那也是他活該,是他罪有應得,他當年作下了虧心的事情,現在不該遭些報應麼?哼哼,現在他這個樣子,兩日之後,祭祀天祖大典之時,我們兩派之間比武定教,看你們還有什麼手段能使出來。」

    筠兒自從北郡回來之後,身子一日比一日瘦弱,這些天來,爹爹又蹊蹺的患了重病,竟然下不來床,筠兒除了整日裡衣不解帶的照顧爹爹,教中的事務也是筠兒一力幫扶承擔。

    此刻夜深人靜,筠兒遙對山崖說話,耳聽空谷回音,緊張的神經慢慢鬆懈下來,突然心中一淒,更是覺得自己孤苦無依,心道:爹爹病了這許多日,始終是不見好,而且……而且大哥總也不來看我,莫非是大哥已經將我這個傷心自憐的小丫頭完全忘記了麼?

    筠兒想到這裡,只覺得鼻頭一酸,汪汪的清淚就欲奪目而出,筠兒趕緊吸一口氣,便想要強行忍住,只是心頭又一轉,淒苦道:我作甚麼要忍住,我作什麼要拚命忍住,我就這樣哭死算了,看看大哥,他日後若是聽到,會不會有得一絲心疼憐惜。

    筠兒越想越傷心,目中忽的一熱,任由兩行晶瑩的淚水順著香腮滾落了下來。

    她兀自心中淒婉,又聽到姐姐這番話,平素她對江湖之中浮名趨利之爭,全然沒有半分關心,只是愛護身邊的親人,便哽咽道:「姐姐,不管怎麼說,我們也都是一家人,我們在一起相敬如賓,快快樂樂的過日子,不是很好的麼?為何總是要互相爭鬥,那又有得什麼意思?哎,你可真不知道,若是每日裡不能和自己最親近的人相見相對,那是一種何等難挨的日子啊。」

    何淼兒聽筠兒這句話說的柔柔軟軟,隱隱還帶有一絲哭音在其中,心中升起志得意滿,以為筠兒知道回天乏力,心裡害怕,忍不住偷偷哭了起來,才對自己說軟話,話中更有求饒之意。

    何淼兒高聲說道:「死丫頭,你又在裝可憐了吧,也難怪了你,你本長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又跟你死去的媽媽一樣,最會懂得裝作這種語氣說話,尋常人見了你,都忍不住心存憐惜,即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軟下去三分……」

    楊宗志垂頭聆聽,腦中浮現起筠兒嬌俏柔順的乖模樣,不禁暗中點頭,心想筠兒倒真是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人心疼的很。

    筠兒站在對面小樓上,心中卻不認同,只是想:是這樣麼?……如果真是這樣,那大哥他……為何一點也不心疼,一點也不體惜。大哥可是比鐵石心腸還要狠心的人兒啊。

    何淼兒接著道:「我一早就聽說,你這死丫頭過去總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冷清樣子,對著身邊追求於你的幫主少俠,青年俊彥從不假辭色,這些年上你門來,向……向那個人提親的人,將你們大門前的鐵門檻,都踩的深深陷入土中,你怎麼也不答應一個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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