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芳菲趕回睿王府的時候,伺候著白雨蝶的小紅眼睛紅紅的,腫得跟核桃一樣。她一見亦芳菲跨入寧水居,忙用袖子擦乾了眼角的淚花,起身期待地凝視著亦芳菲。
亦芳菲也不廢話,直接吩咐小紅。
「小紅,你趕緊到廚房去拿些木炭跟清水過來。」回頭轉向身後的小蘭,「小蘭,你去藥房將熬藥的藥罐拿來,快去。」
「是,王妃。」她們二人聽完亦芳菲的吩咐,馬上各自按照吩咐去拿東西了。
大概過了一刻鐘,她們二人便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
亦芳菲拿過小蘭手中的藥罐,從腰間取出一瓶清毒甘露水,澆灌在藥罐的四周以及內層。發現並無異常,雙眉頓時舒展開來。
還好,還沒有人先她一步,在藥罐上動了手腳。看來,那個人根本沒有想到她有機會得到這七味藥材,所以連後續的動作都省了。
這倒少了她許多測毒的麻煩。
亦芳菲想到這裡,嘴角慢慢地勾起,她將藏在衣袖內層的七味藥材小心翼翼地取出來,安放到藥罐中,再加上適量的清水,蓋上,取木炭,用燈油澆之點燃。
那小紅跟小蘭見亦芳菲親自熬藥,並不叫喚她們,當下二人面色惶惶,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俱是擔心亦芳菲不相信她們二人。
亦芳菲手持著搖扇,輕輕扇動火焰,她似有察覺,忽地抬眸看著她們二人,目光深沉而幽遠。「你們二人不要覺得委屈,我並非不相信你們。而是這次非比尋常,若非三賢王相助,我便拿不到這七味藥材,所以,這藥材便是天下間唯一的一副,若不小心弄砸了這副藥材,她就沒命了。所以,我不得不謹慎,你們懂嗎?」
「王妃,小蘭沒有覺得委屈,絕對沒有。」被亦芳菲說中心事的小蘭面色透紅,她極為緊張地搖晃著雙手。
「王妃,小紅也沒有覺得委屈,真的,王妃是真心為了我家小姐好。」小紅說著,眼淚又飄了下來。
亦芳菲嘴角浮起一抹苦笑,這兩個丫頭,還說沒有委屈呢,分明眼神騙不了她,一副水汪汪小媳婦的樣子。看來不讓她們做點事情,她們心裡是不會舒坦的。
當下,她淡道:「小紅,小蘭,若是你們不忙的話,就勞煩你們去廚房替本王妃做些點心來,我肚子餓了。」
她們二人一聽,面色一喜,忙點頭應承著,奔跑著朝廚房方向去了。
眼看她們的身影消失在寧水居的走廊,亦芳菲這才乾脆坐在地上,放鬆地盤起腿來,加大扇子的風速,拚命地扇著,扇著。火光印染她明亮的臉龐,越發地突出她晶瑩玉雪般的肌膚,閃爍起清亮的光澤。
在灼熱的火焰中,慢慢地,她光潔的額頭上,溢出點點滴滴的碎碎銀光,圓圓的,滾滾的,若清晨荷葉上的露珠,透亮而溫潤。
她抬手衣袖一抹,煙灰染上潔白的容顏,看上去有些狼狽。然她只關注著裊裊騰起的藥罐,並無注意到臉上花花的黑線。
房門邊,一道青灰色的身影,不知道站在那裡看了多久了,此刻他一雙冰紫色的清冷眼瞳中,氤氳著難以訴說的困惑、不解、驚訝,還有若無若有的柔軟——
風,微送著。青灰色的長衫,下擺隨風微微飄動著。他一頭潑墨青絲,隨著起風,懶散地披在他的肩後,幾縷髮絲貼上他的前額,落在他散發出幽幽冰菱雪光的鼻樑上,遮蓋了他劍眉下的紫瞳,有些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輕快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清晰。
他深深地凝望了忙得滿頭大汗的亦芳菲一眼,隨風一閃,身影便消失在了寧水居的走道上。他走後不久,清脆明亮的嬉笑之音便恰在此刻迴盪在寧水居的外側,傳入了正倒出藥汁的亦芳菲耳內。
「王妃,小蘭做了桂花糕、梅花酥餅,還有蓮藕羹。」嬌笑的臉龐,帶著期待的目光走向亦芳菲。
「王妃,小紅做了紅豆糕、白酥糕,還有清味小米粥。」柔美的臉龐,帶著幾分羞澀,抬頭望著亦芳菲。
亦芳菲笑了笑。「好,好,好,都是本王妃喜歡吃的,深得我心啊,你們兩個丫頭,果然好本事,等一下,我可要好好地品嚐品嚐了。」她連說了三個好字,端起放在桌子邊上微涼的藥汁,吹了幾口氣,朝床榻上陷入昏迷的白雨蝶走去。
那小紅早就放下糕點,快一步地走過去,將白雨蝶攙扶起。
亦芳菲便吹著氣將藥汁一點一點地灌進了白雨蝶的唇內。當藥汁完全地入了白雨蝶的腹中後,她原本紅艷妖嬈的臉色,逐漸地平和了下去,慢慢地,褪到了本來的淡淡胭脂芙蓉色。亦芳菲眼底漸漸浮動起舒心的笑光,她抬頭目光無意掃向紗窗外,正見夕陽的最後一抹光線吞沒在西山。
心中暗叫一聲,好險啊。
而當她心情一旦放鬆,她此刻倒真得覺得腹內空空如也了。當下也不矯情,直接走到桌子上,拿起小蘭做的梅花酥餅伴著小紅做的清味小米粥吃了起來,她吃得速度極快,不到一盞茶水的功夫,便將盤中的小點心掃了個一乾二淨。
終於吃飽了,她滿足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笑了笑。
嗯——
床榻上的白雨蝶恰在此刻發出了嬌吟聲,慢慢地,她美麗的雙瞳睜開了。
「小姐,你終於醒了,太好了,小姐,你都快嚇死小紅了。」小紅開心地哭了起來,她拚命地抹著眼淚。
白雨蝶在茫然中坐了起來。
「小紅,我這是怎麼了?」
「小姐,昨天晚上你中毒昏了過去,幸好王妃她救了你,替小姐解了眼兒媚的毒香。」小紅解釋著,眼神感激地飄向外間桌子上安坐著的那個背影。
白雨蝶眼波流轉,她柔聲道:「小紅,快攙扶我起來。」她顫顫地,身子骨還有些虛弱,卻硬是從床榻上起身,走到亦芳菲的身邊,跪了下來。
「白雨蝶多謝王妃救命之恩。」
亦芳菲忙轉身扶起白雨蝶,神色略不滿道:「淡淡,你這是幹什麼,快點起來啊。你這身上的毒素剛解,還要仔細調養才好,莫要逞強折騰身子了。」
白雨蝶聞聽,身體一震。她抬頭,望著一臉盈盈的亦芳菲,美麗的子瞳,清波晃動不已。
「芳菲,你,你是芳菲——你怎麼會是睿王妃呢,怎麼會是——睿王妃不是應該是唐婉柔嗎?」她臉色突然大變,蒼白得失去了血色。「我知道了,你那個時候怎麼可能會告訴我真名呢?睿王妃,你是睿王妃——」她喃喃自語著,苦笑蔓延在她的嘴角邊上。
亦芳菲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忙將她按坐在椅子上,直直地望進她失神的眼瞳裡。
「淡淡,我沒有騙你,我是亦芳菲,但現在也是唐婉柔,這個事情以後我再解釋給你聽。不過,你要告訴我,當時在品花會上,我明明見你對三賢王有特殊的感情,而你最後也贏得了第一,為什麼你會放棄三賢王而選擇了睿王爺,我要聽實話,你是真心想要下嫁給睿王爺的嗎?」如果不能知道這個原因,亦芳菲心裡的疙瘩就一直存在。
白雨蝶苦笑地望著亦芳菲,她的神情有些飄忽。「你以為我不想嗎?只是我配嗎?我不配,我是個風塵女子,如何配得起才貌雙全的三賢王。芳菲,就算我想,那也是妄想,那個人,他絕對不會讓我進賢王府的。」
「淡淡,你這麼說,我可就要生氣了,難道你覺得嫁給睿王爺,那就是他配不起你了?所以,你下嫁給他,就是施捨他了,就是看得起他了?」亦芳菲言辭中不由地尖銳了起來。
白雨蝶慌道:「芳菲,你不要生氣。我當時許願,只是因為他恰好站在三王爺的身邊,而我沒得選擇,當時想著,反正是活著也是生不如死,乾脆倒不如——」
「倒不如嫁給有著鬼王之稱的睿王爺,然後讓你可以一命嗚呼,一了百了了?」亦芳菲神情激動,語氣中憤憤不平。
「芳菲——」白雨蝶抓住亦芳菲發顫的手,她神色慌亂了。「芳菲,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
亦芳菲見她如此,不忍心道:「別說了,我明白的,淡淡。世人不只你一個人這麼看他的。」為什麼她感覺心頭酸酸的,那個絕美冰冷的少年,那眼底深入骨髓的淡然,讓她忍不住為他叫屈。
「芳菲,對不起,對不起,我根本沒想過要傷害你的。芳菲,對不起,對不起,我明日就去求王爺給我休書一封,就讓我去古廟青燈長伴一生吧。」白雨蝶忍痛地抱著亦芳菲,她落淚道。
亦芳菲無奈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那倒不必,我跟王爺其實,汗顏,怎麼說,反正也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了。我剛才之所以生氣,是因為你應該將他看待成跟普通人一樣的,不該拿異常的眼光看他的。你看你,就是最好的例子。你沒有死,不是嗎?而我,也沒有死。所以,耳聽為虛,眼見也未必是真,真正的事實是要自己來驗證的。而我們兩個,都親身驗證過了,所以關於他身上帶著什麼天煞之氣,會克人之說,都是無稽之談,不是嗎?」
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過她,事情可以這麼想的,白雨蝶有些茫然,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芳菲,也許你說得是對的。」白雨蝶隱隱地覺得她的話是對的,她找不到可以駁斥的理由,不是嗎?
亦芳菲莞爾一笑。不知道為什麼,聽到白雨蝶贊同她的言論,她就莫名地很開心。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淡淡,既然你已經進了睿王府了。反正你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不如就陪我在睿王府好好地活出自己來吧。」
「活出自己?」白雨蝶不解道。
「就是沒有男人的依靠,我們女人,照樣可以活出精彩,活出人樣來。有名人說過,女人也可以撐起半邊天。」現代的話用名人來套一下,雖然汗顏,但總比解釋起她的來歷要好得多。
「這句話我怎麼沒聽說過呢?」
咳咳咳——
亦芳菲清了清嗓子。
「其實很簡單啊。學海無涯,不是嗎?一個人怎麼可能把天下所有的書都讀完呢。所以了,我看過的書,並不代表你看過了,你看過的書,也不能說明我讀過了。懂不懂?」玩轉一下文字遊戲了。
白雨蝶這話聽明白了,她笑著點了點頭。
「我懂了。芳菲,我聽你的,我會好好地活下去的。」
「不但要好好地活下去,還要開開心心地活下去,明白不?要不,你可對不起我這個救命恩人啊。」亦芳菲刮了一下白雨蝶的俏鼻子。
「是,睿王妃,妾身遵命。」難得白雨蝶調皮一回。
「好啊,你敢調戲我,看我怎麼整你。寶貝,你好美哦,來,給爺我笑個,再唱個曲子,好好地伺候好爺,知道嗎?」亦芳菲朝白雨蝶撲了過去。
白雨蝶趕緊閃躲,卻依然不敵亦芳菲的毒手,被她偷去了一個親親。
哈哈哈哈哈哈——
「寶貝,我親到了哦!」亦芳菲狂傲地大笑著。
小紅跟小蘭在旁側忍不住,皆笑彎了腰。
哈哈哈哈哈哈——
一室的笑聲,傳得很遠很遠。
牆角邊上,一襲青灰色的身影,他若風化的塑像一樣,呆呆地立在那裡,那千年不化的冰凍紫瞳,流瀉出一抹異常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