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影橫斜2 正文 第五十章
    目送於路離開將軍府,直到那輛馬車完全從我們的視線之中消失,遙朝我一笑,「累嗎?回來以後都還沒有去休息過,如果想休息的話就先回房睡一會兒。」

    我眨眼,好奇道,「除了休息,難道還有什麼其他的事要做嗎?」

    勾唇的動作輕微柔和,遙將那兩張請帖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如果還有體力的話,就先上街一趟,趁在日落之前把沈墨翎的生辰禮物買好。」

    哦,去赴宴的話就還得買禮物,我垂下眼眸,抿唇問道,「遙,為什麼又想去參加了?」

    輕柔地瞥我一眼,「於路畢竟親自來了,不管怎麼說,他曾教過我們,這點兒薄面還是應該給他的。」遙拉著我的手,跨步走出府邸,「而且,還沒有和沈墨翎面對面談過一次,逃避不是辦法。我想趁這次宴會找個機會和他私下談一次。」

    我驚詫,「和他談?」

    「嗯。」遙微微一笑,「若是能夠互相理解固然很好,可是,結果還是談不攏的話,那就也只有採取粗暴的手段來解決問題了。」

    「需要理解什麼?」我沒好氣地哼聲,「目前的局勢,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向我們動手,現在應該是他的要緊關頭,顧著搶皇位都來不及,他哪裡還有閒工夫三心二意?」突然想到了什麼,我又偏過腦袋問道,「咦?你剛才說的粗暴的手段是指什麼?」

    「我在孜祁還是有一點自己的勢力的,對峙不一定有優勢,可攪局還是很簡單的,雖然很可能是兩敗俱傷的結局。所以,我盡量想和平地解決。而且,事情與你有關,我不想採用冒險的方法。」遙彈了一下我的額頭,「別這麼暴力,能和談的話當然最好。」

    我揉揉額頭,低聲咕噥,「這不是暴不暴力的問題,遙,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想和他談些什麼,談皇位?還是談我?或者,你是想談談清渙和展家?」

    腳步一滯,遙望向不遠處繁華的街頭,難得歎了口氣,「說是和談,其實,也不過是表明立場,沈墨翎不是笨蛋,其實他也分得清局勢。至於清渙,他有自己的想法,我插不上手。」聲音一停,遙轉頭盯住我的瞳孔,「可是,若讓我覺沈墨翎想對你出手,甚至是勢在必得的態度。玥兒,那我們就必須馬上離開京城,知道嗎?」

    我有瞬間的怔愣,緩緩撇開腦袋,許久之後才開口說話,聲音很輕,輕得幾乎像是錯覺,「遙,你是不是很介意?」

    只感到手上一緊,然後便是久久的沉默,腳步不停地往前走,步越來越快,街道兩旁的店面一家一家地映入眼簾。我咬唇,忍不住又問了一次,「遙!」

    「唉。」第二次歎氣,遙放鬆了手上的勁道,他閉上眼,避開了我的目光,語氣中隱含挫敗,若不是離他太近,我幾乎就要以為他只是動了一下嘴唇,「何止是介意。」

    憋出來的聲音,很輕很輕。

    意外地睜大了眼,待反應過來,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似笑非笑地向遙瞥去,他臉頰微紅,神色中還染有尷尬,依然不敢直視我,「好了,還是先買好賀禮。」

    我眼中笑意不減,只是跟著他挑選賀禮。

    說是挑選賀禮,其實也沒費多少心思在裡面。隨便找了家古董店,然後買了件還上得了檯面的古董,不算便宜可也稱不上昂貴的價錢。我是對這些東西瞭解不深,不過照遙的話來說,送這些東西會好點,附庸風雅,一般人也不會專門去鑒定,沈墨翎更是不會去在意。

    結果,我們買的是一隻青瓷花瓶,把花瓶端在懷裡,漫步在街上,「遙,你什麼時候對古董這麼在行了?」

    「以前常有人送我這些,看的多了,也多少有點瞭解。」遙輕笑一聲,轉過頭和我談了好一會兒,大抵是些他以前的皇宮裡的事,他目光往前方瞟了眼,正滿是輕鬆的神情忽然怔愣了瞬間,錯愕驚訝皆有之,只是很快又恢復如常。

    見遙若無其事地跨步走向角落,我順著視線望去,那是一個衣裳簡陋的乞丐,整張臉都黑呼呼的,看不清長相。不過,只是估計年齡的話大概只有十三四歲左右。

    我不緊不慢地跟在遙身後,走到那乞丐面前的時候他從錢待裡掏出一個銅板,扔到了那只破碗裡,銅板「骨碌碌」轉了好幾圈才停下來,那少年乞丐不停地說「謝謝」。

    遙僅僅微笑,話也沒有多說,就站直身子離開。

    他離開,我也就垂下腦袋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眸光若有所思。直到走遠以後,才開口問道,「遙,那個乞丐是誰?」

    剛才的一瞬間,那乞丐動作極快地遞交給遙某樣東西,動作快到甚至讓我以為自己眼花,但是,我確定絕對沒有看錯。

    「你看到了?」遙回頭朝我揚眉,緩緩伸出手,那是一塊小小的銀兩。

    大約只有指甲那麼大。

    對上我狐疑的目光,遙重重一捏,那銀塊就散了開來,銀塊的裡面藏了張很小的紙條。展開一看:沈墨翎生辰,巴碩王將前來賀辰。

    我緩緩抬頭,望見遙逐漸凝重的神色,「巴碩王,指的應該是你那個弟弟敖炔吧?」

    「嗯。」蹙眉深思,遙稍稍使勁,那張紙條在他手中化為屑末,風一吹,就散入空氣之中,「不知道炔這次來是父皇的意思,抑或是他自己的決定。從來不對孜祁示好的他居然會來?而且,連沈暢烙的生辰荻桑都沒派人來祝賀過,現在的舉動,是說明他們選擇了沈墨翎?還是只單純地想挑起事端?」

    「這對我來說並不重要。」迎上遙稍顯詫異的目光,我撇唇,「我所關心的,是想知道他這次來孜祁的目的,是名副其實?還是暗度陳倉?我跟敖炔的接觸不多,但是,以他對你的崇拜來看,恐怕這次會來孜祁很大的可能性是為了帶你回去。」

    「沒關係,不必在意。」遙朝我安撫一笑,「進入他國領域是不允許帶很多人馬的,換句話說,炔他沒有能力強行帶我走,頂多是來做一回說客。」頓了一頓,黑瞳透出幾分霸氣,「而我,是不可能改變主意的。」

    我一怔。

    「玥兒,難道你對我沒有信心?」遙笑吟吟地望著我。

    「怎麼會?」身子往牆上一靠,我懶散地攤手,「要說這世上我對誰最有信心,遙,那非你莫屬。」

    笑意更深幾分,遙微微彎腰,執起我的手貼在他柔軟的嘴唇上,「榮幸之至。」

    「你接下來想做什麼?耐心地等你那個弟弟來了之後再好好和他談一次?」

    遙稍稍一想,「炔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說服和放棄的人,而且,我也不清楚他這次具體是什麼目的。」頓了一頓,轉過我詢問我,「玥兒,我可能要和埋伏在京城的一些屬下討論一下情況,你要一起去嗎?」

    我眨眨眼,瞇眼望了望天色,唔,過不了多久就快到晚餐的時間,而且也沒什麼興趣參與他們的討論,於是搖頭,「算了,我還是不去了。荻桑皇室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插手。遙,你早去早回,我還是先回去。」

    「也好。」遙頷,「晚餐不用等我了,應該沒那麼早回來。」

    我點頭,看著遙向之前那個乞丐的方向走去,然後轉身走上回將軍府的路。

    夕陽西下,晚霞艷紅鋪天,

    這景色看上去還真有點醺人的風采,心情也跟著不錯起來,我低頭微微勾唇,突然之間就有了興致,想跑到清靜一點的山坡上觀賞落日降下山頭的景觀。

    反正現在回府吃飯還有點早,除了臥病在床的展翼翔,將軍府也沒剩下什麼人。停下腳步想了想,在京城之中有什麼地方適合觀賞?靈光一閃,頂德坡。

    從現在的位置漫步到頂德坡,大約需要二十多分鐘,到了那裡正好可以趕上落日的景色,看完夕陽再回府,剛好趕上晚飯時間。

    慢悠悠地走去,一路上還頗有閒情逸致地四處觀望。熟悉的街道,懷念的建築……不知不覺間,心中又漸漸升起一股微小的落寞,明明只離開了京城一個多月,可卻感覺已經離開了好多年。清渙,展翼翔,於路,跟小時候對比,才恍然驚覺,原來已經物是人非。

    心情又一下子變得糟糕起來,微攏雙眉,腳步也沒精打采。結果到了頂德坡,挑了塊還算乾淨的草地就坐下來,但是卻驟然沒有了賞景的興致。

    任浮雲再紅,任蒼穹再廣,但是,心卻有堵塞的感覺。

    晚風掠過細草,霎那間,一片綠色如海洋的波浪,層層疊疊。頭也被拂了起來,我低歎一聲,便伸手去攏。

    手才伸到一半,驟覺身後有動靜,我敏銳站起身,回頭望去,「誰?」

    久久無人迴響。

    明眸一瞇,那應該不是錯覺,之前的確有人也在這山坡上,精神高度集中,我擴大自己的感知範圍,視線掃遍整個山坡,甚至連遠處的林子也觀察了半晌,楞是找不到人影。

    蹙眉想了會兒,我便跨步離開山坡。不論有沒有人,反正太陽也已經落下去,不想繼續待在這兒吹冷風了。

    天色暗了許多,我一個人走在回府的路上。

    轉彎走進一條狹小的巷道,卻連一個人都沒看到,冷冷清清的,瞬間然有了陰森的感覺。巷子很深,我慢慢地走著,耳邊突然聽到了些奇怪的聲音。

    斷斷續續的聲音,那應該是人的聲音,似乎從巷子裡傳出來的。我無奈地歎氣,運氣還真差,才剛回京城就要撞見這種事,抿唇回頭望了望,自己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總不見得要我再折出去換條路走吧?那奇怪的聲音似乎又輕了點,我輕輕揉著太陽穴,實在不想繞路,心情不怎麼好,現在只想吃完飯洗完澡後就好好睡一覺。

    繼續跨步往前走,祈禱但願不會撞見什麼奇怪或尷尬的事情。

    離那聲源越來越近,隱約可以聽清楚說話的內容。

    驚愕地瞪大眼,我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那是,清渙的聲音。

    「嘴風還真牢,問了這麼久都問不出來。」他似乎低低歎了口氣,「平時跟你比耐心也就比了,可今天還想趕回府裡去吃晚飯。唉,真會增加我的麻煩。」

    「將軍,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怎麼會是清渙?手掌緊緊捏成一團,我提氣向前掠去,用了最快的度,怎麼會是清渙怎麼會是清渙……腦子裡有瞬間的空白,飛趕到了巷子深處。

    滿地的血跡,地上有兩個人,一個跪著,一個已經昏闕過去。

    「把他的……」話音突兀地中斷,清渙的身體明顯僵硬,如雕像般一動不動。時間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久,我急促的呼吸也漸漸恢復。他緩緩將頭轉過來,身形一顫,冰冷的月光映照在他蒼白如紙的面頰上,一絲血色也沒有。嘴唇蠕動,清渙的目光幾近絕望,「姐。」

    我瞇了瞇眼,視線往地上射去,昏過去那人的兩隻手已被斬斷,兩隻眼珠子也被挖了出來,地上的血跡是一灘一灘的。至於另一個人,從外形看去筋脈盡斷,被人按著勉強跪在地上,已經被割去了三個手指,剩下的那些手指上也全沒了指甲……

    胃裡騰起噁心的感覺,我挪開目光,直直地盯住清渙,「怎麼回事?」

    一身白衣如洗,長身挺立,滿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樣,清渙避開我的目光,臉色越來越蒼白,與嘴角咬出的鮮血形成鮮明的對比。

    「怎麼回事?」我提高了音量。

    依舊沉默。

    我深深呼吸,轉頭面向清渙的一個侍衛,「你來說,這是怎麼回事?」

    那侍衛望了眼面無表情的清渙,又看了我一眼,最終咬牙下跪,「請大小姐責罰,沒有命令屬下不能說。」

    我抿唇,一言不地站著。

    許久之後,清渙拉開雙唇,聲音很輕,風吹即散,他低垂眼眸不敢直視我,「這兩個人原本是我的侍衛,結果被檢查出來是奸細。」他頓了一頓,朝屬下做了個「殺掉」的手勢,然後一步一步向我靠近,目光帶上懇求,「姐,不要站在這地方說話好不好,我不想讓你看到這些,如果你想生氣,如果你想罵我,我們先換一個乾淨的地方好不好?」

    「如果覺得髒何必去做這種事?」心緒複雜,想來想去,我最終只剩下歎息,「清渙,真的,你不適合做這種事,何苦呢?」

    兩具屍體很快被處理乾淨,在清渙的授意之下,那兩個侍衛便拖著屍體告退。

    夜空之中,銀月倒鉤。風,靜悄悄的。

    「我不是覺得髒,只是不想讓姐看到。只有姐姐,唯獨不想讓你看到這樣的情形,唯獨不想讓你看到這樣的我。」清渙轉頭想對我露出笑容,可面部表情卻僵硬得什麼都做不了,現在才覺到,他的氣質跟以前相比沒有半點改變,即使剛才在下命令折磨人的時候,他身上也是帶著這種無瑕的氣韻……抬起眼細細打量,他,這是為了我而保留的嗎?

    見我久久不說話,清渙的語氣沾上顫抖和擔憂,「姐,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歡,那我以後都不會這樣了。」

    「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清渙,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很多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與我無關,你腦子裡只要想著有沒有必要做這些事。」我的目光在他白色的衣袍上來回巡視,一滴血都沒有沾上,「有必要,就做;若沒必要,那也無須污自己的手。」

    「可是,比起那些,我更在乎的,是你的想法。」

    晚風揚起,衣袍吹拂,黑色的絲漫天亂舞,清渙低沉的聲音吹到了我的耳朵裡。

    今晚的夜幕中,閃亮的星芒格外稀少,只有那零零散散地點綴著。

    「你知道的,除了你以外,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清渙的眸光燦若星光。

    只要我嗎?苦澀地勾唇,我閉了閉眼,然後睜開盯住他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渙,你想說,你會有現在這個樣子全是因為我嗎?」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我。

    我瞥他一眼,然後轉身,「走了,不要討論這些,回去吃飯。」

    「姐!」背後驟然響起他的聲音,清渙跑上前,從後面一把抱住我,不敢用力,動作溫柔得如同他平時對我的態度,聖潔虔誠,他急促的呼吸全灑在我脖子上,語調總讓我有種錯覺,彷彿他是被遺棄的可憐動物,「姐,不是因為你不是因為你……」

    我閉眼,嘴裡吐出兩個字,「騙人!」

    「不是騙人,我說的是實話。」清渙的下巴擱在我脖子上,他沉默了許久,似乎在作激烈的思想鬥爭,在我以為他會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終於還是開口說話,「我知道,其實我早就知道,是因為我太死心眼了。姐你從來就沒有給我過任何希望,可是,我總是忍不住會幻想,只要堅持下去,只要再堅持一下,那麼,也許有一天,姐會突然回頭看我,你也會突然意識到……」

    背後那人又停下了聲音,我拉開清渙的手,轉身盯住他的眼,「意識到什麼?」

    「意識到……我也是個男人。」

    那到底是怎樣的一雙眼睛,璀璨到連星光都黯然失色。

    我已經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裡面盛裝的感情太多了,多到讓我怎樣也看不透。

    說這句話時的清渙,陌生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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