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們現在的位置到秦嬤嬤的住處,距離並不算遠,大約兩三天的行程就夠了。根據遙的敘述形容,現在秦嬤嬤她們過的是悠閒的田園生活,蓋了一座小屋子,屋後有院子和果林,屋前還有一塊小小的田地。
她們所在的那個村莊位於鄰邊墨宣國的邊境地區,相當僻遠,再加上有遙的人馬在暗中保護,所以根本沒人會去打擾,生活極其寧靜。
「楊柳已經成親了。」
「哦。」我點點頭,突然之間意識到遙說了什麼,立刻詫異地瞪大了眼,「咦?」
見著我的反應,遙忍俊不禁,「就在沒多久前成的親,她年紀也不小了。」
「對方是什麼人?」
「……農夫。」遙頓了一頓才開口,「至少現在是個農夫。」
「唔。」點頭,我也沒興趣追究別人的過去,但有些事還是需要確認的,「他對楊柳她們應該不會有什麼害處吧?」
「不會。」遙向我擺出一個安心的笑容,「若是有的話,我當時也不會任他在秦嬤嬤她們身邊出現。無論他過去做什麼,只要他是真心對楊柳好的就行。」
「嗯,楊柳的青春年華以前差不多都耗在我和娘身上了,我希望她能幸福。」
三天後的早晨,我們就到達了秦嬤嬤所在的那個村莊。這裡的民風淳樸,雖然居住的人不多,但見著有陌生人進來,好些村民都非常好客,熱情地打著招呼。
一個一個行走在小道上的村民,背上還背著一個籃子,籃子裡面或裝著莊稼或裝著食物,人人臉上都是滿足的笑靨。一眼望去,那蔥蔥欲滴的一片綠色,相比繁華的京城,這裡就如同世外桃源的仙境,流連忘返。
小石板的道路,溪橋草細,春風幾度臨。
根據圖上的地址,我們很快找到了秦嬤嬤所住的屋子。
當時的秦嬤嬤正搬著一張小凳子坐在門口剝豆子,她的手上佈滿皺紋,一粒一粒地剝著,剝好的放到一邊的空碗裡。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注意到有人,緩慢地抬頭,她的雙眼倏然睜大,盛滿了不可置信,「小,小……」顫抖地站起身,那只碗「啪」的一聲被踢翻了,巍巍顫顫地向我走來,秦嬤嬤的兩隻手一直到觸碰到我後才停止了顫抖,「小姐?」
「是我。」我抓住秦嬤嬤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讓她確認我的存在,笑吟吟地望著她,「秦嬤嬤,玥兒答應過會來看你的,自然不會失約。」
「小姐。」她又重複一遍,只不過這次聲音大了許多,語氣也更為肯定,「真的是小姐!」
秦嬤嬤的眼裡已有淚水滲了出來,我不語,只是笑望著她。
「嬤嬤,出什麼事了,有誰來了嗎?楊柳從市集回來了?」白雲的聲音聽起來比以前開朗許多,她從屋裡頭走了出來,一看到是我,雙腳頓時釘在了地上,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白雲,」我主動跨步向她走去,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你都沒怎麼變嘛。」
她眼一熱,忽然低下了頭,聲音輕輕的,「小姐也沒變。」話音一落,地上就多了一滴水,一滴,兩滴……她抬手擦了擦眼,然後朝我一笑,眼圈紅紅的,「路上應該也累了,小姐先進屋裡坐一會兒吧。」
「少爺。」秦嬤嬤這才注意到遙的存在,快步走到遙的面前,不好意思地開口道,「少爺也進去吧,嬤嬤剛才太激動,讓少爺見笑了。」
「秦嬤嬤,這次遙會和玥兒到這裡來,一是為了看看你們過得怎樣,還有一件事,就是想和你們說我跟玥兒的親事。」遙開門見山,唇角勾起微小的弧度,音量不大,可說出口的內容卻如炸地驚雷,「遙希望秦嬤嬤做我們的主婚人,不知秦嬤嬤覺得怎麼樣?」
就在片刻前還溢滿久別重逢的激動情緒,可霎那間氣氛就陷入詭異的沉靜。
他怎麼就不會用稍稍委婉一些的說法啊?見著其他兩人震驚的模樣,我忍不住撫額輕歎,用這麼平淡的口氣跟她們說這麼震撼的內容,還張出一副恍然不知的無辜樣,遙不會是故意的吧?「我們還是先進去吧,站在外頭也有些累了。」
進入屋裡各自坐下後,還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遙坐在椅子上,似乎在耐心等待答案的模樣,嘴角掛著淺笑,一派溫文爾雅。
「少爺,那個……」還是秦嬤嬤先打破了沉默氣氛,她先看看遙,然後再轉頭轉頭看看我,「少爺,小姐她,你要跟小姐……」
完全表達不清楚。我沒辦法地歎氣,開口說話打圓場,「秦嬤嬤,我和遙不是親生兄妹,這事我們已經知道了。」停下聲音,我望著她怔愣的神色,展顏一笑,示意她不必擔心,「當年的事情我們也無意詢問,只是問你一句,你願意主這婚禮嗎?」
「小姐……」秦嬤嬤的眼淚又漱漱地流下面頰,連我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為什麼而哭,只見她站起了身,然後在我驚愕的目光中跪了下去,行的完全是宮中大禮,頭部俯地,「小姐,姑爺,這是老奴的榮幸。」
遙的動作快我一步,他瞬間就閃到秦嬤嬤面前,將她扶起,「現在不是在宮裡,也不是在將軍府,我和玥兒也已經拋下那些身份了,嬤嬤不必如此。」
眾人一同意,我們自然就開始籌備婚禮了。楊柳正巧在前一天就和她夫君趕去了市集,想著需要要買很多東西,白雲立刻往城鎮的方向趕去跟楊柳會合,然後一起把婚禮上需要的物品一起添置了,隨便也告訴楊柳這個喜訊。
嫁衣還需要編織,喜房也還需要佈置……等一切準備好可能還要些時日,在這之前,我和遙就居住在這個民風淳樸的小村莊了。
到了這裡自然就要祭拜一下娘的墳墓,當時讓秦嬤嬤她們偷運出來的骨灰正是埋在了這個村莊。我和遙站在墳前說了很久,講我的事,講遙的事。最後,又向娘磕了三個響頭。
這裡的確是一個很舒服的地方,金燦燦的陽光,暖熏熏的和風,小山坡上儘是一片青青依人的綠草,山坡的一面是村莊,另一面則是一片如明鏡般的湖泊群,曠然心怡。
遙仰躺在草地上,面頰上還蓋著一本書,四肢優雅而隨意地擺放著。我靠在他曲起的右膝上,點了點他的手,「遙,你睡著了?」
「嗯,睡著了。」
「你覺不覺得這地方很適合養老?」我笑嘻嘻地轉過頭,將他蓋在臉上的那本書給拿了起來,不理會他滿臉困意的神色,「你怎麼又睡覺?有那麼累嗎?你以前在宮裡應該更累吧?別睡了,起來陪我聊聊天。」
被拿開書後一下子適應不了驟然而至的光線,遙瞇了瞇眼,朝我勾起唇角,只覺得那抹笑容似乎有點不懷好意,「沒辦法,我現在正為洞房花燭夜養精蓄銳,只有多睡一會兒。」
我怔了怔,然後盯著他看了許久,嘴一張,慢吞吞地開口,「你對自己的體力沒自信嗎?」
說錯話了!絕對說錯話了!
只是眨眼的時間,甚至比這更短,我已經被遙一個翻身反壓在草地上,他的臉只跟我相距兩厘米,那雙黑眸一下子就深邃得望不見底,他說話時吐出的氣息全噴灑在我臉上,酥酥麻麻的,還帶灼熱的感覺,「玥兒,你想試試看嗎?」
「呃,」我容色僵硬,「我對你一向很有信心。」
遙不說話,盯住我,只是笑。
驟然感到胸口一熱,看到遙的手掌覆蓋其上,我臉刷的一下紅了,從頭紅到尾。
「玥兒,」他的手稍稍一動就引來我的一陣哆嗦,遙的鼻子碰到我的鼻子,眸子中閃爍著莫名的光彩,「你的心跳很快啊?我的手都感覺到了。」
廢話,你的手不就放在心臟的上方!
我嘴巴張了合,合了又張,估計自己現在的臉色跟熟透的柿子差不了多少,不能不說話,繼續沉默的話肯定會被拆吃入腹,說不定這人事後還會面不改色地說,你當時又沒反對,你還以為你是默許的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遙,你不繼續睡了嗎?」
耳朵裡傳來他悶悶的笑聲,外衫被解了開來,遙的腦袋埋在我脖子上,舔吮啃咬,「不睡了,玥兒比較重要。」
腦袋已經開始暈頭轉向,脖子上的感覺引起一陣電流,最先想到的,居然是遙的舌頭什麼時候變這麼靈活了?
「而且,」他突然從我脖子上支起身子,黑色的瞳孔如漩渦般渾濁,「現在已經睡不著了。」說話間,他手上也不閒著,又解開了一件衣衫。
肚兜隱約可見,全身的感覺都集中在遙那雙在我身體上不斷遊走的手掌中,我咬了咬牙,心裡亂成一團一團的,怎麼辦,到底要不要拒絕?
身體燙得像要燒起來一樣,越來越不受自己的控制,我甚至已經感覺到了抵在我身上的那一處堅硬。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聽到遙低低歎了一口氣。
我的雙眸水光朦朧,抬眼望向遙的位置。
他又是一聲輕歎,然後伸手遮住我的眼睛,「別這麼看我,我不是聖人。」
遙攏了攏我凌亂在草地上的絲,只看見他幫我把脫落的那兩件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動作細緻而溫柔,耀眼的陽光透過他的額投射在遙精緻絕倫的臉龐上,他小心翼翼地幫我繫好帶子,拉整衣襟,然後把我抱入懷中,腦袋擱在我的肩膀上,「玥兒,讓我抱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我眨了眨眼,神智恢復得很快,「為什麼?」
「本來就想留到新婚之夜的,現在再不收手的話我就收不住了。」微風拂來,將遙的黑吹到了我臉上,他輕笑一聲,意味不明,「我果然還是高看了自己。」
田園的景色雖然算不上壯闊,但卻別具一格,金色的陽光落在綠色的莊稼上,我的腦袋隨身子往後仰去,正對上遙深邃的目光,然後微微一笑,「其實,比起剛才,你替我穿衣服的時候更讓我心動。」
遙的眸光一亮,然後將我抱得更緊,「那我以後每天都幫你穿。」
「我老了還替我穿?」
「嗯,老了還替你穿,然後再幫你梳頭。」遙頓了一頓,眼中笑意更盛,「不止老了,下輩子也由我來幫你穿。」
「呵呵,」我輕笑,閉上眼,可以聽到細水長流的聲音,「遙,其實你很有肉麻的天賦。」
「過獎。」
然後,第二天。
那時我正在替遙畫人物像,遙端坐在窗口前,我坐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拿著筆在勾壑他的臉龐,正畫到一半的時候,卻看到遙忽然神色一凜,接著就從窗口飛入一隻再平常不過的白鴿。
等到很久以後再回頭想想真覺得很冤,只是這麼一隻平凡到極點的鴿子就輕易打斷了我們平靜的生活,或者說,寧靜對我來說果然是太過奢侈的東西?
遙從鴿子的腿部取出一封信,我走過去望了一眼,很簡短的句子,只是寥寥幾個字:展翼翔病危,沭霖正在找夫人。
這「夫人」二字自然是指我了,低聲歎氣,我抬頭對上遙的目光,似笑非笑,「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沭霖應該是展翼翔身邊的人吧?」
「你沒記錯。」那張紙在遙手中化為碎末,消散於微風中。
我不再說話。
遙瞥了我一眼,徵求意見,「你想要理會他嗎?」
「真是的,找我做什麼呢?」我勾起唇角,又坐回了椅子,「真沒想到展翼翔這樣的人也會有這一天,我跟他的關係他又不是不清楚,還來找我做什麼?不會是想讓我回去見他最後一面吧?以前他從沒父親的樣子,可是現在,他卻希望我會有做女兒的樣子?」
「如果擔心的話就回去。」遙溫柔地摸我的頭,細長的手指順著我的絲往下滑,「不單是展翼翔的事,而且,你也擔心清渙不是嗎?」
我望著他,還是不說話。
「玥兒,我只是怕你終有一天會後悔。雖然我討厭展翼翔,可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如果真的只是最後一面,見他一見又何妨?」遙蹲下身子,目光與我平視,「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我抿唇,許久之後方開口說話,「婚禮的事呢?」
「等把要解決的事都解決了,那時候再辦婚禮也不遲。」遙牽住我的手緊緊握住,「玥兒,榮恆他們只是寄了這麼幾個字過來,我們可以出去以後把情況問得仔細些,屆時再決定是否回孜祁看一看,你覺得怎麼樣?」
我可以和遙在這裡過很愉快的生活,我也可以和遙瀟灑地遊山玩水,可是,孜祁的事,展翼翔的事,還有清渙的事卻是我身上一個磨不去的疙瘩。
這一點,我很清楚,同樣的,遙也很清楚。
所以,他才會提出陪我回孜祁。
本來,我是想著等京城裡的局勢確定了以後再回去看一看的,可若真那時候才回去,或許就遲了,或許就再也沒機會見到很多人了。成王敗寇,這是很簡單的事,在這種爭鬥之中,輸也就意味著死亡的結局。
而展翼翔的病危,說到底,只是讓我回去的一個契機。
我抬頭與遙對視,然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沒有和秦嬤嬤她們多說什麼,我們在當晚就告別,她們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是讓我們一切小心,她們會在這裡等我們回來,屆時必定已經準備妥當,然後再把這場婚禮給辦好。
翌日一早,我們便出了。
經過確認,展翼翔病危的消息是貨真價實,只不過還沒有對外公佈。我跟遙才剛進入孜祁國境,馬上就碰到了沭霖。
他一見到我,臉上的表情很複雜,然而其中最多的情緒,卻還是感激,單膝下跪,沭霖對我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大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我嘲諷地笑了笑,「如果我不回來呢?你就一直等下去,一直找下去?」
「將軍說,那樣的話,沭霖也不必回去了。」
瞥了他一眼不去理會,我越過他徑直往前走去,「不用休息,我們直接趕往京城。」突然想到了什麼,我回頭望向沭霖,嘴角諷意更盛,「對了,也許在你心裡他永遠是將軍,可我還是提醒你一聲,展翼翔已經不是將軍了,你的稱呼也應該改一改了。」
回到京城又是幾天後的事,我進入將軍府之前特意吩咐過沭霖,要對外封閉我已經回來的消息。那一天,我特地挑了一個清渙不在府裡的日子。
走進展翼翔的屋子,當在病床上看到他的時候,我腳下一空,難以掩飾自己的驚愕。
這真的是展翼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