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之後,我們分了一下行李後就各自上路了。臨別前,只看到夏曉夢那雙美眸向我跟沈墨翎的方向投來哀怨的一瞥,似乎極其不願意和沈墨翎分開。
我繼續沿著城郊的方向前行,馬程不快也不慢,認準了方向就一直往前走,只不過嘴也一直緊閉著,根本無意和沈墨翎交談。他也不說話,只在我身旁跟著,大約行了一兩個時辰後,太陽也開始西下,終還是沈墨翎率先打破了這久滯的沉默,「晚餐怎麼辦?」
從這裡往前騎馬大概三天就能到荻桑最邊境的城市,只要離開那裡也就算離開荻桑了。可是,在此之前我們應該都會在這種荒僻的地方度過,不論白天夜晚。雖然我在荻桑算是未來的太子妃,但是,在百姓之間也並非這麼有名,何況,認識我長什麼樣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關鍵在於沈墨翎,他的那雙綠眸實在太過顯眼,這也是我們選擇走這種道路的原因。
若是在城鎮之中行走,只要我們一被敖全的人馬現,那麼,根本無須他們動手,只要在市集中大喊一聲「太子妃和人私奔」諸如此類的言語,我們就百口莫辯,插翅也難飛。但是,在這種偏僻的地方,那些人即使現了我們,想抓住也得費一番手腳,他們若強行使用武力,恐怕也未必打得贏。
「我沒有義務替你到鎮子上去買東西。」憑著沈墨翎的那雙眼睛,他絕對沒可能自己去買東西,可要我幫他去買,簡直癡人說夢,「肚子餓了就自己解決。」
這裡沒有住戶,也算不上是林子,沒人居住,連動物也沒看見半隻,只有那稀落的幾棵樹木,還有那稱不上肥沃的土地。
沈墨翎淡淡一笑,彷彿很清楚我心裡對這次的分組有多不滿似的,也沒多說什麼,繼續前行。雖然餓個一兩餐實在不算什麼,但是即使知道餓一頓飯無傷大雅,問題在於肚子餓著時的感覺絕對難受。
天色已經暗了,又不知道現在具體是什麼時辰,只感覺到中午吃的那隻雞早已經被腸胃消化得乾乾淨淨,現在只剩下飢腸轆轆的滋味。
碧水清波,池魚遨遊。
我和沈墨翎幾乎同時現了可當作晚餐的食物,池塘裡游動的小魚,讓低落的心情興奮起來。跨前一步,我剛向沈墨翎望去,他就搶先開口,笑容璀璨,「我知道,自己想吃就自己抓,放心,我不指望你會抓起來和我分享,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聽了他的話,心裡實在是有幾分好笑,雙手抱胸站在一邊,孜祁第一的貴公子捋袖子卷褲腳的模樣,真是可惜,如果這裡有攝像機的話絕對會拍下來。
沈墨翎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望向我嘴角掛著的那抹嘲笑,他捋到一半的袖子又重新放了下來,轉頭對我微微一笑,然後彎腰揀起幾顆小石子,御氣向池塘中射去,粒無虛。
望著河裡那一條一條的死魚,沈墨翎微鎖眉頭,好像在考慮要怎麼把魚給弄上岸來。
「噗」的一聲,我捂嘴笑了出來,他這種樣子還真是難得一見。挑眉瞥去一眼,我提氣向池塘中躍去,剛才就看到池塘裡有幾塊稍大一點的石頭,雖然這幾塊石頭也是浸潤在水中,但若是借力其上,雖鞋子和裙角會有點濕,但比起餓肚子,這實在不算什麼問題。
好滑!
「啪」的一聲,根本來不及反應,我直接整個人跌進了池塘中。
衣服,鞋子,頭……全濕透了。
「哈哈哈……」沈墨翎在岸邊大笑出聲,絲毫沒有平時那種華貴和神秘的氣質,綠眸中閃爍的光芒飛揚肆意,他靠近兩步,肩膀因笑意仍在抖動,玩味地勾唇,「玥兒,你不知道嗎?這種地方的石頭特別滑,根本就站不穩腳。你與其站那上面,不如折一根粗點的樹枝借力。」頓了一頓,他向我伸出手,嘴角的笑意依舊盎然,「站得起來嗎?」
廢話!知道的話就不會摔這一跤了!我冷冷地避開他的手,直直站起身。
濕搭搭的衣衫緊貼著身體,才剛從池塘中站起,就驟然感到一陣冷意,夜晚的風又比較大,我禁不住打了幾個哆嗦,不是吧?難道讓我把這衣服穿到變干了為止?
沈墨翎那雙綠色的眼眸忽然黯了幾分,幽火閃爍,盯住我不放。
眉一揚,我低下腦袋,目光在自己身上溜了一圈:衣服比較多,所以並未因浸水而變透明,該遮的全遮住了,只不過,白色的裡衫隱約透出了顏色,衣服也在身子上貼得比較緊,完全勾刻出了我身體的曲線。
池塘的水算不上深,剛好在我的腰身上方,慢慢地爬上岸,我拎起裙角擠出了一大灘水,察覺到那道灼熱的視線還徘徊在我身上,抬頭嘲諷地笑道,「鋝王殿下,你不知道什麼叫非禮勿視嗎?怎麼突然擺出一副好像從沒見過女人的樣子?」
「女人我見過。」沈墨翎並不理會我的嘲諷,目光依舊沒有任何迴避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盯著我,語氣是慢條斯理的,「只不過,從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我皺眉,剛想再回他幾句,讓他好歹迴避一下的時候又一陣冷風吹來。「阿嚏」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身子抖得更厲害,該死,晝夜溫差也相差太多了吧!
「算了,就當我做免費勞力吧。」沈墨翎垂下了眼皮,擋住了自己的視線,只看到他嘴角爬上一抹苦笑,利索地從身上脫下外套扔到我濕淋淋的身體上,然後他轉過身子走向遠處,「你把你的濕衣服脫下來,我去找些柴火回來烘一烘,否則你的衣服到明天早上也幹不了。」
這衣服再穿下去我肯定會感冒,趁他離開的時候我快地脫下衣物,猶豫了一下,還是穿上了他的外套,有總比沒有好。
換完衣服沒多久他就回來了,手裡還捧著一大堆柴火。
紅彤彤的火焰,我坐在火堆旁,看著沈墨翎將乾燥的柴木一根一根地扔進火堆裡,火光的映照下,只將他那雙螢光閃閃的綠眸突現得更為凌厲。
馬上察覺到了我的注視,沈墨翎抬頭朝我笑笑,「盯著我看做什麼?」
眸光一閃,又抿唇看了他一會兒,我輕輕開口,「我在想,是不是應該跟你說聲『謝謝』?」
「不必,這不是你要求我做的,是我自己想做才去做的。」沈墨翎露齒一笑,其中頗有自嘲的意味,「而且,一聲『謝謝』什麼都代表不了,我不希罕。」
「是嗎?」他都說不必了,那我也不用強迫自己感謝他了,「那我就不說了。」
萬籟俱寂,只聽到火堆裡傳出來「辟啪」的聲響。
沉默許久後,沈墨翎似乎在考慮些什麼,終於又抬頭望向我,開口說話,「玥兒,如果你真的想謝謝我的話,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我挑眉,等他說下去。
頓了一頓,他有些遲疑,終還是問了,「你,是不是很恨我?現在也很恨我?」
壓根兒沒想過他會問我這問題,驚詫地睜大了眼,接著笑出了聲,從來都嚴重封閉自己情緒的沈墨翎也會說出這種近乎於示弱的言語?我意味不明地望著他,帶著抹嘲諷,「無所謂恨不恨,我既然已經決定放棄仇恨了,那麼,若心裡還是繼續恨你的話就等於在跟自己過不去了。我說不上到底是什麼感覺,但是,應該是討厭你的。」
「……我想也是這樣。」沈墨翎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他側過身子又扔了根柴木進去,火光映襯在他的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綠色的瞳孔中那兩簇燃燒的火苗,「瑾姑姑的死你永遠不可能釋懷,可是,你有想過嗎?不單單是我逼她的原因,其實,她自己也是想求死的。」
停下聲音,他抬頭盯住我,瞳孔的火苗愈燒愈盛,「若不是因為你,或許,瑾姑姑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經自殺了,她已經多活了這十九年。」
「我知道。」閉了閉眼,我又豁然睜開,盯住眼前這雙眼睛,重複一遍,「我知道。」
他說的,我都知道,以前就知道。
那樣的夫婿,那樣的展翼翔,那樣的王兄,那樣的使命。娘的肩膀根本承受不起那麼多。孩子,是她堅持下來的唯一原因,或許,那樣的死亡方式是她最想要的,既不必再面對展翼翔,也無須背叛皇室。
風聲很大,火堆裡又傳來「辟辟啪啪」的聲音,我們再次陷入了沉默,靜固的空氣流動中,只看到那不斷跳躍的火苗,燃燒的紅色。
「娘其實一直都牽掛著姐姐的,雖然,她到死都沒辦法見她一面。」我的歎息中帶有一股淡淡的惆悵,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輕聲道,「如果,你真替娘的死感到抱歉,那就請你以後好好對待曉夢,這樣娘地下有知,也會瞑目的。」
「你……擔心她?」沈墨翎的綠眸中微顯詫異,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似乎想從我的神色中檢查出什麼,許久之後他又壓低了聲音,「如果真的擔心,你可以陪在她身邊。」
什麼意思?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吧?瞇了瞇眼,我抬頭望向沈墨翎,如果沒有會錯意,他這算是在「邀請」我進入他的後宮嗎?
「其實,我和她沒什麼,什麼事都沒生過,我也並不打算娶她。」目不轉睛地回視,見著我的笑容一點點從臉上褪去,他忍不住輕歎,「你應該知道,她不適合那個地方。」
「適不適合由她自己來決定,對曉夢來說,即使前方是條死路,恐怕她也會選擇與你同行吧?」我冷然的眸光,語氣儘是嘲諷,「當然,鋝王殿下應該比我更熟悉她,相比之下,你跟她相處的時間也更長。真不想要她的話,看在曉夢的一片真心之下,也請你做好善後工作。她若做出那種一哭二鬧三上吊……」
聲音驟然停下,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是跟他們一起回京城,即使真出了這種麻煩也無須我來解決,聳肩歎氣,既然跟我掛不上關係,那也不用在這裡和他廢話了,「隨你的便。」
他一怔,低低一笑,「你改口得還真快。」
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只不過這次安靜的時間相對較短。
沈墨翎開口說話,「玥兒,你討厭我甚至會恨我只是因為瑾姑姑的事嗎?」
「我說過,我已經……」
「對你打擊有這麼大嗎?」沈墨翎沒有等我說完話,乾脆地打斷,他盯住我,一字一句,清晰得好像剔透的冰面,聽進耳朵裡還帶有一股涼意,「不單是這樣吧?在瑾姑姑死之前我們也見過,那時候你對我就是很疏離的態度,為什麼?」
「因為我從來就不想和你有什麼牽扯!」居然還問我為什麼?心頭突然曼延出怒意,漸漸滋生,還問我打擊有這麼大?「我會討厭你只是因為娘,若非是娘的事情,你對我而言,是惟恐避之不及的存在!根本就沒想過要招惹你!」
話出口才覺自己的激動,我閉上眼不再說話,在敵人面前失控是絕對的禁忌。
「我不知道的,沒有想過會這樣。」淡如水靜如雲,沈墨翎的聲音很低落,只可惜我沒興趣去看他此時是什麼表情,隱約感覺到他投來的目光,「呵,也不算是完全沒想到,我不擅長裝無辜,猜到了你會有反彈,可惜,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他今天是想挑釁嗎?我睜眼怒視他。
「我不知道母親是這麼重要的存在。」沈墨翎等候我的目光,正巧對上視線,他向我微微一笑,「在皇宮裡,是沒有那樣親密的關係的,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對後宮的那些嬪妃來說,孩子,尤其是兒子,只是她們吸引父皇注意力的東西,只是她們用來安度餘生的籌碼。至少,我的母妃就是這樣。所以,我真的沒想到。」
垂下眼皮,我淺淺地勾起嘴角,嗤之以鼻,「你說這話是想尋求同情嗎?」
「不是。」他乾脆地回答,笑意在眼中曼延開來,「只是想向你解釋,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或者說,應該是希望你能夠諒解。」頓了一頓,他糾住我的眸光,一字一頓,「玥兒,你從來沒有想過嗎?今天早上的抽籤,也許是我作弊了?」
微風拂起細細的聲響,在這樣蒼茫的夜色時常會滲出淒涼的冷清感,沈墨翎今天還真反常到了家,他會說這些話,難道還希望我利用一下他的這份感情嗎?濕漉漉的黑披散在背後,有幾縷吹到了我的嘴裡,抬手輕輕撥開,我對沈墨翎微微一笑。
「那又怎樣?」神色中有一抹異樣,但很快就如閃電般消失不見,我的語氣儘是漫不經心,可嘴角的笑容卻越來越溫柔,如燦爛綻放的罌粟花,劇毒而致命,「我不稀罕。」
他不說話,笑容凝固在臉上,可這只是瞬間,沈墨翎在一晃眼的工夫裡就恢復了常態。他直直地回望我,瞳孔中甚至還添上探究之色,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後,又若無其事地撇開腦袋,再次出口的話和之前完全搭不著邊際,「肚子餓了,我們還是烤點魚吧。」
後來的時間裡,我們幾乎沒怎麼說話,我在不知不覺中睡著,等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現沈墨翎還斜靠在樹幹上睡覺。
淡色卻柔軟的雙唇,飽滿的額頭,精緻的五官。
閉著眼睛睡覺的他比之平時少了一份深沉和心計,多了一抹稚氣跟純粹。看著他毫無防備的模樣,想來沈墨翎的姿容會譽滿天下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衣服已經完全干了,那木材也早已燒盡,天色已經很亮了。我收起我的衣服,再隨意地朝沈墨翎瞥去一眼,確定他沒有醒來的預兆,然後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換好了衣服。
等我換好走回原地的時候,沈墨翎卻已經清醒了。毫無形象可言地坐在地面上,可這動作由他做起來卻又是難以言喻的優雅,奪天獨後的高貴氣質。見我已打點好了,他微微一笑,「我們是不是該繼續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