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下子寂靜無聲。
遙似乎完全不受影響,他轉頭對我柔聲道,「玥兒,要不我們一起彈奏《鳳求凰》?」
鳳求凰?怔忡了一瞬,別說其他人了,連我剛才聽他說要合奏的時候都嚇了一跳。目光四處瞟了一瞟,好多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再向遠處望了望,正好看見敖全那張變得嚴肅起來的臉,我立刻對遙展顏一笑,「好啊,那我去拿琴。」
「王兄,你要在這裡彈琴?」最先開口說話的是敖炔,他快步走了過來,容色中已沒有了剛才的輕鬆,「大家都只是開個玩笑,你何必這麼當真。」
「玩笑?」遙嘴角的那抹笑容幾乎是狠狠扯出來的,「既然是好笑的事大可當著我的面來開,何必背地裡只跟玥兒開玩笑?我以為,諸位很希望聽一聽琴音才會開這樣的『玩笑』。」
敖炔被噎得說不出話,他視線轉來正好對上我的眼,眉頭一皺,「展姑娘,你的意思呢?你想讓王兄在這裡彈奏嗎?」
聽他的語氣是很希望我勸阻一下遙了,眨眨眼,我滿臉無辜的表情,「不可以嗎?」
看著我的模樣,遙忍俊不禁,口氣也緩和了許多,「炔,你也別這麼較真,我只是和玥兒一起為大家合奏一曲,不用想太多,就當看一場表演好了。」
「可你貴為……」
「說起來,朕也沒聽過你彈琴啊,也好,在這裡跟各位卿家一起飽飽耳福。」敖全向我們這邊慢慢走來,聲音來得那樣突然,直接打斷了敖炔。他目光複雜地掃了我一眼,然後向身後的一個婢女吩咐道,「暖霜,你帶著展姑娘到琴閣去一趟,讓她挑些順手的樂器。」
「是,皇上。」
敖全一開口,周圍自然都沒了閒話,敖炔也不好再說什麼。
暖霜帶著我向西面走去,一路離開園林的時候,只看到眾人各不相同的神態,我沒有去細細辨認其中隱含的意味,在我們跨上台階轉彎之前,最終見到的是遙朝我微微一笑。
皇宮裡的地形的確複雜,而我這人又不擅長認路,若不是由暖霜帶著,恐怕花個一天也走不出去,七轉八繞的,在經過好些亭台樓閣,行了很長的雕漆走廊以後,我們總算到了琴閣,那是一間建造得極為精緻的樓閣,牆上那些山水花草的雕像就是栩栩如生的模樣,而樓閣本身又是傍水而建,更平添了一份雅致。
我依著自己的喜好挑了兩把古箏,一把是紫檀製成的,上面的花紋圖案是傲雪開放的梅花,做工極其精巧細膩。另一把的材料是千年楠木,還有金絲雕成的龍形圖案,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園林裡還有那麼多人等著,快挑好之後就跟著暖霜往回走了。
回去的時候,目光突然停在了偏遠的某一處。
灰白的牆壁,肆亂的爬山虎蔓延其上,還隱約可看到幾座跟皇宮整體的華麗感格格不入的廂房,很大的地方,可是卻也很空,幾乎見不著什麼人影,即使在陽光下也顯出淒涼苦楚的感覺……剛才走過來的時候還沒覺這地方,我一邊跟著暖霜走,一邊細細地打量起那塊地方,照那樣子看來,應該是冷宮吧。
忽然,身體一滯。
遠處白牆的那邊站著一個女子,正好背朝著我們。
不知不覺中咬緊了唇,抑制不住心中冉冉升起的那股異樣感,好熟悉的感覺,可在這裡會有我認識的人嗎?心中隱隱升起一股狐疑,強烈地想要走過去看看那女子到底是誰。我終於還是停下腳步,叫住了暖霜,伸手朝那方向一指,「暖霜,那是什麼地方?」
「哪裡?」沒想到我會出聲,暖霜怔了一怔,她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恍然道,「哦,那裡是冷宮。」
果然,我瞇了瞇眼,按奈不住自己的好奇,正想掠身過去看看的時候,卻看見敖炔從拐彎處走了出來,他看我們兩人停在原地後皺起了眉頭,「停著幹什麼?那邊還有好多人在等,父皇見你們還不回來,就讓我來看看了。」
「參見巴碩王殿下。」
我硬生生止住自己的身子,淡淡望了敖炔一眼,算了,以後有的是時間,「不好意思,那我們走快一點吧。」
鳳兮鳳兮歸故鄉翱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鳳兮鳳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體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於悲
千古一曲鳳求凰,沒人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遙在眾目睽睽之下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彈完之後,或者說在遙替我出頭的時候,我就感到許多人都收起了自己的敵意,或者應該說,他們收起了表面的敵意,至少會賣給遙這個面子,不再明目張膽地造次。原本對我採取觀望態度的一些人也終於轉而默許了我跟遙的關係。
品花宴,其實很多官員都想把自己的女兒送到遙的身邊,雖然實際找我麻煩的就那兩個人,但其他那些虎視眈眈的目光絕對算不上少,恐怕只要見著情況稍有鬆動,就都會有所行動的。無論怎樣,遙畢竟是太子,將來要當皇帝的人,有多少人想讓女兒坐上皇后那位子的,可好不容易盼到最後,卻被我這麼個異國女子給捷足先登。
唉,我仰躺在床上重重歎氣,早知道選擇到這裡來不會是個輕鬆的活兒,現在看來,果然麻煩多多。不過,經過白天這一次,應該能讓很多人安分許多吧。在宮中若沒有自己的勢力恐怕很容易就屍骨無存吧?我在這裡也沒有相應的背景和娘家可依靠,是不是應該考慮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勢力網?總不可能每次都讓遙來幫我。
既然我選擇活在後宮之中,就應該學會完全獨立。這這種殺人不見血的地方,軟弱和猶豫是不被允許的,倚靠別人這種想法只會帶來毀滅這一結果。
第二天醒來,我吃完了早點就去上太子妃的禮儀課程,可無論是走在路上還是跟著老嬤嬤上課,雖然周圍的人都沒說什麼,雖然他們原本的態度也很恭敬,可就是覺得有了些改變,該怎麼說呢,感到他們比之以前熱情許多,恐怕昨天的事已經眾所周知了吧。
遙的那一曲效果還真大,也省下了我的許多工夫,好不容易等到上完課,我正打算去冷宮探一探,心裡一直牽掛著昨天看到的那人究竟是誰,可人都還沒從椅子上站起,就看到羅梓出現在門前,他穿得很精神,笑著望了我一眼,「玥兒,動作快點,皇上有事找你。」
終於,還是找上門了嗎?
斂去自己的心思,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羅梓的神色,「師父,看你的樣子應該不是什麼壞事吧?」
「呵呵,即使是壞事你也得去啊。」
「如果是壞事的話我就得先做好準備了。」眨眨眼,我再一次求證,「不是壞事吧?」
「你啊,不是壞事。」羅梓一臉拿我沒辦法的模樣,哭笑不得,「至少在我看來不是什麼壞事,你大可放心地跟我去。」
「嘿嘿~」
跟著羅梓走到了敖全的御書房,通報了一聲後,我們便推門而入,一進去才意外地覺,裡面坐著的不單是敖全,還有遙跟敖炔也在裡面,我怔了一怔,剛想行禮的時候卻被敖全打斷,他朝我微笑,「玥兒,這裡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
「是,謝皇上。」滿腹狐疑地坐下,我向遙投去探詢的目光,卻見他只是對著我笑笑,看著他的笑容,我一下子感到了安心,照這樣看來,應該是沒什麼事了。
「這次把你們叫來,主要是想談談薛耀光的事情。」敖全緩緩開口,往椅子的後背上一靠,他的目光在各人臉上停留了片刻,繼續道,「當時鋒源你主張不要趕盡殺絕,所以朕將他派去了偏遠的廣沙城,可現在有探子回報,他在那裡也不是很安分,最近小動作頻繁啊。」
薛耀光?廣沙城?
「哦,玥兒你可能還不是很瞭解,薛耀光是前任丞相,也是當初外戚勢力的主幹之一。」見我面露疑色,敖全簡短地解釋道,「雖然鋒源平定了他們的勢力,甚至還將很多原來站他們那一邊的官員收為己用,可是,根除還是需要一定時間的。」
呃?我腦子一個激靈,瞭解到了敖全的用意,急忙站起身,「皇上,這些事情應該是朝廷大事,這不適宜由女子來干預,更何況玥兒是後宮中的女人,更不應該涉及。」
「呵呵,無妨無妨,朕既然把你叫來了就是想讓你聽聽這些事,也順便聽你說說自己的意見。」敖全笑了兩聲,「早就聽說玥兒你是於路收過的弟子中唯一的女性,想必應是不凡,朕很想聽聽你的意見和看法。」
我實在無法把敖全的想法摸清,他把我叫來參與這種事,也許是信任的一種表現,但在我眼裡,什麼事情都是雙面刃,今天我只是坐在這裡聽他說話,也許明天就會因為今天聽到的事情而招來禍端,我下跪道,「皇上,承蒙您的欣賞,可民女實在沒資格也沒理由……」
「怎麼會沒理由?」敖全懶懶打斷了我的話,眸中精光一晃而逝,隱約閃爍著算計,「要知道,當初薛耀光曾私底下跟朕承諾,只要能讓他的女兒嫁給鋒源當上太子妃,將來保證她坐上皇后之位,他就願意無償交出自己手中的全部勢力,並且幫助理清剩餘的那些外戚。」
「……」我垂下眼,頭微微低下,遮住自己的目光。
「玥兒,天下皆知你即將嫁給鋒源成為我荻桑國的太子妃,你能說,這事與你沒有半點關係嗎?」即使低著頭,我也能清楚感覺到敖全投射過來的目光,就如同玻璃的碎片,鋒利而透徹,屋子裡瀰漫著古怪的氣氛,轉瞬間,敖全又突然笑出了聲,滿是慈愛,「玥兒,你不必跪下啊,站起來吧,若繼續這樣跪著,待會兒鋒源又會和朕慪氣了,起來吧。」
說話果然滴水不漏,抿了抿唇,我站起身坐回原位,「謝皇上。」
「呵呵,朕說這話也沒別的意思,只是真心地想聽聽你的想法,玥兒,你應該不會拒絕吧?」敖全又繞回了原來的話題,「你就當朕在考考未來的兒媳婦,不必拘禮啊。」
「父皇,這件事本就是兒臣的責任,還是交由兒臣來辦吧。」遙站起身,輕輕地望了我一眼後向敖全拱手道,「當初是兒臣主張不要趕盡殺絕的,所以,現在出了問題理應由兒臣來解決。」
「呵呵,這事當然應該由你去辦,不過,在這之前朕總要聽聽別人的意見。」敖全一眼看穿了遙這番舉止的用意,臉上笑意更盛,調侃道,「鋒源,你不用著急啊,朕不過想問問玥兒的看法,又不是要吃了她,朕才說了兩句你就站出來為她說話,你未免也太寵她了吧?」
遙的臉頰似乎有些隱約可見的紅跡,見他被敖全堵得說不出話,我在心中暗暗歎氣,說就說吧,若現在說話就開始縮手縮腳的,那我以後那麼長的一段人生想必也不會輕鬆如意了,來荻桑之前不就已經決定了嗎,在這裡要活得像自己些。抬眼向敖全望去,我微微一笑,「若皇上堅持想聽聽玥兒的拙見,那就只有獻醜了。當初太子殿下會主張放薛耀光一條活路,想必是有一定理由的,或許是因為外戚的勢力實在太過於根深蒂固,若強行除去,恐怕會對朝野帶來動盪,將他放逐帶偏僻之地,遠離政治鬥爭中心才是穩妥之法。」
敖全怔忡了一會兒,複雜的目光轉瞬即逝,臉上很快染上了笑容,他嘴角添上一抹興味,頷道,「不錯,的確如此。」
「如今,薛耀光在廣沙城又開始蠢蠢欲動,應該是有了什麼計劃或者後盾?」
「分析得很好。」敖全笑意宴宴地望著我,「接下來的事正是朕要說的,薛耀光被放逐到廣沙城也有一段時間,這些日子以來,外戚殘留的黨羽也差不多被肅清了,如今,他仍有膽子做那些小動作,的確是有了後盾之故。」
聲音驟然停下,收起笑容,敖全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往我們看來,字句鏗鏘,「薛耀光有膽子販賣武器和私鹽,若朕料得不錯,他應該和墨宣國暗中勾結。」聲音再次停下,敖全對我開口問道,「玥兒,這件事若交由你來辦,你會採取什麼行動?」
又要我答?望著敖全若有所思的神色我沉默了片刻,真的要說嗎?猶豫了會兒終於還是選擇說實話,「回皇上,若由玥兒來辦,恐怕會斬草除根。」
「哦?」
「別國的後盾跟荻桑國內的黨羽不一樣,別國會跟你合作,圖的只是一個『利』字,當然,即使是本國內的官員勾結也是圖個『利』字,但兩者在本質上是有區別的。在同一個國家裡,若你建立起自己的勢力,那對上位者來說是很麻煩也很棘手的問題,除當然是除得掉,但是,卻也太費時也太耗力了。因此,若非是太大的問題,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也是可以的。但是,若是和他國勾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這種事情,任何一個上位者都不可能讓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周圍的空氣格外凝重,我調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後繼續道,「先在朝廷之中切斷薛耀光的各方人脈,這樣,在墨宣國眼裡他也就相應失去了可以利用的價值,這個時候,只要薛耀光生任何一點意外,墨宣國都會毫不留情地把他給丟棄掉。」
閉了閉眼,我一口氣把最後的一句話給說完,「內憂外患,此時的薛耀光就真的是走投無路的境況了,但是,為了防止那些外戚黨羽的勢力再次猖獗,玥兒以為斬草除根是最保險的做法,薛耀光絕對不能繼續留著了!」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先是一陣沉默,然後聽到敖全的鼓掌聲,他的眸光中又閃現出之前那縷意義不明的光芒,像迷霧般讓人捉摸不透,「很好,於路教的弟子果然名不虛傳,玥兒,你的確沒讓朕失望。」他轉頭面向遙,淡然詢問,「鋒源,你覺得如何?」
「連父皇都如此滿意,兒臣自然也無話可說。」遙的嘴角浮現一抹淺笑,他朝我投來一道柔和的目光,「父皇的意思,是希望兒臣親自到廣沙城走一趟嗎?」
「嗯,這件事你不親自走一趟朕就不能安心。」敖全頷,他又將視線轉向敖炔,問道,「炔兒,你有什麼異議嗎?」
敖炔站起身,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眉目中多了一抹深思,然後轉向敖全拱手道,「稟父皇,兒臣沒有異議,兒臣也認為薛耀光這人絕不能留。」
「嗯,本還想這兩天就開始準備你跟鋒源的婚事了,現在看來,可能又要拖上一拖。」敖全朝我笑道,「玥兒,等鋒源這次從廣沙城回來後,朕立刻替你倆操辦婚事。」
「謝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