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娘的房間,我大大呼了口氣,跟展翼翔待在一起空氣都會沉悶許多,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陽光,我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間,朱欄雕漆,我一邊順著扶手一邊前行,可才走了短短的幾十步路,就看見展遙倚在走廊的盡頭等著我,目光深邃。
我笑笑,反手指著自己,「是在等我嗎?」
「嗯。」他站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我。
一步一步,走在他身邊時我停了下來,「哥找我有什麼事嗎?」
「玥兒,你決定去把娘的屍搶回來?」
「嗯。」我繼續笑。
「後天沈家就會把娘下葬了,以你的性子不可能在以後去掘娘的墳把她挖出來,所以,在今天或明天你就會動手了。」展遙瞇了瞇眼,上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玥兒,你身體已經恢復了對不對?你裝著還沒康復的樣子是想自己一個人去夜探皇宮嗎?」
我愣了愣,僵硬地想抽出自己的胳膊,只是展遙拽得分外緊,根本不肯放手,「哥,你在說什麼啊?」
「不管你有多聰明,可這種辦法能怎麼想?」展遙很少用這麼嚴厲的語氣跟我說話,他是真的生氣了,「除了用偷的搶的,還能想出什麼辦法?如果不是我今天來找你說話,你就不打算告訴我了對不對?你壓根沒想過要我幫忙對不對?」
「哥……我……」
「玥兒,」展遙放輕了手上的勁道,只是依然抓著我的手,很緊,也很熱,與此恰恰相反的,是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也很柔,「我說過,我會幫你,一定會幫你。」頓了頓,他凝視我,一字一句,「所以,讓我幫你好不好?」
我咬唇,撇開了腦袋。
「玥兒,我知道你在展府最牽掛的就是娘,現在娘已經不在了,你有什麼打算?」展遙緊緊追著我的目光,繼續道,「玥兒,把娘的屍搶回來後,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輕輕歎氣,我掙脫了他已經放鬆的鉗制,盯住他看了半晌,倏而一笑,「哥,一起離開去那兒呢?或者你已經當上了那個什麼門主,想要我跟你一起去荻桑國?」專注地逮著他怔然的目光,我偏過腦袋眨眨眼,「你真的想要我去荻桑國?」
「你,不想去嗎?」展遙的神色一如往常,只是聲調稍有些小心翼翼。
「至少現在不想去,我想把這場爭奪看到最後,我想看看到底是誰笑到最後!」伸手折下一片樹葉,我放在手裡輕輕把玩著,難得嚴肅的神色,「現在,我不甘心就這樣離開!」
「……那就依你的意思吧。」展遙撫了撫我的額頭,無奈低歎,正要跨步前行時卻又停下,認真地看著我,「玥兒,你想什麼時候去搶回娘的屍?」
「明天,明天晚上。」
第二天,日當正午,涼風憐花。
聽說娘的屍體放置在她以前的寢宮內,因為馬上就要下葬了,所以若是今晚再不行動的話就太遲了。展遙說得沒錯,除了用偷的我是真的想不出什麼其他的辦法。皇宮警備森嚴,但這畢竟只是一個公主的遺體,看管也並非那麼嚴密,雖然其中的風險是肯定避免不了的,可是,這件事我非做不可。
身上穿一件白衣,烏絲上繫著白色的絲帶,我一步步往靈堂走去,在夜晚來臨之前,我還要先在將軍府替娘辦一場小葬禮,今晚若是成功把娘給帶出來,那秦嬤嬤她們也會即刻起程,離開京城。所以,我必須在此之前做好一切。
「小姐。」剛跨入靈堂中,秦嬤嬤便站起身行禮問安。
我抬手示意免禮,視線在廳堂內轉了一圈,秦嬤嬤,楊柳白雲,展遙,清渙,我緩緩垂下眼睫,展翼翔果然沒來嗎?
從沒參加過葬禮,自然也不是很清楚葬禮上應該做些什麼,但是,即使只是一個形式而已,我也想給娘這個形式,一個完整的形式。沒有來賓道喪,沒有棺木的擺放……這其間已經省下了很多應有的步驟,我只是讓秦嬤嬤燒了幾盤娘生前最愛吃的菜放在她靈前,糖醋鯽魚,豆腐蓮子羹,板栗雞肉……然後,又斟上了兩杯美酒放在娘的牌位前,娘她生前從沒有喝過酒,也從沒有醉過,她一直都活得很清醒,只是,清醒得卻很痛苦。
我上前幾步,白雲立刻遞來一支剛點燃的香,順手接過,我跪在靈位前的那塊軟蒲上,三拜九叩,作為沈琦瑾的女兒,從小到大,我一次也沒有對她行過叩拜之禮,所以,至少在這最後的機會,讓我跪她一次,感謝她生下我,感謝她養育了我十九年。
然後,一人輪著一人,每人都燒香祭拜,下跪默哀。冷冷清清的空蕩,在這樣大的廳堂裡,竟然只有六個人來祭拜娘,作了這座府邸十多年的女主人,結果卻近乎悲涼,我嘴角的那抹苦笑中夾雜著嘲諷,但是,比起皇室將為娘所舉行的風光大葬,在這裡的六個人至少是真心實意地哀悼的。
冷卻的菜餚,搖曳的燭火,一陣狂風襲來,那扇只是輕輕闔著的門板剎那間被吹了開來,「沙沙」的冷風衝進廳堂,灌入了耳中,肆意張狂。
我挺直了身軀望向門外,一個身態娉婷的美婦款款走進廳堂,眉目傲然,正是鍾沁。從她進入展家後就沒怎麼和西廂來往過,今天還真是有「興致」啊!只是不知道她是來找麻煩的還是來示威的?
伸出皓腕將絲攬至耳後,鍾沁環顧四周,在見到清渙也在其中後只是稍一皺眉,很快她又舒展了眉頭,斜著眼瞥我,語氣一如五年前剛來時的那樣,「咦,翼翔怎麼沒有來參加姐姐的葬禮啊?」
姐姐?叫得還真是動聽,不過聽了就讓人覺得噁心。我微笑,淡然疏離,「鍾沁,你是來找展翼翔還是來祭拜娘的?如果是來找展翼翔的話,他現在應該在娘的房裡;如果是來祭拜娘的話,那麼很抱歉,我們不歡迎你,請你馬上離開。」
「你……」鍾沁的臉色有那麼一下子的難堪,她咬唇,狠狠地盯住我看了一會兒後又勾起唇角,笑容尖銳,「是沈琦瑾教你要目無尊長的嗎?教得還真是好啊!」
「目無尊長?」我嘴角笑意更盛,可惜瞳孔中卻是一片冰涼,「娘的確教過我要尊敬師長,只不過,娘還跟我說過,對什麼人說什麼話!」
鍾沁的臉色由紅變青,再由青變白,射過來的眼神如同要把我吃了一樣,狠狠地上前兩步,揚起手臂就想給我一巴掌,眸光轉冷,我正想動手的時候只覺眼前一暗,清渙的動作比我更快,他瘦長的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一把拉住鍾沁揮出的那條手臂,語氣清雅淡漠,「娘,別鬧了,你還是跟我一起出去吧。」邊說邊拉著她往外走。
因為清渙擋住的關係,我看不清鍾沁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的指甲在清渙白皙的手臂上刻出了幾條血印子,聲音絕情,「展清渙,你也太吃裡扒外了……」
「鍾沁,我最後忠告你一句。」實在看不順眼她的指甲如此肆虐,我忍下了皺眉的衝動,笑得邪肆狂妄,「娘活著的時候你沒有贏過她,那麼,娘死了以後,你就更不可能贏了。」停下聲音,正巧瞥見鍾沁轉過頭,滿臉慘淡驚恐,似乎被我說中了心事。
揚眉勾唇,我懶懶地抱臂而立,視線直直地盯在她的臉龐,「看來,你懂我的意思呢。」轉身以眼神示意楊柳,我背對大門,決絕開口道,「楊柳,關門,送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