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藥效的結果,可能是體質的問題,清渙在昏睡了一天以後就醒轉了,睜開眼看到我,他勉強一笑,第一句話就是,「姐,我這次是不是丟臉丟大了?」
「以你的打法會贏才怪。」我向他輕瞥一眼,嘴角微勾,「怎麼不問我一下,那幾個人還有沒有活著?那可是你展清渙捨命放過一馬的人啊,不擔心他們?」
「呵,」清渙好脾氣地笑笑,帶了點窘迫,「姐,你想罵我就罵好了,我也知道自己有錯。只是從小到大已經習慣那種劍法,一下子沒改過來。」
沒辦法地歎氣,我靠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坐了會兒,腦中又想起了他的腿,緊咬雙唇,該怎麼開口才好?我捏拳猶豫,可終於還是轉身面對清渙,目光熠熠地射向他,語極慢,「你要和你說一件事,很嚴重的事,你要現在聽嗎?」
見到我難得慎重的態度,清渙愣了一愣,點頭,「有生什麼事嗎?」
「你的腿瘸了。」
眨眼,清渙呆愣了片刻,驟而咧嘴笑道:「只是瘸了嗎?很划算啊,一條腿換一條命,而且也不是不能走了,只是以後走路會難看點罷了。」
「你不在意嗎?」我垂眸,「畢竟這其中有我的原因。」
「如果不是姐你出手的話,我就已經中毒身亡了,我理解你當時的舉動,甚至感激。」
「清渙,你很懂事,太懂事了,從小到大都這樣。」我抬頭凝視他,字字清晰,「你就真的沒有珍惜的東西嗎?甚至不在乎一下自己的性命和身體?」
「我很在乎啊。」清渙笑笑,「可現在這種狀況是沒辦法的事。」
「閉嘴!」我忍不住打斷他的隨口應付,閉眼緩了緩呼吸,「你不想說心裡的想法盡可以不說,我又不會逼問你。對我,你不用信口胡謅。」站起身,我端起桌上的藥遞給他,「這是今天的份,你既然已經醒了,那就自己喝。」
「哦,」清渙點頭,順手接過藥碗,「我昨天也有喝過嗎?可我不是昏迷……」
聲音驟停,臉色漲紅,清渙像是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反應過來,那張臉幾乎可以滴出血來。
我挑眉斜睨他,似笑非笑,「是我餵你喝的,不謝謝我嗎?」
許久都不見他答話,我也就不再說這個話題了。清渙緩緩把藥喝完,把碗放在一邊。屋內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時間過得很慢,慢得讓人失去耐心。在沉默了很久以後,清渙突然歎息,那一聲歎息很輕,輕得如同空中那些透明的浮雲,虛無縹緲,「姐,我不是不在乎,只是覺得在乎了也沒用。」
我抬頭,只見清渙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呼吸平緩,一眼望去會以為他睡著了,「娘她很在乎爹,可爹從沒愛過她;爹他很在乎權勢,可勝負至今仍是未知之數;姐你很在乎大公主,可大公主卻只剩三年性命……既然在乎一點用都沒有,我又何必去在乎?」
沒有想到他會開口說這話,我有些意外,只見清渙忽然睜眼望向我,嘴角微勾,「姐,我剛回到將軍府的時候,真的對你很感興趣。那個時候我以為你我會是同一類人。可是,果然啊,果然還是不一樣的。」他的目光游離在思緒之外,最後那句話接近低喃,「姐,你和我是不一樣的,你有在乎的東西,你會有激動的時候……」
「既然什麼都無所謂,那這次為什麼會想和我一起來?」我淡淡開口。
「因為我不喜歡那個『家』,我不喜歡將軍府。」清渙毫不猶豫地回答,「和你在一起會更舒服一些。」
「看吧,即使淡漠如你,也會有不喜歡的東西。」我站起身把空的藥碗端起,轉身開門,打算拿下樓去,走至門口時我停下腳步回頭一笑,「清渙,你只是沒有找到值得自己去執著的東西,一旦找到了,就如同你不喜歡展家一樣,你也會去喜歡會去拚命。真的,你沒必要把自己封閉起來。」
反手扣門,走出屋子,我俯望樓下熱鬧的景象,心中思緒雜亂。清渙腿上的傷勢必需要休養一段時間,這樣也好,這些時間正夠我去做些準備,部署這次的計劃。先生啊先生,或許此次的暗殺並非你一個人的意思,可是,這其中也定然少不了你的參與。可是,你又知不知道,這樣的舉動已經把我心裡最後的一點猶豫也給消耗殆盡了。
從小到大,除了西廂院裡的眾人,就數你和我最親近了,可是,十二年來的情分依然比不上那皇位,比不上這局勢,也比不上鋝王在你心裡的地位嗎?清渙的腿因此而瘸,你是認真地想置我們於死地嗎?
從表面來看,現今的孜祁國天下太平,歌舞昇平。可平靜之下總有暗湧,這種虛假的表象又能掩飾多久?沈墨翎心懷不軌,展翼翔也是狼子野心,皇位只有一個,這兩人必定會在不久的將來為那位子爭得頭破血流。我不想插手其中,誰輸誰贏我都不在乎,只不過這三年的太平我卻非要不可。
如今的局勢沈墨翎佔盡先機,可你們還是咄咄逼人,明明翟倫帝在臨死前囑咐先生你照顧母親,可是,你卻置此於不顧,吝嗇到連最後的三年都不肯留給娘。我知道先生你是國之棟材,腦子裡沒有所謂的婦人之仁,在你眼裡,女人如何能跟這天下相比?
但是,我和先生你不同,我沒有那樣博大的胸襟,我沒有那樣遠大的野心,我只想保有眼前這份小小的幸福,我只希望沈琦瑾可以繼續陪我走一段人生路。或許,十九年前讓我降生在另一個環境裡,我會有野心會更冷血,會因為刺激感而做出和先生你一樣的舉動。畢竟,那種樣子的自己才更符合我本性。但是不可能了,我作為沈琦瑾的女兒,享受了從沒有過的溫情,十九年的時間真的太長,我放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