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君定定望著那行人越走越近,突然間,她又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居然是迭雲!
不,迭雲怎麼回來?如此危險的地方,他不該來!由於看到了迭雲,她開始在那些人的面上掃來掃去,終於,她現了劉雲德,而後,她看見了跟在陳長身後的妙州,最後,她看得了那個人,那個屢次出現在夢中,令她深深牽掛的人。
他與妙州同樣一身黑衣侍衛的裝扮,垂著頭,令人看不清面目。她看到了他腰上的玉珮,她認得那玉珮,那是她的,他一直掛著,她見他一直掛著,也就沒有向他索回。二哥!他來了!眼中瞬間一片模糊,他們來救她了,他們知道了她在這裡。
眼中的濕意越來越濃,終於匯成了大滴的淚滾了下來,這幾十個日日夜夜她都是在想念中度過,想念他們每一個,惦記著他的傷勢。想不到,自己這一生的情居然奉獻到了這裡,這樣一個千年後的世界。這裡的每一個人,她都愛,她都想,想守護他們每一個,可是她沒有守護好他們,卻把他們帶入這樣一個危險的境地。
那一剎那,她猛然由思念的情緒中警醒,這裡是危險的,二哥是否收到了那字條?是否知道吐蕃的陰謀?
她不能讓萬軍落入險境,不能讓二哥陷入這種危險,他是一國帝王,若是被俘,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該怎樣提醒他?她不能喊,若是喊出聲,松贊干布必會因為敗露而率先動手,將他們陷入險境,她需要不著痕跡地提醒。她望向窗口的瑤琴,這是松贊干布命人送來給她解悶的,腦中飛快旋轉,她手撫上瑤琴,只要她譚一曲《廣陵散》,二哥便會警覺,因為這是暗藏殺戮的曲子,二哥一定懂得這裡面暗藏的殺機。並且,他聽到這曲子,便知道是她了。
她手指輕動,撫上琴弦。一個扣指,清越的琴音響起,右手撫上,正待加快指法之時,房門「光鐺」一聲被一腳踢開,下一刻,她的手便被按在了琴弦上。
「是想通風報信嗎?」貢松貢讚的聲音由身後響起,他貼近她的耳朵,「你怎麼還不能安分呢?」
衛子君沒有回頭,她依舊望著那一行人在寬大猶如校場般的平台上越走越近,「王子又在擔心什麼?衛風不過是悶得慌,活動活動手指。這琴,不就是令尊送來與我解悶的嗎?」
「你最好老實點,不要弄出任何聲響,否則,你這些大昱來的朋友,會死在你手裡。」貢松貢贊捏緊她的手腕,「你應該知道我吐蕃高手盡數雲集此處,這些人,一個也逃不掉。」
衛子君淡然一笑,「王子又錯了,你真若在此解決了他們,那些大昱的人馬又由誰帶去泥婆羅邊界?」
「這個就不勞你操心了,大昱的人馬,已經轉道去了泥婆羅,這些人,是刻意隨著隊伍來此,打著參觀宮殿為名,實則來尋找你的下落。」貢松貢贊抓起衛子君放在琴弦上的手把玩,「只是他們不知道,他們這一進去,便再也出不來了。」
「出不來?為何?」衛子君心底一沉。
「為何?」貢松貢讚一聲輕笑,「自是要好好款待他們。」
衛子君聞言心中一跳,他們是在宮殿內設了埋伏。不,不可以,她不能讓他們進去。
她朝著窗外望去,眼見那些人就要走至窗下,衛子君心急如焚,一股熱血沸騰,她不能讓他們為了她以身涉險,她寧可死在他們面前,也要阻止他們。
她輕輕抽出了被貢松貢贊捉住的手,將瑤琴抱起,放入他的懷中。趁著他滿臉疑惑接過瑤琴的當兒,她一個轉身,便由窗口躍了出去,向著那一行人,向著那個身著黑衫,掛著她玉珮的男子,躍了下去。
身體不斷的下墜,白色的衣袍被風吹得揚起,貢松貢讚的一聲嘶吼自頭上傳來,他的手抓住了她的一片雪白的袍角,卻沒能阻止她決然的躍下。
風,輕輕將她托起,她好似一隻美麗的白鳳,失了力的,卻依舊美麗的白鳳,飄然落下,那一刻,她想起初初來到這個世界,她也是這樣的由崖上跌落,她的眼前又閃現無數人生場景,只是,那些紛雜的人影卻都是這個世界的人,每一個,一個一個地閃現,最後,是兩張交替出現的面孔,賀魯與李天祁的面孔,當腦中的圖片定格在鹿城的閣樓上,她抱著李天祁說出她的諾言時,她的身體落入了一個懷抱。
懷中的氣息是那樣的熟悉,淡淡的清爽的氣息縈繞在鼻中,她張開了眼睛。
一個陌生的面孔落入眼中,但那氣息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眼神,深情而飽含痛苦的眼神,只有他才會有。便是他裝扮成此種模樣,她仍是一眼便認出了他。的確是他!他緊緊地抱著她,緊得她的骨頭都要破裂一般,他的心在狂跳,咚咚的聲音震著她的耳膜,他的身體在抖,好似在生氣她如此輕率地跳下,又似在後怕他接不到又該如何?
他緊緊鎖住她的容顏,將她從上望到下望遍,好似不相信她真的回來了。而後,他的眼眶泛紅,大滴的淚撲簌簌滑落
「子君——」抱著她的人輕喃,手指顫抖著撫上她的臉。淚水狂湧而出,帶著驚喜,帶著無盡的愛戀,帶著長久以來無可消弭的疼痛。那種痛已經深入骨髓,便是這樣充滿驚喜的相見,也無法消減那樣似是死去一般的疼痛。
「二哥——」衛子君伸出手撫上李天祁的臉,輕輕的撫摸,她輕輕抹去他的淚,那淚又滾了出來,她又幫他抹去,「二哥,別哭。」她眼中已是模糊了一片。
他的淚滴到她的臉上,一滴又一滴,滴落她的鼻樑,滴落她的唇,滑落她的唇角。她不停的幫他擦,不停地擦,卻總也擦不幹。
兩個人就那樣互相撫著對方的臉,對視,流著淚,完全忘記了一切,忘記了身邊的人,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危險。
他現她瘦了。
她現他更瘦了,她撫著他的臉,似乎想透過這張面皮撫上他真正的臉,她撫上他的,心中泛起了一股疼痛而後她突然想起她跳下來的目的,她輕輕張開唇,正要開口,李天祁衝她搖搖頭,而後又點了點頭。
衛子君心中頓時明瞭,他收到她的信了,知道了她還活著,便親自趕來尋她,而那些出去了泥婆羅邊境的大軍,必是他將計就計派往的,不出意外的話,此次定會給吐蕃一個重創。想至此處,她向他綻開了一個釋然的笑容。
旁邊一直忍耐的迭雲早已是看不慣了,他衝上去,將她搶了下來。衛子君看著紅了眼圈的迭雲,滿是委屈與傷痛的眼神,她輕輕一歎,將他緊緊抱住。
而後,她攬過劉雲德,長指撫上劉雲德臉上的傷疤,眼中又泛起了濕意,「等我們回去,我就帶你去找師傅。」
然後她抱住了淚流滿面的陳長,然後是妙州。她看到妙州終年不變的臉上,也有了一絲濕漬,她破例地上前抱住了妙州,妙州身體一僵,緩緩伸手環住了她。
眾人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當中,卻忘記了處境,忘記了危險的臨近。
「終於敘完舊情了?那我們便淡淡正事吧。」松贊干布緩緩踱了過來,「這番哭哭啼啼的表演,實在令人看不下去,但若不給你們時間,就顯得本贊普無情了,只是,我雖有情,仍是要將幾位暫時留下,以讓大昱軍繼續前行,否則,你們走掉任何一個都可以將昱軍召回了,那就不好玩了。」
「松贊干布,你知道你做了什麼?」李天祁拉著衛子君的手迎向貢贊干布,「你可知道你犯下什麼過錯嗎?這錯誤有多嚴重嗎?」
貢贊干布細長的眼睛一瞇,盯著兩人交握的手。「閣下指的是我私藏西突厥的可汗,還是指想要就此留下你們?」
「自然是你私藏西突厥的可汗,你可知你此等行為令多少人險些喪命?」
松贊干布一聲大笑,「你可是指那些癡情致死之人?西突厥可汗的魅力,我見識了,勾引些癡傻瘋癲之人的確易如反掌,比如那個一夜白的癡情皇帝,哈哈哈真是可笑。」他身子微微前探,語含譏諷,「如今看來,閣下想必也是深受其害。」
一夜白?衛子君瞄了瞄李天祁一頭黑,並沒有什麼白,看來傳言並非屬實。
「松贊干布,我且不計較你私藏行為,你亦不要再犯下過錯,我等就此別過,自會在大昱天子面前為你美言,饒你此次過失,所以,不要在繼續你的錯誤。」李天祁冷聲警告。
「錯誤?不,放了你們才是錯誤。」松贊干布冷冷出口,突然轉身,疾步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