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洛十九歲那年的時候,失去了葉輕舟卻意外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秘密。原來十二年前他媽媽的突然離世並非是他所知道的那樣,不是因為他媽媽本身病情的異常和身體原因使得術後病情惡化,而是因為手術中醫護人員的主觀過失導致了手術的失敗,所以在手術後病情就急惡化。
而主刀的醫生正是喬洛的父親。
在那時喬家的診所才初見規模,有了一定的聲望,如果這個時候弄出醫療事故的負面消息,那對診所無疑就是致命的一擊。於是這個秘密除了家中至親的人,是沒人知道的,包括喬洛在內。
自己母親死於自己父親的過失,喬洛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而讓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的父親背負著在他看來無法被原諒的罪責時,還能再娶別的女人。
他得到的一切,豐厚的家產,院長的光環,一切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母親的死亡之上,他怎麼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外婆低啜道,「現在說這些……都是舊事了,這些也都是你媽媽自願的……」
喬洛無法原諒父親,就像他再也無法接受葉媽媽一樣,這個女人取代了他的母親,將母親犧牲自己所換的來幸福局面佔據了,成了風光無限院長夫人,在那些公開的場合裡談笑風生,又有誰會想起他的母親呢?
喬洛憤然的離開了外婆家,回到大學裡,長達七年的本碩連讀,他未曾回家一次,他不想去聽父親的辯解,也不願意再回到那個連葉輕舟也不在了的家裡。
只有他們,才彼此明白。
父母的糾葛,傷害的永遠是孩子,他們的傷痛用新的感情來彌補,可是子女的傷痛卻永遠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七年的歲月裡,他用忙碌來充實自己,不知道如何去面對葉輕舟,只要想到她,就會想到她和她母親的闖入,想到他原本的家,就像是一張他掙不開的網,抵死糾纏。
七年後,看多了那些生離死別,似乎年少的憤怒也漸漸可以平靜,不是遺忘,只是覺得必須接受。喬洛第一次回了家,與父親徹底談了這件事。
不再是少年時憤怒的咆哮,而是理智的去面對過去,父親只是遞給她一本筆記本,紅色的錦面暗淡無光,紙張微微泛黃,喬洛粗略的將本子翻了一遍,每一頁的紙張都微皺著,似乎濕了又干。
父親轉身出門,喬洛這才現他的頭已經徹底花白,七年的歲月可以讓一個衝動的少年鎮定,也可以讓一個盛年的男子走向衰老。
筆記本是母親的一本日記本,不厚,粗略有幾十頁,按照第一頁的日期來看,正是她做完手術後的幾天,第一句話是——「小洛怎麼辦?」
喬洛拿著本子的手輕顫了一下,頓時覺得紙上清秀的字跡一下子就模糊了,突然想起那熟悉的聲音,小洛……
每天的日記都不長,最少的時候只有一句話,多的時候有十來句。
「今天疼得很厲害,但是小洛告訴我,他又考了一百分,似乎也就不那麼疼了。」
「……喬林哭了,我讓他別哭,別讓小洛看見,其實人的一生總有意外,有些災禍總也是躲不過的……」
「……我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了,譴責誰都無法改變現狀,醫院是喬林的心血,也將是小洛的,我不能為這一切做什麼貢獻,但是至少,我可以保護這一切……」
「小洛總說要遊樂場,可是喬林太忙了。最近我越覺得當初應該再為小洛生一個弟弟或是妹妹,這樣以後……他就不會太寂寞了。」
「媽來看了我,說我傻,其實我不傻,我只是太清楚一切了,沒有人會比我自己更瞭解我的身體狀況。」
「最近的臉色很難看,小洛都懷疑了,我讓喬林給我帶一盒腮紅。很久沒照過鏡子了,今天一看,連自己都嚇壞了,小洛見了難怪會奇怪了。抹了淡淡的一點顏色,滑稽的可笑……」
……
「我知道,大概……是沒有明天了,喬林在醫院全天的陪著我,媽去家裡照顧小洛,我不想讓他知道,也許最後也無法隱瞞,但是我依舊想做他心中美麗的媽媽……」
看完日記,原本已經皺的紙張又一次被浸濕,他合上本子,心中卻豁然開朗了,那些憤怒,那些抗拒,在此時顯得那麼渺小不堪。
喬洛不知道他是否原諒了父親,是否可以接受新的家庭,只知道他要好好的生活下去,繼承喬家的醫院,因為這是母親所希望的。
喬洛突然現他越的思念葉輕舟,或者說這種思念從未消失過,只是被他擱置在心中一間不願意打開的房間裡,而如今思念破門而出,洶湧而來。
他記得小時候,他總是拍著胸脯說,我長大以後要保護媽媽!
只是後來,他想保護的人已經離開了,而葉輕舟卻出現了。
看著母親的日記,喬洛想起唯唯諾諾的葉輕舟,她眨巴著雙眼,可憐巴巴的看著他,不知道七年後的她,是堅強了,還是更加懦弱了?是成熟了,還是依舊那樣?是天不怕地不怕了,還是依舊膽小如鼠?
那些無法抑制的思念將他淹沒,他需要尋找這片汪洋中的救生船,即便是一條隨風亂飄的小舟。
可是七年之後的他們,不再是兄妹,是否就可以一帆風順呢?他記得父親的話,「你不能去找小舟,她是你妹妹!」
他微昂著頭,「她從一開始就不是。」
「你要為喬家的醫院盡一份力!」
他抬眼,「我去找小舟並不等於拋棄喬家的醫院,這兩者,我都要!」
父親雙眼睜大,「你……你別太自信了!」
他勾起嘴角,「如果連我媽犧牲自己所保護下的東西你都沒有自信去挽回,我想你暫時是無法來評判我的自信的!」
父親的聲音立刻就低了下去,「你去吧……也許你未必會接受小舟……」
那時候的喬洛根本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或者說是他一直堅信他會找到她的,從未動搖過。
就像在小暑那天下午,他坐在辦公室裡,突然護士急切的喚了他一聲,他心中一驚,有一種他期待已久的願望終於要實現的感覺,他起身,走了出去,就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她。
他不由勾起了嘴角,她似乎沒什麼變化,依舊是娃娃臉,只是圓圓的眼睛閉上了,眉頭蹙在一起,他每走近一步,心跳就加快一拍。
他想,小舟,我又抓到你了。
直到那一天,看著她狂的樣子,喬洛立刻就想起了父親的話,或許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那麼說。
他摩挲著她睡夢裡的臉,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她也是這樣眼角垂淚睡在床上,她說,「媽媽會不會不要我了?」
喬洛淺笑,她醒來以後應該把這句話改了,應該是「哥哥會不會不要我了?」
他想,他應該會說,不會。
因為她葉輕舟生是他喬洛的活人,病是他喬洛的病人,死是他喬洛的死人!
她應該會嚇得臉色大變,戰戰兢兢的看著自己,想到這裡,喬洛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船到橋頭自然直,她這條小船撞上他這座橋,豈能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