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島面積不大,只有十來平方公里,是孤懸於洗葉洋的一座小島,島上茂林深掩,自然生態完好。祝原之所以會在這裡約戰古東林,想必是因為此島的僻靜吧。
時值四海島的秋天仲夜,山野間一叢叢的荊棘上紅葉斑斕,樹林在海風中微微舞動,滿天的星光,將島上的一切都在地上倒出了剪影。海浪舔食焦石,發出溫柔的聲響。
在壯麗蒼穹下,四海島的主峰上此時正背手傲然立有一人,灰色的寬大武士服,濃黑的披肩長髮,瘦削出塵的身量,在陣來的強勁海風中,增添了一種飄然欲去的瀟灑。仿似一尊聳立在孤崖上的亙古石雕,透著令人心顫的蒼茫魅力。
除了「狼神」祝原還有何人?
「小子戴思旺,特來向祝師問好!」
戴思旺收斂心神,似緩實快的從空中降下,夷然不懼的來到他十丈外的山石上挺立。
再一次對上祝原,戴思旺心中暗將他與前次作了個比較,此時的他,完滿的就似一個天神,飽滿廣闊的天庭,高挺的鼻樑,斜插入鬢濃中帶清的雙眉,一對像藍寶石般閃亮生輝,神采飛揚的虎目,直欲參透整個虛空,均勻優美,淵亭嶽峙的體態,沉靜中隱帶一股睥睨宇內的傲氣,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道不盡的儒雅風流。整個人的精、氣、神愈發內斂。自己仿似在他身上再也感受不到人類應有的感情色彩。
祝原仰望星空,笑道:「思旺能告訴祝某這宇宙到底有多廣褒嗎?」他的聲線柔和動人,帶點智者的深沉與傷感,令人著迷,就是男兒也會被他吸引。
祝原這問題極是難纏,戴思旺暗自警告自己,自己面對的可是人世間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宗師之一,要是稍有差錯付出的就是自己的生命,當下小心翼翼道:
「老實說,祝師這問題沒有人能回答得了,小子以為世事萬物皆是相對而言的,個體是一個宇宙,宇宙又是一個個體,混沌一體並沒有內外之分。」
祝原聞言哈哈一笑,道:「那思旺認為什麼才是個體呢?」
戴思旺思緒方動,就覺語塞,因為言語已無法清晰的表達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同時猛然醒覺,自己正一步步的走向祝原布下的深淵。就在自已腦中組織語言,思緒一堵的剎那間,戴思旺知道祝原出手了……
祝原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已將戴思旺逼在下風,如此人物真個非常理可度之。
聖人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道玄奧至深卻又平凡,沒有什麼狗屁概念能表述,開口便錯。所以說真正道行高深的老兄們是不說話的,只重參悟,試問誰見過廟裡的菩薩們說話了?!會說的,一定是冒牌的。
表面上祝原並沒有閃身挪移,抑或暴喝出聲,還是臉含微笑,背手望天,身影都不曾動半下,但在戴思旺的靈覺中,空間的能量一下子活躍起來,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圍著兩人緩緩打轉。
祝原明明就站在自己眼前,但自己卻根本無法感應到他的存在。遑論怎麼防守或攻擊了,自己一下子就成了睜眼瞎子,心內更知道主動權完全掌在祝原手上。
戴思旺心內大懍下,深吸了口氣,緊守靈台,臻入無相能武的玄奧至境,空間中的能量瞬間與體內的能量水乳交融在一起,再無分彼此,無有窮盡的能量予取予給。
要做到這一點自是難不倒現下的戴思旺。要是他做不到這一點,哪有資格笑傲成親王府。
開始的一段時間裡,戴思旺自是戰戰兢兢,步步為營,但後來才漸漸發現,祝原並沒有真正想破壞自己的身體,而是引領自己走進對空間更深一層次的感應。這是自己未曾料到的。
空間中的能量就像是水,而戴思旺感到自己與祝原就是兩尾在水中可自由呼吸的游魚,祝原就像是尾成年魚,帶領著自己這條魚仔,盡情的到處遨遊,以他那洞察宇內玄機的智慧,向自己展示另一片動人天地。
戴思旺緩緩地磕起虎目,靈覺苦苦地跟著祝原的步伐。在這一刻,他是完全被祝原帶領著的……
蒼茫的星空下,兩人都沒有動,但兩人週遭十丈的空間內能量漸漸聚成星芒,螢火蟲般的閃閃發亮,且愈演愈烈,直有聚成雷霆霹靂之勢,卷刮得山崖地面滋滋爆響,景象詭異莫明。
比作「游魚」的靈覺,越游越快,見到的景色與生命狀態也愈趨豐富,不如過了多久,最後一躍出水面,一下子化作了兩條驚破水面的巨龍,虛空則成了它們笑傲的海洋。
恆星、行星、衛星一一出現在戴思旺腦海中,它們不住的演繹著公轉、自轉這宇宙最奇妙的動作,飛躍過一座座星系,星雲,戴思旺的靈感跟著祝原終來到了一座黑洞口,祝原一閃消失在黑洞內,戴思旺也毫不猶豫的直撲而入,就在這一剎那,戴思旺立感渾身巨痛,身體迅速的被分解,最後徹底消失。
腦中短暫的一片空白後,靈覺又一絲絲的回聚,像是生命輪迴似的,奇怪的是自己再也感受不到肉身的存在,真正做到了「肉」「欲」分離,靈覺愈發通透敏銳,沒了肉身的限制,靈覺無限的延伸,直有伸往宇宙盡頭的趨勢,這種暢意的感覺是言語所無法形容的。
不知過了多久,戴思旺雄軀輕震,緩緩地睜開虎目,仿從最酣甜的夢中醒過來般。
這一睜天虎目,立馬就發現自己兩人所處的山崖,已被能量啃食得「體無完膚」,自已腳下的岩石更是慘不忍睹,被能量啃食出一條兩米高的石柱,自己就立在這石柱上,而祝原立身的山石還是完好無損,就連探出巖縫的小草還依舊迎風搖曳。
祝原油然轉身看著戴思旺,微笑道:「懂了嗎?」
戴思旺哈哈一笑,佩服得五體投地道:「多謝祝師讓小子分享了『血吻』的精髓,小子明白了。」
戴思旺心中的欣喜確是無法形容,在這一刻戴思旺心中只有尊敬,終醒悟到祝原是自己所無法擊倒的,而且祝原並沒有要取自己小命的想法,不然自己早死過多次了。
祝原大笑道:「老古啊,你有個好徒弟!呵,思旺,能否讓老夫看看你到底懂了多少?」
「祝師請賜教!」
戴思旺恭敬的一禮,微一弓身,手上金芒一亮,怪異的鷹劍已循著一道奪天地造化的玄奧弧線,向這凌駕宇內的宗師胸口射到。
這一劍看似簡單,但速度、方位抑或招意皆到了技止乎道的境界,更可怖的是,空間能量與內息交融在一起後,支緩鷹劍的是空間中無有窮盡的能量,此一劍所蘊涵的威力,足可夷平整個四海峰。
祝原雙目內閃過讚賞的光芒,淡淡地一笑,待鷹劍來到胸口五寸處,右手倏地一抹,修長的五指連珠般的彈中鷹劍,發金珠落玉盤般的五聲脆響。左手則柔若無力的向戴思旺臉門掃到,只要戴思旺被擦中一絲一毫,保管他整個頭顱飛出肩膀。
充沛的煉神能,細絲般的循著鷹劍直鑽入戴思旺手經內。
戴思旺從容的哈笑一聲,無視祝原掃臉的奪命左手,手腕一翻,鷹劍驀地上挑祝原的頸脖,氣勢有增無減,一副同歸於盡的調調。那絲侵入手經的煉神能,已自然而然的被完滿的光質化經脈化於無形。
能武到了他們這個級數,招式已近乎完滿,就是不用思考,身體也能自然而然的作出反應,就這是「身意」。要比得就是膽魄與智慧。
分享了血吻「肉」「欲」分離的精髓後,戴思旺已能感應到祝原的「存在」。再不似先前般,任由祝原獨掌主動權。
祝原輕笑一聲,腳步一幻,旋風般的轉到戴思旺右側,險至毫釐的閃過戴思旺的封喉一劍,但左手還是原勢未變掃向戴思旺面門。
戴思旺鷹劍半收,左手豎掌橫架,祝原收回左手,底下一腳已直踢戴思旺的膝蓋……
兩人相較了不知多少招,直鬥到天際發白,還是沒有有過一次正面接觸,身影變幻,招式快若電閃,均是信手捏來,無一絲拖沓之象,。
表面上兩人打得毫無「火」氣,像在試招,實則凶險非常,戴思旺把握不到祝原的破綻,祝原又何嘗不是如此,這憑這一點,戴思旺確是有資格與祝原分庭抗禮。
「碰!」
鷹劍狠狠地擊中祝原的左肩,金光眩目中,生生地將祝原劈進岩石內,直沒至胸,山巖爆裂起條條可怖的裂紋,當可見這一劍之威。但戴思旺卻不喜反驚,趕忙收招,驚道:「祝師!?」
祝師苦笑一聲,身影倏地閃出岩石。戴思旺瞧他左肩上完好無損,就連衣衫都不曾破皺,只是臉上的血色正一點點的在消褪。
直感他的體內能量正一點點化為虛空中的游離能量,戴思旺不禁大駭道:「祝師,您老人家沒事吧!?」
祝原淡淡地一笑:「老夫沒事,只是老夫的生命已走到盡頭了,呵呵。」他說這話時,臉上沒有一絲的悲哀,反倒是像等待多年的好事,終於要來了般。要不是他是祝原,戴思旺必當他是瘋子。
戴思旺一下子驚得目瞪口呆,臉色比祝原還難看,此刻在他的心目中,祝原就是自己的另一個恩師。
祝原微笑道:「老夫早知今夜就是大限之期,老古沒來,倒是便宜你這小子了,呵呵。」
「祝師!?」戴思旺微有哽咽道。
就這幾句話的時間,散出祝原體內的能量,已濃得幻成了數不勝數的點點星芒,他此刻就像被最炫美的花彩包圍一般,疑幻似真。
「思旺,煩勞你傳告老古,就說老夫此生無憾,就看他的了,呵呵。」
祝原柔和的聲線還未落,雄偉瀟灑的身影已與星芒融為一體,再不見真身,聲音仿是傳自另一個世界似的。
戴思旺渾身一震,生生地跪倒下來。心中奇異的沒有一絲的悲傷,有的只是無比的崇敬。
星芒愈幻愈淡,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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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葉時九月十九日。
距離戴思旺與祝原的決戰都有三天了,三天來,盤度等人精神都趨於高度的緊張狀態,不住的找理由說服自己戴思旺能活著回來,就是不能全身而退,留個重傷之身血淋淋的回來也好。
這天傍晚,眾人也像往常一樣,用餐過後,盤度與周北躺在甲板上的沙灘椅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國興與午佳佳則肉麻的抱成一團,倒在另一張沙灘椅上。
國興道:「我們昨天說到哪了?對了,是說到老戴的葬禮上了,我怕老戴連屍體都沒了,只能立個衣冠塚了,唉。」
午佳佳聞言沒好氣白了國興一眼,狠狠地在他背肌上捏了一把。而在一隅的彭斯、曼塔、唐納等帥衛聽得是鬱悶不已,還說是兄弟,這算不算是幸災樂禍?
盤度苦笑道:「你小子不要口花花,要是戴兄真出了事,第一個要找祝原拚命的就是你小子。」
國興揚眉道:「可能嗎?我才沒有老戴那麼傻,送死也送得這麼勤快。真是要命!唉……」
他嘴上雖這樣說,但心思早已不在懷中的美人身上,這一點從他黯淡的眼神中就可看出。
突然,所有的聲音像是一齊消失了,人人兩目圓睜的盯著船頭,國興心下一怔,順著眾人的目光一看,立馬也目瞪口呆起來……
船頭處,戴思旺一身雪色武士服獵獵作響,渾身完好無損,正一臉微笑的立在那裡,不禁驚傻了一船的人。
國興摸摸臉,盯著戴思旺喃喃道:「怕是老戴的鬼魂回來了……」
此話一出,眾人縱是無神論者,也是驚得心下一縮,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戴思旺是怎麼來的,就好像突然出現一般,還一身雪衣,飄飄欲仙的,在他身上眾人更感應不到生命的氣息。
曼塔艱難吞了口唾沫,顫聲道:「老…老大,你真是……真是鬼魂嗎?」
午佳佳已是在國興懷內嚇得花容失色了。
戴思旺見他們如此模樣,還真個是事先未曾料到的,當下忍不住逗趣道:「我說我是神仙你們怕不怕?呵呵。」
話語方落,眾人一下從位置上跳起來,猛地大叫起來。
「啊喲!」午佳佳驚叫一聲,她措不及防下,被國興小子猛地推開,直滾落甲板上,而國興已閃電般的抱上戴思旺,語無倫次道:「老戴!好兄弟!哈,你小子真贏了,這下不用空葬了……哈哈……」
「戴兄……」
盤度也來湊熱鬧,三人肉緊的抱在一起,只懂得大笑,一時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周北則在一旁瞧得羨慕不已,為他們之間的兄弟之情感動至鼻酸。
國興突地怪叫道:「老周,還愣著幹麼?一起來了!」
「哈,好!小弟正有此意!」周北大笑一聲,毫不猶豫地投身進三人的熱抱。
四人相對大笑。笑聲中,洋溢著濃濃的相知相交之情。
「啪啪啪……」所有的戰士都忘情的鼓起掌來,歡呼起來。
客輪上燈光大亮,原本圍著四海島的艦艇群,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異樣。也是亮起燈光,圍過來看個究竟,但當他們見到與盤度三人相擁大笑的戴思旺時,個個驚得口角垂涎。
四人分開,國興驀地用功揚聲高喝道:「告訴恆加斯基,戴思旺下山了!」言罷,又向已方歡呼的戰士下令道:「弟兄們,我們走!」
「是!」
眾人轟然應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