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痕聽到南煙的話,回過頭來盯著她看,褐色的眼眸裡滿是驚訝,南煙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雙眼看著前方,知了已被鍾痕打下大半,整個梧桐院裡一片寂然。
鍾痕的嘴角扯過一抹苦笑,問道:「為什麼要和我成親?」她這個樣子沒有一點做新娘的喜悅,哪裡像是要嫁給他的模樣。
南煙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不是想娶我嗎?我不是已經走投無路了嗎?不嫁給你也只有死路一條,你又為什麼還要問這個問題?不覺得很多餘嗎?」她知道不管她怎樣,鍾痕都不會相信她願意嫁給他,更何況在他的心裡,莫南煙的名字等同於餓狼加狐狸。反正他也不相信,那也沒必要裝的多深情款款。
鍾痕嘴角滿是嘲諷的道:「我再想娶你,可是你都不會願意嫁給我的。前幾天還在跟我講寧願死也不嫁,今天的轉變可真大,是不是又想好了什麼計策,等著我去上勾?」
南煙的左腳也劃過一抹嘲諷:「我也覺得我是挖好了坑就等著你跳下去,可是你會跳嗎?」在講這些話的時候,她只覺得心裡滿是苦澀。
鍾痕微微一怔,雙眸盯著南煙道:「如果成了親你能一輩子待在我的身邊,我想我會選擇跳下去。只怕到最後,我的親成不了,新娘就跟人跑了。而且一跑就再也不會回來,我再也見不到。」他的聲音撇去冷漠,低沉而又帶著些傷感。
南煙心裡微微一動,突然覺得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好可憐。她將頭低了下來,看了看盆中所剩無幾的紅豆,又突然揚起頭看著鍾痕道:「你莫不是怕了我,就算是我有陰謀,我有逃跑的計劃,可是你不要忘了這是你的地盤,而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本事再大也是有限的。」說罷,又盯著鍾痕道:「你難道在怕我嗎?」
鍾痕嘴角微揚,低笑道:「莫南煙,你用不著用激將法。或許也如你所言,這是我的地盤,鐘銘的本事我再清楚不過,他也沒辦法從我的手裡將你帶出漠陽城,雲蝶兒更沒有那個本事。或許我在你的手上摔倒過,還真的對你有幾分害怕。」見南煙有些驚疑的看著他,他接著道:「其實也不是怕你,我鍾痕何曾害怕過。只是在乎罷了,因為我知道一旦失去便是永遠,但是,這個險我還是會冒的。」
南煙微微一驚,又問道:「你明知道我沒有誠心和你成親,而且肯定會弄出些事情來,你又為什麼還要和我成親?」
鍾痕微微一笑道:「因為我知道如果這次不和你成親,父皇也不會放過你,再則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你再也不會對我講要嫁給我之類的話。況且我若答應了你,你與我真正拜了堂成了親,你便是我的女人了,也再不會給你逃跑的機會。」
南煙聽他這樣講,心裡忽然有些傷感,一些莫名的情緒終是湧上了心頭。只聽他略帶悲傷而又深情的話語,她終是知道他真的是愛上了她。她咬了咬下唇道:「你這又是何苦?」
鍾痕的神情忽又冷冽了許多道:「我喜歡冒險,越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越是要做。莫南煙,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有多大的本事,能從我的眼皮底下逃走。」這件事除去他對她的感情,其實是一場非常有趣的遊戲。
南煙嘻嘻笑道:「鍾痕,我也想知道你的天羅地網到底有多厲害。雖然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守信的人,但是我還是想請你在成親之前的這段時間裡,給我足夠的自由和安排。」
鍾痕覺得這件事情也很好笑,娶個妻子還弄的像是打仗一樣,好玩而又刺激,輸贏便是一生的幸福。他自嘲的道:「這個世上或許也只有我這樣一個傻子,明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要逃走,還要給她逃跑準備的時間。
南煙也微微的笑了笑,她也是第一次現這個鐘痕也沒她想像中的那麼令人討厭。
鍾痕見她臉上的微笑,又冷冷的道:「你也不用高興的太早,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去準備,但是在這一段時間裡,所有場面上的事情你也得做到位。」鍾痕的語氣雖然冷極,其實是心理傷痛無比。如果她要真能從他的手裡逃走,那麼這一段時光將是他一生最快樂的時光了。逃走?他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南煙卻也並不惱怒,也知道他所謂的場面上的事情是指什麼,無非是最近這段時間與他保持緩和一點的關係罷了。只是他答應要娶她便已給了她最好的逃跑機會,如果她逃不掉,也不能怨別人,只能怨她最近不夠機靈。話說白了反而有說白了的好處,便由得對方去猜測行動與動機。兩人這樣的爭鬥只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身後又響起了蟬鳴聲,南煙笑道:「這蟬叫的可真真討厭,我也想用紅豆彈死它。」
鍾痕見她說起了不著邊際的話,眉目間有些疑問,南煙秀美微擰道:「要是飛在的話,就一定會滿足我的這個要求。只可惜某人太過無趣:ap.,反應又遲鈍,到現在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語氣中微微帶著撒嬌。他不是讓她做所謂場面上的事情,她現在心情很好,便來應付他,沒料到他是在是一隻呆頭鵝,無趣的很。
鍾痕微微一怔,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微微上揚道:「你用手指彈一顆豆子試試,也許能彈死它。」
南煙撇了撇嘴,她要是能用紅豆彈死蟬的話,也就不用困在這裡了。看到鍾痕鼓勵的眼光,也不以為然,對著蟬鳴的方向,彈了過去,鍾痕也抓起一顆紅豆,往她彈出的那顆紅豆身上彈了過去,只聽「啪啪」的一聲輕響,一聲是蟬掉在了地上的聲音,另一聲是鍾痕的那顆紅豆嵌入樹幹的聲音。
南煙一見,大喜道:「呵呵,原來我也可以做的。」一高興就容易得意忘形,一得意忘形通常都會出點什麼事情。她以前一開心就會小小的跳一下,可是此時她忘了是在樹幹上,這一跳直接就往下倒了。樹雖然不高,但摔下去屁股還是會開花的。
鍾痕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可愛的一面,還在怔,卻沒料到她從樹上掉了下去,忙施展輕功去接她,只是他反應實在是有些遲鈍,輕功也遠不及白洛飛,還沒接到南煙,便聽到「彭」的一聲巨響,南煙已被摔了個四腳朝天。
在摔到地上的那一刻,南煙便知道她錯了,錯在不應該太相信他。屁股痛的厲害,她真懷疑有沒有傷到內臟,痛的眼淚都出來了。
鍾痕見她的模樣,有些好笑,又楚楚可憐,心裡一軟,伸手便要來扶她。南煙一把甩開他的手,慢慢的爬了起來,邊爬邊道:「你現在來扶有個屁用。」說罷,又抹了把眼淚,罵自己是自作自受。本來她是想給他一個機會,當她摔下來時,鍾痕剛好把她接住,不算浪漫,卻也應該能迷惑一下鍾痕。
可是他倒好,直接反應慢半拍。她嘟起嘴巴,哭著一張臉,下次要英雄救美,看來還得找對人。要是白洛飛就絕不會讓她摔著,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次摔下懸崖的事情,兩個男人的距離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她又在心裡暗自開心,好在她的相公是白洛飛,要是鍾痕的話,她便直接氣死得了!
鍾痕看她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濃,卻想起了上次被她莫名其妙的噴了一臉綠豆糕,她那時的表情和現在倒有幾分相似,可愛至極,心裡頓時滿是柔軟。伸手又要去扶她,卻被南煙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給鎮住了。想了想,兩手一伸,便將她打橫抱起,抱進了臥房,又吩咐人去請太醫。
南煙在他將她抱起的那一刻,她想拒絕,只是站起來的她才現她的腳痛的厲害,屁股也痛的厲害,根本就走不動路。反正抱一抱也不會太吃虧,只瞪了他一眼,便又自顧自的流眼淚去了。今天她實在是虧大了,就是要勾引鍾痕她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好在太醫檢查過後道:「只是右腳骨摔裂,這幾日不要下地行走,每天堅持擦藥,不出一個月便能痊癒。」說罷,幫南煙將右腳固定,又拿了一個藥瓶給南煙,說是外擦的。又開了一張方子,囑咐每天準時喝藥。
猶豫屁股上有傷,南煙只能趴在床上,此時在她的心裡只有一句話,那就是天做猶可救,自作孽不可活。鍾痕安排了兩個丫環來伺候她,南煙看著那兩個丫環,不禁有些好笑,其中一個居然是采兒。好在她易了容,鍾(,)
痕也沒有認出她來。南煙不禁在心裡感歎,采兒這丫頭的膽子可是比她的還要大。
不過這樣一來也好,采兒可以名正言順的跟在她的身邊,她也不用太擔心了。只是南煙現她對采兒的擔心還真的是多餘的,照顧南煙的重活累活全讓另一個丫頭做了,采兒倒好,每天就負責陪她聊天和換藥。
傷過了三天左右,屁股上的疼痛也輕了許多,她便畫了一張草圖,讓太子府的工匠幫她做了一副枴杖,讓她一個月不走路,怎麼可能!
鍾痕倒是一天來看她幾遍,每次來了她都沒給他好臉色看,他好似知道自己的錯一樣,也不生氣,相反眉宇間還有幾分開心與得意。南煙也知道他開心什麼,她受傷了,便再沒有精力策劃逃跑的事情了。她心裡卻也很得意,她不能出去,剛好是個障眼法,她的身邊還有采兒。聯絡鐘銘的信她早已讓采兒送了出去。
鍾痕這天過來道:「外面的婚期訂在七月初八,也就一個來月了,你想要什麼,儘管跟我說。」他的眉眼尖有些難掩的喜悅。
南煙朝他嘻嘻一笑道:「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回青楚。」
鍾痕眉間的喜悅盡皆散去,一抹戾氣又湧了上來,瞪了她一眼道:「想回去,也得看你又多大的本事。」他傾盡了心力去愛護她,為什麼她卻一點都感受不到?
南煙將頭埋在被褥見,悶悶的道:「我的本事有多大你也不用太掛心。」天氣太熱,她悶不了一會又將頭給撥了出來,憤憤的道:「我要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禮,要閃閃光的鑽戒,要雪白的婚紗,要一地的紅玫瑰,清香的雪茉莉。」
鍾痕一愣,她要的這些東西,很多都聽都沒聽過,忍不住問道:「婚禮要做得盛大,這一點都不難。只是什麼是鑽戒、婚紗,雪茉莉我知道,可是什麼又是紅玫瑰?」
南煙原本就是刁難他,這些都是二十一世紀的東西,他要是聽過的話才真的叫奇怪。卻裝做很鄙夷的模樣道:「這些都不知道,真是老土。你不知道,不會去問人啊!」
雖然是她說要嫁給他,但是一想到因為他讓她摔成這樣,怎麼可能不整整他。更何況,兩人都知道她不是真的想嫁給他,能多折騰就多折騰吧,反正她也不會為他心疼。只是她敢打賭,他是不可能將這些東西整齊。
鍾痕歎了一口氣,似想起了什麼事情,又道:「你還真有幾分本事,居然能讓雲帆收你為義女,父皇已經同意了。上次雲蝶兒來找你,不會就是因為這件事吧?」
南煙心裡一喜,一切都是按她的計劃在運行,只是面上不動聲色的道:「雲蝶兒本是我在西秦唯一的朋友,不去雲府,我又能去哪裡?你反正喜歡亂猜,那就繼續猜下去吧。」障眼法還有一招叫虛虛實實,事情怎麼樣,自行去判斷就好。想從她這裡試探到什麼,門都沒有。
鍾痕有些哭笑不得,本來以為她的性格定會說出什麼都不想要,她前面的那句話雖在他的意料中,卻還是讓他有幾分生氣。可是後面的那幾句話,完全就是給他自己找難題。他搖了搖頭,卻又想從她的眼裡探知些什麼,只是她趴在床上,連臉都看不到。
這天,南煙讓采兒出去找方武山去了,另一個丫環在給她煎藥,她獨自一人杵著枴杖在院子裡乘涼。段玉程卻不期而至。
南煙一見是他,微微一怔,卻也是在意料之中,淡笑道:「段公子,好久不見,最近可好?」
段玉程看了眼南煙,淡淡的道:「托韓王妃的福,我還活著。只是一家老小盡數被殺,怎麼都好不到哪裡去。」
他的語氣雖淡,恨意卻極為強烈。南煙正色道:「段公子這句話就大錯特錯了,你沒有托我的福,托的是你自己的福,十年前你敢帶著一家老小去青楚,就應該能料到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韓王府沒有招惹你,是你去招惹的他。不過南煙也很佩服段公子的勇氣,十五歲就能做出那樣的決定,也難怪殿下將你視為心腹。」這些恩恩怨怨,南煙原本並不想插手,只是現在由不得她。段玉程的動機不明,還是看看再說。
段玉程眼裡滿是恨意,語氣卻還是極為平淡:「韓王妃的辯才實在是讓段某自愧不如,只是今日裡的這些辯解卻讓段某覺得有些太過矯情。青楚與大秦大戰時,韓王妃便大顯了智謀,段某只想問一問,你的手上沾滿了那麼多大秦將士的鮮血,卻為了一己的安危設計嫁給太子,你的心能安嗎?有夫之婦的事情,不顧夫家的顏面再嫁,你的婦德又在那裡?」
南煙歎了口氣,這個段玉程的嘴巴還真不是一般的惹人厭,當下也淡淡的道:「段公子問的這些問題,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去問你的主子,莫南煙只是一個階下囚,沒有我們選擇的權利。」見段玉程眼裡有絲疑問,她又接著道:「試問,如果你的主人不願意的話,我還能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娶我嗎?相反,以我的身份,若是以死來要挾,便再無其它的退路。」
她無非是告訴他,她根本不願意嫁給鍾痕,她也是被逼的。
段玉程微驚道:「以你的姿色和身份,殿下又怎可能紆尊降貴的來娶你?」一句話,道出了他心裡的想法。
南煙只覺得他有些迂腐,卻也盯著他的眼睛道:「這個世上不可能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說段公子就愛上了仇人的妹妹。在你愛上采兒的時候,又有沒有想過兩人的立場和死去的家人?」不是她要揭開這個事情,而是不得不為采兒考慮一下,畢竟在她的心裡,采兒也如同她的親妹妹一樣。她不會阻止他們的愛情,卻想弄明白段玉程到底是怎麼樣的。
卻見段玉程臉上大變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他知道自己的情感,一直以來都在壓抑,此時被南煙點破,卻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她又是如何知道他心裡的想法?
南煙曬道:「我胡說八道?段公子不如摸著心去問你自己,如果要是對采兒沒有感覺的話,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去招惹采兒;如果不是放不下采兒,又怎會因為見采兒最後一面而耽誤了逃跑的最佳時機;如果不是愛上采兒的話,又何必千里迢迢將她從青楚騙到西秦,且一直將她保護的極好,不讓太子現她的行蹤。我倒想問問段公子,這一切又都是為了什麼?」
段玉程事之後,采兒曾告訴過她那個討厭鬼來過王府,而後段家人又被白洛飛的人追上殺盡,這一切南煙也是到了西秦見段玉程與采兒的相處方式後才想通。
段玉程大驚,身子微微抖,卻也知道南煙所言全是事實,只是他一直以來都在逃避,他怒道:「你在胡說八道!」
南煙見他的模樣,心裡有絲不忍,卻也知道他與采兒的事情也該做個了斷,否則采兒以後的日子只怕都不好過,她冷冷的道:「我是不是胡說八道,段公子心裡最是清楚。我也實在是敬佩公子為西秦付出了那麼多,但是這些年來,公子可否為自己想過?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很可憐,你愛一個人的勇氣都沒有!」
段玉程只覺得頭痛欲裂,盯著南煙道:「你在胡說,我不可能會愛上她,怎麼可能會愛上她!」
南煙只覺得這個男人實在是有些令人心煩了,一字一句道:「段玉程,你給我聽好了,本來你與采兒之間沒有這麼大的溝壑,而造成這個結果的罪魁禍就是你自己!當時你自己的一念之差造就了這樣痛苦的選擇。但是如果你是個男人的話,就不應該再逃避了,應該好好想想你們之間的事情。」
前塵往事都湧進了段玉程的腦袋裡,他只覺得痛苦不堪。事情到了這一步,遠非他所願。腦袋裡一時是家人被殺時的鮮血,一時又是采兒天真的笑顏。
他知道,這件事情,采兒並沒有錯,從頭到尾她都並不知情。當日他逃回西秦時,以為再不會見到她了。沒料到他大難不死,被采兒救了起來。當時他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心裡又十分矛盾,只是他的心裡卻始終放不下她。知道采兒掛念莫南煙的生死,又見青陽關防守甚嚴,便騙她說莫南煙並沒有死,讓她帶他出了關,原本他們可以分道揚鑣,他卻還是捨不得再也不見她,便將她騙到了西秦。相處的時間越長,愛也越加熾烈,采兒的單純可愛讓他欲罷不能。
只是他沒有料到莫南煙真的沒有死,被太子帶回了西秦。治理完水利後,又聽聞太子要娶她,莫南煙雙手沾滿了西秦將士的鮮血,這樣的女子怎麼能配得上太子?只是太子像鐵了心一般,非娶不可,他說服不了太子,便來找莫南煙。只是沒料到這個女子三言兩語便擊中了他的要害,是啊,他與采兒的愛情同樣也是隔了一條茫茫的血路,這條路又哪裡是個頭?
他心亂如麻,卻在自己的敵人面前暴露了自己最大的心事,這些又讓他情何以堪?他瞪了南煙一眼,飛一般的奔出了梧桐院。
南煙歎了一口氣,一回頭,卻見采兒從屋後走了出來,雙眼含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