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心中一凜,道:「你也認為應該……說說看為什麼應該?」
曹植道:「這事本來就和他沒什麼關係,他受冤枉時不發一言抗辯,爹爹你這明明就是亂命,他也不出一語諫阻,這舌頭長在他嘴裡還有什麼用處,難道不該挖去麼?」
曹操哈哈一笑,心情輕鬆不少,道:「你哥哥說我英明天縱,所說的話都是正確的,你居然敢說這是一個亂命,那不就等於在說你爹爹的話不都是正確的,那你爹爹豈不就不英明天縱了麼?」
曹植道:「古人言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又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爹爹又不是大聖大賢,說的話哪能句句都對,但爹爹向來從善如流,勇於納諫,這才屢屢以少克眾,以弱當強。袁紹當初勢力大過爹爹而竟被爹爹所滅,這也是原因之一。當年奉孝曾說爹爹有十勝,而袁紹有十敗,其中就有一句:『紹聽讒惑亂,公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爹爹一向推崇奉孝,該不會認為他的話也是錯的吧?如今爹爹正與劉備為敵,若屢出亂命,明勝何在?長此以往,我恐劉備攻於外,百姓叛於內,爹爹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要付諸東流了。」
曹植才思敏捷,能七步成詩,這樣的話說將出來,當真是滔滔不絕,不假思索。他說一句,曹操便點下一頭,待曹植說完,曹操連點了十來頭,哈哈大笑,良久不絕。
曹丕見爹爹對弟弟的話很是滿意,心中鬱悶,且他暗中買通近侍為己稱譽之事,已然敗露無疑,若不挽回頹勢,賺點分數,今後這江山哪還有自己的份?早晚要屬他人矣。一想到此,氣便不打一處來,也不顧什麼兄弟不兄弟了,張口便道:「你怎敢說爹爹不是大聖大賢。爹爹自征戰以來,戰無不克,攻無不取,天下無敵,加之文采出眾,出口成章。古之聖主明王,不是武略有餘文采不足,便是文采有餘武略不足,像爹爹這樣兩者齊備的,當真古今無一,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何不是聖賢?」
曹操的文韜武略均自出眾,古往今來,確是罕有其匹,這話要是曹丕一早噴將出來,曹操一准樂得個嘴歪歪。可是曹植的話已經深入到他心裡去了,這話聽起來便覺得有些刺耳,側頭向他望去,道:「這聖賢豈有自封的?袁紹就是因為愛聽這等小人言語,受不得逆耳忠言這才失敗,我若像他一樣只喜阿諛之詞,焉能不敗?」越說越氣,語調轉厲,又道:「植兒一來便言道願挖下自己的舌頭,替你解圍。而你不但不領情,反而挑他言語中的毛病,大肆攻擊。你看看你,哪有一點做大哥的樣子。」一揮手,又道:「來人啊,給我將這個忤逆子拖出去重打一百!」兩旁親兵面面相覷,不敢答應。
曹丕、曹植俱是卞氏所生,哪一個都是他的心頭肉,一聽曹操要打曹丕,心想這一百杖打將下去,還不要了曹丕的小命,趕忙上前苦勸。曹操見她哭哭啼啼的樣子,心裡更加煩燥,哪還聽得進她的勸說,怒氣上湧,一疊連聲道:「還不快給我拖出去。」
有道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許褚吃過曹丕一頓飯,又看了一場生平罕見的美妙舞蹈,心想不替他說兩句話,怕是說不過去了,說道:「明公,我運糧之時,大公子也曾一再諫阻,勸我酒醒之後再行。只可惜我大意輕敵,不聽他的話,致有此敗。是以糧草被燒,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不關公子的事。若只是因鋪張浪費這等小事,就打他一百,豈不太過?」
曹操橫了許褚一眼,怒道:「你知道些什麼?你的事我一會再找你算賬,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曹植道:「有道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別說在這幾件事上大哥沒什麼錯處,既便是有些錯處,也已經承認了,可爹爹還欲杖責於他,豈不太過?這也是亂命,還請爹爹暫息雷霆之怒,靜心思索,看看如此做法是不是真的合情合理?」
曹操怒氣稍消,定了定神,道:「植兒言之有理。」對曹丕說道:「若這是植兒為你求情,這一百下杖責你是逃不過去了,還不給我滾回去好好閉門思過,無我命令不許踏出屋門半步!」
曹丕像只鬥敗了的公雞,低頭應道:「是!」向曹植長揖稱謝,然後怏怏而出。
曹操向曹植瞧了一眼,很是滿意,問道:「仲康運糧時酗酒誤事,致使二十萬斛糧草毀於一旦,最終導致壺關失陷敵手。這和官渡時的淳於瓊如出一轍,其罪莫大,我擬將其斬首,以儆傚尤,你怎麼看?」
曹植道:「仲康跟隨爹爹多年,功勳卓著,還請爹爹看在他往日功勞的份上,網開一面。」
曹操一臉不悅,道:「我所以取信於民者,令也。臣不遵令,則不能稱之為臣,君不能行令於臣,則不能稱之為君。不君不臣,何以立國?我自起兵以來,南征北討,大小數百戰,身邊的將領哪一個不是功勞卓著?若個個都恃其功勞,犯令擅行,我這個丞相又怎能在號令臣下?」
曹植道:「爹爹之言甚為有理,不過許褚驍勇善鬥,有萬夫不當之勇,諸將莫及,殺之誠為可惜。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際,斬殺大將於軍不利,還請爹爹三思。」
曹操微微一笑,道:「依你之言該當如何?」
曹植道:「法令乃國之大事,自當由爹爹做主裁決,我年青識淺,哪敢胡言亂語?」
曹操微微點頭,道:「我今天就讓你胡作非為一回,這樣吧,許褚的事就由你全權處理了,不管你是殺是放,我都不加干涉,到時把結果報上來就可以了。」
曹植道:「孩兒年輕識淺,當不得大任。大哥輔佐爹爹處理政務已久,此事還應該讓大哥來處置。」
曹操一臉不悅,道:「他文采本事俱不如你,差幸算是一技之長的不過就是仁厚謙孝而已,就這點我看也像是他裝出來的。讓他好好閉門思過吧,這段時間我若出征在外,政務就由你來處置。」說著向他瞧了一眼。
曹植忙道:「孩兒行為放任,屢犯法禁,不堪任事,一旦行差踏錯,必然壞了爹爹大事,還請爹爹收回成命。」
曹操微笑道:「這的確是你的短處,可近來你已收斂不少,不再同德祖等人遊山玩水,惹事生非,而日終日在屋中用功讀書,勤攻韜略,看來你已認識到錯誤所在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可是你剛過勸我的話,你既然知道錯在哪了,我又怎能不給你機會,呵呵。」
曹植還欲再說,曹操擺了擺手,道:「好了,就這樣吧。我肚子也餓了,既然你哥哥費心思給我備下了如此豐盛一頓飯,不吃可就浪費了,來,隨我一道用飯。」拉著他的手向飯廳走去。
三日後,曹操於丞相府內召集眾文武議事,曹操問道:「最近可有什麼大事發生麼?」
司馬懿道:「司徒趙溫上表舉薦大公子曹丕,說他在守鄴期間政績卓著,理應封以官職。皇上奏可,下丞相議,請丞相自行擬定官職上奏。」
曹操心中一凜,面色一沉,問道:「這趙溫是何時上表舉薦丕兒的?」
司馬懿道:「五日前。」
曹操鐵青著臉,道:「趙溫征辟我之子弟,並非以才,而是為了取悅我,如此官員放在朝廷上也是尸位素餐,要來何用?通知侍中守光祿勳郗慮免去趙溫官職,以儆傚尤。以後再有這樣的官員,不必報我,直接讓他滾蛋!」
司馬懿應道:「是!」
曹操望向殿外,出了一會神,道:「推舉征辟之制的弊端越來越明顯,舉薦之人一味獻媚取寵,所舉皆是明門望族子弟。那些土族子弟大多是些酒囊飯袋,平時沒事的時候便聚在一起海闊天空,胡混日子。一旦有起事來便束手無策,不知所措,把什麼事都給耽誤了。不能在任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了,長文!」
陳群應道:「在。」
曹操道:「我在壺關時便讓你重新擬定一套用人制度來,不知你可曾擬好。」
陳群應道:「下官已然擬好,正要啟奏。」
曹操微微一笑,道:「長文的辦事效率還真是快,短短幾日功夫便似好了一整套制度。說說吧這制度叫什麼名字?」
陳群道:「這制度純以品弟為主,可命名為九品中正制。」陳群不知道的是他這一句話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歷史上從他提出「九品中正制」開始,這項制度便一直沿續下去,歷經魏晉南北朝,長達數百年,直到隋文帝一統天下,認為這項制度已不合當時的時宜,便廢而不用,重新制定了一項持續時間更長,害人更深的用人制度——「科舉制」。這制度雖然廢而不用了,可這品級卻保留了下來,因此評定官員等級高低的標準,也由秦漢時的若干石,轉變成了後世的若干品,我們現在常說的一品官、二品官,就是這麼來的。
九品中正制在創立之初時用人雖不能完全排除家世,但大抵上還是唯才是舉,故曹魏人才興盛,遠非蜀漢、東吳可比,是以司馬炎篡了曹魏之後,最終能夠一統天下。而到了後期九品的劃分,逐漸被世家大族把持,出現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門閥壟斷政權的局面,也是出於這個原因,隋文帝才大力推行科舉制的。
曹操雙眸神光奕奕,道:「哦,九品中正制,聽來有些新鮮,說說看這制度具體如何運作的。」
陳群道:「首先在各郡設立中正,各州設立大中正,專門負責選拔本地人才,依據『家世、道德、才能』這三項標準來評判人才高下,制定品級。這品級共分九等,分別是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各地中正評議好當地人才之後,便將結果上交到司徒府覆核批准,然後送交吏部做為選官的依據。吏部便根據各人品級上下來決定他們官品高低。這中正評定的品級可稱為『鄉品』,鄉品高的起始的官品就高,陞遷也就快,反之鄉品低的,起始官品就低,陞遷也就慢。」
曹操沉吟片刻,方道:「我大漢選人講究的是鄉推裡舉,可如今戰亂不斷,鄉里組織俱已破壞殆盡,無法再推舉人才了,就只能靠朝廷那些大老爺們征辟人才了。可你們剛才也聽到了,這趙溫居然為了奉迎我而舉薦曹丕,這簡直是視選拔人才為兒戲!這制度解決了朝廷選官與鄉里清議的統一問題,我看比現時的征辟制度要好多了,只不過這中正官吏的人選可要慎重,若是中正收受賄賂,昧著良心胡亂評定,豈不又走到老路上去了?」
陳群點頭道:「這中正可由各群官員推舉,務要選出中正可靠之人,再者各地中正評定的結果,還要經過司徒府覆核,若是司徒覆核發現某一中正所評不實,便可立即策免該中正之職,換人來重新評選。」
曹操連連點頭,道:「好!不過這用人還是唯才的好,若一味的唯家世,這制度也就沒什麼用了。」
陳群道:「中正評定是按『家世、道德、才能』三者總體考量來定品級的,三者缺一不可,只要操作得當,不會出現用人唯家世之舉。」
曹操點點頭,道:「好,雖說這裡面有些弊端,但這世上哪來完美的制度,我起兵以來,除舊布新,所做之事無一不是前人從所未行之事。萬事開創在我,駭人聽聞,物議沸然,又何足論?這制度便自今日起開始實行,少時我便會擬一道奏章請皇上批准。」頓了頓又道:「仲達這奏章就由你來擬。」
他連吃了兩個敗仗,丟了并州,在軍事上已被諸葛亮、賈仁祿打得抬不起頭來。若是政治方面再吊車尾,那當真是無地自容了。為了能在迅速勝過劉備,挽回面子,便是飲鴆止渴也說不得了,何況這制度除了容易出面用人唯家世之外,還是很不錯的,是以他便不再徵求眾文武意見,當即拍板決定了。他沒想到的是,他這一荒唐的決定,直接導致了另一場規模更大,影響更廣的政治革新的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