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鄧艾用過晚飯,說是晚飯其實不過是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野菜湯,吃將下去,和沒吃其實也沒多大差別。他躺在床上,聽著母親那時斷時續,若有若無的咳嗽聲,心中思如潮湧,各種想法紛至踏來,好似一團亂麻般糾纏在一起,說什麼也理不清楚。
胡思亂想中,之前的一幕幕又在他腦海之中浮現。他原是荊州義陽人,和現在叱吒風雲的中軍將軍魏延是同鄉。魏延原先也不過就是義陽城裡一流氓,終日游手好閒,無所事事。可是他現在是義陽的大名人,鄉里鄉親終日魏延長魏延短,掛在嘴邊說個不停,好像每天起來不念上幾遍,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一般。鄧艾雖遠在異鄉,對他的大名,卻也是耳熟能詳,如雷貫耳。
他心裡在想,同人不同命,這句話當真說的一點錯也沒有。魏延和自己出生在同一個地方,吃著一樣的米,喝著一樣的水,然而他現在如此風光,指揮千軍萬馬,攻城略地,建功立業。而自己本事也不比他差多少,每天卻只能指揮著一群牛,吃草喝水,兩人之間的際遇當真相差十萬八千里。
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撒手人寰,離他而去,他和母親相依為命,日子過得雖然艱苦,但好歹是本鄉本土,倒也無憂無慮。可好景總是不長,也許是上天將降大任於斯人,於是便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他沒過幾上年好日子,便趕上夏侯惇領軍攻打荊州,新野襄陽一帶淪為戰場,兵凶戰危,狼煙四起。他母親害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帶著他離鄉背井,逃往汝南,替農民養牛餬口。十二歲那年,汝南那裡鬧饑荒,他母親不得不再次遷徙,帶他離開汝南來到穎川。半路上,他無意之中瞧見了故太丘長陳寔刻在道旁的碑文,裡面有「文為世范,行為士則。」這麼兩句,鄧艾見了,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范士則,可能是他覺得鄧艾這個名字太遜,不能給他帶來好運氣,想改個名字轉轉運。可是他時運未至,老天爺專門和他作對,他到了穎川,發現村子裡就有一個叫范士則的,只好老老實實的改回原來的名字,還叫鄧艾。他們娘倆到了襄城縣這個小村中,在好心人的幫助下總算是安頓下來,可卻無以為生,於是鄧艾幹起老本行,替人放牛,當起了牛司令,這一幹就一直幹到現在。
他打小就對指揮作戰十分感興趣,每見高山大澤,就比比劃劃,安排軍營處所,何處設伏,何處攔截,無不瞭然於胸。其他小孩子見他手上比個不停,嘴裡嘟嘟囔囔,不明所以,還道他在發神經,常常取笑於他。他是個口吃,心裡一急,更加解釋不清楚,只好離群獨居,每日裡只和牛打交道。他把牛當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將心中所思所想和牛訴說。不過對牛彈琴,牛聽不懂,對牛談兵,牛自然也不明白。聽得煩了,往往哞哞亂叫。可他卻聽不懂牛語,不知牛已經煩了,還在那喋喋不休,終於惹得群牛暴動,四散奔走,驚起哞聲一片。
他除了對行軍打戰感興趣之外,還很喜歡讀書。當然他喜歡的行軍打戰和張飛馬超所喜歡的打打殺殺大不相同,他對使用莽力狂攻猛突沒什麼興趣,而對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著實感興趣。可想要學兵法,首先就要讀書識字。倘若連兵法書上的字都看不懂,想要學會兵法,又從何談起?當然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還是有些例外,有不少流氓,大字不識得幾個,卻於實戰中習得兵法,一樣能布勒千軍萬馬,戰必勝攻必取,賈仁祿便是一個典型例子。可是小聰明總有用盡的時候,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軍事家,還是要老老實實的苦讀兵書。不過鄧艾家裡太窮,學習對他來說也是件可望不可及的事情。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他是沒有錢,上不起學,於是他就乘放牛的間隙,貓在學堂牆根下聽白書。私塾先生姓陳,是個好心人,見他一心向學,孺子可教,本著有教無類精神,免了他的學雜費,見他著實聰明,舉一反三,還時常給他開些小灶。這株幼苗在私熟先生的關照下茁壯成長。知識畢竟無法從娘胎裡帶將出來,這次他所以能成為解元,和私塾先生的大力栽培那是分不開的。
靜夜之中,忽聽得母親重重的咳嗽幾聲。他的思路登時斷了,側聲細聽,只聽得隔壁屋中傳來一陣呼嚕聲,顯是他母親睡得正熟,心想:「母親長年在外奔波,飢寒交迫,落下了這個病根。近年來這病一天重似一天,得趕緊想個辦法賺上很多很多的錢,給母親治醫。」沉吟片刻,又想:「現在最快的辦法,就是參加會試,然後是殿試,若是考中了狀元,便可是擠身官場,那時還怕沒錢給娘治病?科舉制這個法子也不是誰想出來的,那人能想出這麼一個令人拍案叫絕的法子來,著實令人好生佩服。他多半也是個鬱鬱不得志的窮苦人,知道窮苦人懷才不遇的難處。像我口吃,說話含糊不清,有哪個中正能看得上我?要等中正選舉征辟,怕是一輩子也別指望出人頭地了。科舉制雖然給我一個一展所長的機會,可是這盤纏……」
他的想法倒不是無的放矢,歷史上他就是因為口吃,不受中正待見,一直沒有被中正推舉,淪為下吏,直到遇到了司馬懿,這一切才有所改變,不過他也因此在稻田里虛耗了二十餘年的光陰。一個人才二十年能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自是常人難以想像,可鄧艾這塊真金卻被埋沒在田里近三十年才被人刨將出來,白白錯過了多少次發揮才能的機會,這怎能不叫人扼腕歎息?
《三國誌》鄧艾傳有云:「……以口吃,不得作干佐,為稻田守從草吏。同郡吏父,憐其家貧,資給甚厚,艾初不稱謝……後為典農綱紀,上計吏,因使見太尉司馬宣王。宣王奇之,辟之為掾,遷尚書郎。」這段話的意思就是,中正以為鄧艾口吃,不能但大任,便派他去看守稻田。同事們見他家貧,可憐他,常常資助,鄧艾也是來者不拒,並不稱謝。後來他因為幹得出色稍稍升為典農綱紀這麼一個小官,進京述職時見到司馬懿,司馬懿和他聊了幾句,大叫:「人才啊!」把他留在了身邊。鄧艾這個苦大仇深的孩子這才撥雲霧而睹青天,終於找到了組織。不過那時他已老大不小,蜀漢相爭也已進行到了後期,諸葛亮早已成了朽骨一堆,前期所有轟轟烈烈的戰爭都沒他什麼事,要是他早為世人所知,魏國說不定能提前幾年滅蜀,也未可知。
如今有了科舉制,一個人是不是人才不再通過中正的嘴來決定了,這給他提前出山創造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可是魏漢制度不同,漢朝不實行屯田制,沒有典農中郎將這樣的組織,他雖到了作官的年齡,卻不能和像歷史上那樣去看守稻田,只好繼續替人放牛,可他家裡實在太窮,出不起差旅費,沒法到長安去參加考試。眼見著這麼好的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卻因沒錢而白白錯過,怎能不使他抓耳撓腮?
當然這錢其實並不難搞,只要他一句話,別說只是區區盤纏,便是百畝良田,也能輕易搞到手。他中瞭解元之後,在十里八鄉大大的露了面,別說左近的幾個村落,就是整個穎川國,乃至豫州,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的。這粉絲團很快就建立起來,而且人數還不少,當然以少女居多。有不少趨炎附勢之徒打算資助他上長安參加會試,盼著他日後飛黃騰達,自己能分潤些好處。當地官員也對他著實巴結,襄城縣令就親自登門拜訪,噓寒問暖。甚至還有不少媒婆擁到他家,向他提親,左右不過是張三的女兒,李四的閨女,這些庸姿俗粉他自然是看不上的。何況他為人冷傲,不喜食嗟來之食。最看不慣就是這種窮困時就看不到人,一旦富貴了就和蒼蠅似在耳邊嗡嗡地吵個不停的小人。歷史上別人瞧他可憐,接濟他,他連一聲謝謝也不說,刻薄如此,如今對這些別有用心的卑鄙小人又怎會有好顏色?是以這種人來到他家只受到一種待遇,那就是吃閉門羹,連縣令也不例外。當然有不少人不死心,屢次三番上門打擾,都被他關在門外,不由得死了心了,往地上吐了幾百口唾沫,叫道:「不就是個鄉巴佬,拽什麼拽!」揚長而去。
人都給他得罪完了,這錢自然是沒法搞到。他原以為從秋八月到來年春三月有很長一段時間,自己還有把子傻力氣,區區幾貫盤纏很容易賺到,既然能自力更生,為什麼要拿人錢財,受人以柄,遭人蹊落?哪知天公不作美。由於剛實行科舉制,各項制度還都有待完善,舉人在當時可不像清朝時那樣有勢力,只是有參加會試的資格,並沒有什麼實際權力,也就無法給他帶來錢財。而鄉里人知道他中瞭解元,想當然的以為他生財有道,而且他現在身份大大不同,自然不屑再干放牛這種小活了。於是原先僱傭他放牛的那人,親自上門,拐彎抹角的將他給炒了魷魚。村裡的其他人也不敢再僱傭他。雖然後來他好說歹說,終於又找到了一個僱主,可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離試期已近,連還債都困難,這盤纏說什麼無法湊齊了。他沒想到連老天都和他過不去,不禁喟然長歎。
當下他暗暗的罵了幾句老天,尋思:「陳先生為人和善,我在他那讀書,他從不收學費,本來找他借錢,倒也沒什麼。可是我去安城考試的錢就是向他借的。他家裡也窮,教一年書也收不了幾個錢,聽說這些錢也是他向親戚朋友借來的。原來的錢還沒還上,我怎麼好意思再向他借?本來想有半年多的時間,弄些許盤纏小事一樁,哪知太出名也不是什麼好事,村子裡竟沒一個人敢雇我放牛。雖然我又找到一家人家,但到了現在也只攢到幾十文錢,刨去用度,連還債都不夠,上長安那是想也不要想。唉,早知當初就不要得罪那些小人,這會也不會這麼狼狽了,現在那伙小人受了不少窩囊氣,肯定不會再接濟我了,這可如何是好?」
想了半晌,還是想不出什麼良策,歎了一口氣,道:「算了,再等三年吧,我安安心心替人放三年的牛,除了還債之外,剩下錢足夠上長安了。」心裡雖如此想,可仍是覺得鬱悶不矣。畢竟眼看就要到手的功名隨風而去,還要再等上三年這麼長的時間,任誰心裡想起來,都和吃了頭蒼蠅似的。
想著想著,他不知不覺睡著了。次日,他起了個大早,牽牛來到河邊餵養。群牛來到河邊,便自由嬉戲,啃草的啃草,飲水的飲水的。鄧艾則從懷裡掏出一卷簡牘,埋頭苦讀。
這並不是什麼四書五經、論語孟子。而是《孫子兵法》一十三篇。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及無數的口水,才從書販手裡搞來的,自然視若珍寶,用心研讀。讀著讀著,整個人自然而然就進入到書裡,忘了周圍的一切。眼前彷彿見到無數的兵馬,東一堆西一團,此來彼去,好不熱鬧。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傻子,牛跑了!」
這句話曾無數次在鄧艾耳邊迴響,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來人是陳先生的閨女陳蘭,笑道:「你來了。呵呵,你就別逗我了,每次都這麼說,不覺得很沒意思?」
陳蘭急道:「誰逗你了,這次是真的!」
鄧艾被她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對這話的免疫力,自不是一般的高,笑道:「別鬧了。」低頭看著簡牘,念道:「『孫子曰: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故善戰者,能為不可勝,不能使敵之必可勝。故曰:勝可知,而不可為。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守則不足,攻則有餘。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見勝不過眾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戰勝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舉秋毫不為多力,見日月不為明目,聞雷霆不為聰耳。古之所謂善戰者,勝於易勝者也。故善戰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故其戰勝不忒。不忒者,其所措勝,勝已敗者也。故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你瞧,說得多好啊?你等等,等我看完這篇,再和你聊。」當然他說話可沒有這麼流利,這段話說的是結結巴巴,斷斷續續,個中情景,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陳蘭搶上前來,夾手將他的書奪了過來,道:「別曰了,你的牛真跑了!」
鄧艾吃了一驚,抬頭數了數牛,果然少了一頭。他只覺得頭皮發麻,背上汗水涔涔而下,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又數了一遍,確實少了一頭,叫道:「怎麼……會……會這樣!」伸指又在數牛。
陳蘭道:「別數了,我早就數過了,的確少了一頭,趕緊找找吧。」
鄧艾點頭道:並沒有像尋常牧童那樣一丟了牛就四下亂找一氣,而是低頭在小河邊上仔細查察,過了半晌,只聽他大叫一聲,聲音裡滿是歡愉之情。
陳蘭叫道:「怎麼了?」
鄧艾道:「牛……牛的蹄印,丟的那頭牛……牛的蹄印!」
陳蘭走上前一看,嘴裡嘟嘟囔囔:「這地上都是牛蹄印,你怎麼知道就一定是那隻?」
鄧艾笑道:「我養的每頭牛……牛……我都是十分了……瞭解。不是我吹……吹牛,它們的蹄印我……我都能辯得出來。這牛……牛有些跛,蹄印深淺不一……一,你仔細看看,是不是這麼回事?」
陳蘭低頭仔細一看,笑了笑,道:「你還別說,還真是這麼回事。」
鄧艾道:「你在這等……等著,我去看看。」
陳蘭道:「嗯,你要小心些。」
鄧艾點了點頭,順著蹄印往前走。那牛蹄印開始時只是分佈在小河左近一帶,顯然是安分在己在河邊上吃草喝水。驀地裡兩行蹄印向河對岸的小樹林沿伸。鄧艾順著蹄印來到小樹林,那裡的土地頗為干躁堅硬,蹄印就此斷了,鄧艾在附近找了良久,終於在林邊一片窪地中找到了一些清晰的牛蹄印,在牛蹄印的旁邊明顯可以看出還有幾個男人的腳印。
他心裡咯蹬一下:「那牛肯定是遇上偷牛賊了。近年來戰亂四起,附近的幾處村落中滿是從各地逃來的難民。這些人無以為生,腹中饑餒,往往就偷牛偷羊為食,那牛遇上這夥人估計凶多吉少。不管怎麼說,先跟上去看看,說不定還來得及也未可知。」
當下他追蹤前進。那兩種足跡時斷時續,若有若無。他在足跡的指引下終於來到了摩陂附近的一座山坳。隔老遠便聞到一陣肉香,他躡手躡腳的欺到高阜處的一片長草叢中,撥開長草向下一看。只見那牛已被架在長竿之上,底下堆滿乾柴,大火燒得正旺,一陣陣肉香撲鼻而來。十餘精壯漢子上身赤祼,圍在篝火邊上,各執匕首從牛身上割下一大片肉,張嘴大嚼。
他知道憑自己那點傻力氣,根本不是這十來個漢子的對手,冒然衝將下去,只有白白送死毫無益處。於是他遊目四顧,記好週遭地形,悄悄離開了山坳,以最快速度跑去報告當地亭長。漢時亭長主管一方治安,負責捕拿盜賊。那亭長一天泡妞把妹有多少大事要做,哪會在意他這麼一個小牧童?聽了之後,不即動身,來到後堂和幾房小妾溫存半晌,生離死別一番,這才慢騰騰的點起差役,邁著官步,四平八穩的來到山坳。到那只發現了一堆白骨,幾塊焦炭,還有幾根燒焦了的樹枝。盜牛賊卻不知死到哪裡了,一個也沒有找到。
鄧艾年紀尚輕,畢竟經驗不足,沒有跟蹤追擊,順籐摸瓜,發現賊匪巢穴,說不定還能因此破獲幾樁大案,這盤纏也就有著落了。他竟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官府身上,殊不知官府一般都只在塵埃落定之後,才會趕到現場,鄧艾把希望全寄托在他們身上,還不把什麼都給耽誤了?
那亭長沒抓到盜牛賊,白白跑了一趟,心裡當然很鬱悶。更主要的是,每年鄉里都會差人來核查他的政績,倘若看到了這一筆,自己怕是陞遷無望,永遠都要在這小鄉村裡當什麼勞什子的亭長了。突然間他心念一動,斜眼側睨,瞧著鄧艾,冷冷地道:「你叫什麼名字?」
鄧艾心想:「前段時間你還假惺惺的到我家問長問短,怎麼這會就不認識了?」老老實實答道:「鄧……鄧艾。」
那亭長吃了一驚,道:「鄧艾,莫不是今年豫州解元?」
鄧艾點點頭,道:「正是。」尋思:「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那亭長道:「噫,如今已近二月,會試在際,你因何不前往長安赴考?」
鄧艾實話實說:「只因盤……盤纏無著,權……權替村農牧牛,待湊足盤……盤纏之後再行上路。」
那亭長點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據我所知,替人牧牛一日收入可是不多。你還要養家餬口,又怎有多餘的錢來做盤纏?」
鄧艾以為那亭長又想接濟他,他雖然急於想上長安赴考,卻說什麼也不願接受小人恩惠,更不願低三下四向人求告,冷冷地道:「這個小人自……自有辦法,不勞亭……亭長大人費……費心!」
那亭長向他瞧了兩眼,笑道:「自有辦法,好一個自有辦法。我來問你,你急於前往長安赴考,卻因無有盤纏而憂心忡忡,是也不是?」
鄧艾點點頭,道:「正是。」
那亭長道:「你急於籌錢,於是你就監守自盜,偷了他人之牛來湊盤纏,是也不是?」
鄧艾沒想到那亭長竟把這污水潑到了自己頭上,叫道:「冤……冤……冤枉!哪……哪……哪……有此……此……此事!」
那亭長道:「瞧你說話含糊不清,言詞閃爍,定是心中有鬼,還敢狡辯!」
鄧艾氣得手足冰冷,說話更加含糊不清,道:「那……那……那這……這堆白……白骨又如……如何解……解釋?」
那亭長道:「這還不容易,定是你為免事情敗露,故佈疑陣,誘我們上當。我在這裡幹了小二十年了,什麼樣刁滑之徒沒見過?你這點鬼域伎倆,焉能瞞得過我!」
鄧艾氣血上湧,滿臉通紅,這一急口吃更加嚴重,辯解之詞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那亭長心裡那叫一個痛快,心想:「那天我到你家,瞧你那趾高氣揚的樣。我話還沒說上兩句,就被你推了出來,跟著你砰地一聲,就把大門關上,害得我的鼻子險些給大門撞到。你現在還沒怎麼的,就如此驕橫,倘若當上了大官,我們豈不都要給你踩在腳下,永遠都抬不起頭來?哼,你不是很能麼,現在我看你還怎麼脫身?」說道:「怎麼樣,沒話可說了吧?」
鄧艾道:「你……你……你……」
那亭長瞪了他一眼,道:「來人,把這小子拿下!」
眾差役平時也看不慣他這股子傲勁,聞令之後,一擁而上,將他捆了個結實。
那亭長道:「帶走!明日具文申報鄉里,請主管奸盜的游檄差人前來覆核。」
鄧艾這個報知賊蹤的有功人員,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當成了盜賊。他心裡雖有千言萬語,卻急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恰巧幾名村婦就在那片林中採桑,見鄧艾被差役抓走,不明所以忙趕到他家來告知鄧母,可找到找去都找不到人,最後一村婦在小河邊見了陳蘭,忙將這事一五一十的對她說了。
陳蘭大吃一驚,忙托人照顧群牛,飛也趕去村裡尋找鄧母,可找來找去,怎麼也找不著。她詢問了幾個鄉親,都說鄧母一大早就出村向南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陳蘭急忙沿著村子向南找尋,走出十餘里,天色向晚。她一個大姑娘家夜裡孤身一人在荒山野嶺中亂竄是十分危險的,不過找人要緊,她硬著頭皮,又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眼見天色越來越晚,道旁林中時不時發出奇怪的聲音,似鳥非鳥,似狼非狼,說不出的可怕。她身子抖個不停,心想這樣硬來怕是不行了,再找下去說不定連她自己也要搭進去,不如回村通知他父親,約齊人手一起尋找。
當下她轉身正要回去,忽聽見林中砰地一聲大響,像是有什麼物事轟然倒地。她嚇了一跳,啊地一聲尖叫,蹬蹬蹬的向後退了幾步,躲在一株大樹後,探頭向外張望。
只聽林中有一個女子聲音說道:「蘭……蘭……蘭……是你嗎?」
陳蘭聽出這是鄧母的聲音,此時雖可說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但她心裡怎麼也高興不起來,聽聲音鄧母像受了嚴重的傷。她忙奔上前去,撥開長草一看,只見鄧母躺上草叢上,嘴角上面頰上青一塊紫一塊,像是剛被人打過,叫道:「怎麼了?誰把你打成這樣?」
鄧母歎道:「唉,艾兒千好萬好,就是性子太傲,不善和他人交往。那些人上門來接濟我們,也不全是不安好心,別有所圖。可艾兒卻不分清紅皂白,拒人於千里之外。現在倒好為了一點點盤纏,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相似。我今天去縣裡找了幾戶大戶人家借錢,他們都曾被艾兒拒絕過,心中不忿,不但不肯借錢,還拿我這個老婆子出氣。」
陳蘭勃然大怒道:「豈有此理!」
鄧母道:「這事你可千萬別和艾兒說。」
陳蘭淚水滾將下來,道:「他……他……他……」
鄧母心中一凜,道:「他怎麼了?」
陳蘭道:「您聽了可千萬別著急。」
鄧母道:「他到底怎麼了?」
陳蘭定了定神,將事情始末一五一十的說了。鄧母只覺兩眼一黑,癱倒在地。
與此同時,陰山南麓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兩隊騎兵列成陣勢正在惡戰。兩方的裝束均是一般,頭帶皮帽,身著皮衣,手中執著一柄彎刀,在陽光下閃耀生光。這兩支騎兵一望便知不是中原人物,他們嘴裡發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聲音,揮舞手中彎刀,彎刀幻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竟向對方身上劈去。
兩支軍馬似乎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兩軍主力在統兵上將的帶領下,衝突幾次,都沒衝亂對方陣勢,反被射死砍死了數千軍士。兩方酣鬥良久,但見羽箭長矛彎刀在天空中飛舞來去,殺聲震天,血肉橫飛。綠草茵茵的大草原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人屍馬屍,綠草也登時被染成鮮紅,看上去十分怕人。
忽然間,一陣大風刮過,激起漫天塵沙,逕向迎風而立的那支軍馬捲去。那支軍馬正全神貫注和敵人糾纏,冷不防大風吹到,不少軍士迷了眼睛,登時陣腳大亂,紛紛後退。對方營中鼓聲雷震,迎風軍接戰片時,便即敗退。背風軍向前追殺,氣勢鋒銳。
迎風軍中一個身著白虎皮袍,白虎皮帽,服飾華麗的魁梧大漢眼見自家軍馬越來越少,一聲呼哨,招呼軍馬倉皇退走。
背風軍中一名精壯漢子大叫一聲,手中彎刀向前一指。軍中鼓聲雷鳴,背風軍受鼓聲所激,大呼酣鬥。迎風軍再也不住,四散奔逃。那魁梧漢子策馬正要奔逃,突然間兩萬騎兵從側翼包抄過去,截斷他的歸路。他一猶豫間,前方騎兵追上,將他圍在垓心。那漢子歎了一口氣,嗆啷啷一聲響,手中彎刀掉地,道:「罷了,這大草原之主,就讓給軻比能吧。」
這人正是當年叱吒草原,開創一代霸業的鮮卑首領檀石槐的後人步度根。要是檀石槐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後代如此爭氣,估計會給氣活過來。
軻比能軍裹了上來,將他捆了結實。這時軍中金聲大震,各隊騎兵井然有序,掃戰場的掃戰場,紮營的紮營,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不片時,大營立好,布度根在幾名親兵的押解下,進了中軍大帳。帳中坐著的正是軻比能,雙目如電,霍地在步度根臉上掃了幾掃。步度根雙膝一軟,道:「部落女人牛羊馬匹,我都不要了,只求你饒我一命。」
軻比能站起身來,來到他跟前,上下打量,道:「你要我饒你性命?」
步度根顫聲道:「求求你饒我一命。」
軻比能冷笑道:地一聲響,彎刀出鞘,在他頸邊一劃。步度根人頭掉地,一股鮮血激飛而出,濺在軻比能臉上。他獰笑道:「沒想到大草原上居然還有你這樣的人,怪不得你會敗在我手裡。」走到帳口,雙手高舉,大聲高呼:「這片大草原永遠都只屬於勇士,而不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