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見馬超狼狽奔竄,不禁有些得意,手捋鬍須,面帶微笑,道:「這場勝利來得太及時了,仁祿挫敗之後,心有所忌,說不定會主動撤退,以觀望態勢,鄴城之圍也就解了。」
突然間身後喊聲大震,程昱大驚回頭,只見一彪人馬殺到,當先一將英俊閑雅,銀盔銀甲,跨下一匹白馬,手中一桿銀槍,正是趙雲,叫道:「程昱老兒,納下命來!」挺槍驟馬,逕取程昱。
原來他奉命引軍接應馬超,聽聞馬超竄入密林追趕程昱,恐他有失,隨後跟進。見到火光,大驚失色,當即趕來抄程昱後路。程昱也算到賈仁祿不會單差馬超一人來此,事先做好充分準備,以防敵人突襲,不過他的一應佈置都設在前方,後方只留少數兵馬,示警而已。沒想到趙雲入林之後便即識破了程昱的佈置,從後方薄弱處突入,殺他個措手不及。
程昱雖不識得趙雲,但看他那身行頭,也猜到了個大概,吃了一驚,撥馬往東便走。魏兵不意漢軍從後殺至,為首將領更是勇不可當,大驚之下,忽瞥見主將棄眾而去,哪還有心抵抗?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四散奔逃。
趙雲殺散眾軍,突入火海,尋覓馬超。怎奈四下紅光刺眼,黑煙遮目,一時難以找尋。他在火場中尋了一圈,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禁暗暗叫苦。
這一邊程昱知趙雲勇猛,不敢多耽,一口氣狂奔近十里,回頭一看,不見有漢軍追來,心下稍安,按轡徐行,沿路聚攏殘兵敗將,行不上三里,便收了兩三千人,士氣稍震。他來時只求活命,飢不擇食,慌不擇路,盡往林木茂密之處行去,此時已迷失方向,不知身在何方。當下他抬頭看天,只見繁星滿天,月光從林木縫隙中灑將進來,一片清光,鋪在地下。他於眾星之中尋得北極星,辯明方向,正要傳令連夜趕路,退回魏縣再作良圖。忽聽一名副將說道:「大人,弟兄們奔了大半夜,疲勞已極,實在走不動了,請大人下令安營休息,讓弟兄們喘口氣。」
程昱長眉一軒,道:「這裡離漢軍大寨甚近,險境未脫,不可久留。大伙加把勁,到了魏縣再休息不遲。」
那副將道:「可是弟兄們實在走不動了。」
眾軍紛紛叫嚷:「是啊,是啊,我們實在走不動了。」「大人開恩,讓我們休息休息再走吧。」「我們已奔出十餘里,漢軍要追早就追上來了,哪會等到現在?我們累得實在走不動路了,就讓我們休息一會吧。」
程昱歎了口氣,道:「罷了,眾軍就在林中稍適休息。一個時辰之後,再行趕路。」
眾軍大聲歡呼:「多謝大人恩典。」各自覓地休息,有的幾個人湊在一起生火取暖,有的竄入林中,尋覓野味充飢,有的實在累得夠嗆,倚在樹上,只是喘氣。
程昱坐在一塊大石上,幾名副將來乾柴,點起篝火。眾將圍在火堆邊上,商議行止。
忽聽不遠處有人喊道:「咦,那邊有火光!」
只聽馬超大聲叫道:「定是在這裡了!追,別讓程昱跑了!」
程昱吃了一驚,心道:「這小子命真大,居然沒燒死他。」失聲叫道:「不好!」一躍站起,翻身下了大石,一個箭步奔到栓馬的大樹下,解下馬韁,蹂身而上,雙腿一夾,那馬忽律律的一聲長嘶,邁開四蹄,幾個起落,已在數丈之外。這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迅捷無比,顯是平時習練有素。
眾兵士聽得馬超喊叫,竟不再叫苦叫累,說自己走不動了,不知怎地,忽地內力生發,輕功陡進,發了一聲喊,撒開雙腿,一溜煙似地走了個乾乾淨淨。待馬超追到時,林中亂石堆間唯余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燒,人是一個也見不到了。
馬超大怒,一拳擊在身旁一塊大石上,叫道:「這老不死的跑得倒快。」這一擊輕動傷口,只覺右臂幾處灼傷火辣辣的好不痛疼,低頭向右臂瞧了一眼,但見傷口破裂,血水一點點涔將出來,想起適才全憑運氣,這才死裡逃生,心中大恨,咬牙切齒,破口大罵:「一會抓到這老不死的,定將他燒得個半死不活,痛他個三日三夜,讓他也嘗嘗被火燒的滋味!」回頭對身後兵士道:「追,都別歇著,趕緊給我追,今天不追到程昱,誰也不准休息!」
原來馬超不察之下,中了程昱詭計,身陷火海,不由得心下大駭,但恐懼之意一晃即逝,轉瞬間便即神智清明,尋思如何脫困求生。其時四下濃煙滿佈,遮天閉月,無法辯明方向。他憑著感覺,胡亂選了一個方向,冒煙突火,覓路而行。曲曲折折也不知行了多久,週遭火勢已不如先前熾烈,料來已到了火場邊緣,心下稍寬,環顧四周,只見身邊稀稀疏疏的站著百餘人。回想此適才情景,心中猶有餘悸,剛才他被烈焰包圍,身旁幾株參天大樹為大火所焚,紛紛倒塌,向他壓將過來,若非坐下白馬甚是神駿,不待他指揮,自行進退趨避,這會他早就成了一具焦屍了。自淺水原之戰後,他從來沒敗得如此之慘,不禁大為忿怒,叫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程昱老兒。安敢如此欺我,我跟你永世沒完!」
忽聽左首邊傳來一陣喧鬧聲:「不好了,常山趙雲來啦,快跑啊。」「跑晚了可就活不成啦!」
馬超心中一喜:「子龍接應兵馬到了,看來程昱吃了大虧,不就此時殺將上去,更待何時?」
當下他點起百餘殘兵,便往喊聲處殺去,行不多路,又遇到不少自家軍馬,合兵一處,聲勢更盛。又奔了一陣,只見一夥魏兵約三百餘人迎面奔來,亂糟糟的不成隊伍。馬超大喝一聲,挺槍衝入陣中,長槍起處,登是便有四五人倒在血泊之中,眼見是不能活了。
這伙敗兵敵不過趙雲本已是驚弓之鳥,見馬超如此神勇,把膽都給嚇破了,亂喊一聲,四下逃散,馬超生擒一人,大聲喝問,程昱現在何處。那人戰戰兢兢的說道曾見程昱向東逃了,不知到了何處。
馬超當即便將那兵士擲在地下,不再管他,催攢軍馬,向東追去。追到程昱落腳處時,隱隱見前面有火光,料到定是程昱,不禁心情激動,大聲叫嚷起來。其時程昱早已杯弓蛇影,一有風吹草動,便打起腳底抹油的主意。馬超這一亂叫亂喊,暴露行藏,登時將他的膽給嚇破了,一溜煙似的跑了個無蹤無影。
馬超隨後追上,追了一陣,左張右望,始終沒見到程昱,尋思這小子打戰的功夫甚是厲害,燒得他焦頭爛額,傷口到現在還在疼,萬萬沒想到他逃跑的本身也是一流,一轉頭的功夫,又見不到人了。當下他傳下令去,命兵馬分散開來,搜索前進,言道就是把這片林子翻將過來,也要把程昱這小子給揪出來,活活燒死,以解心頭之恨。
正亂叫亂嚷、亂命疊出之際,忽聽身後有人叫道:「孟起,原來你在這裡,讓我好找。」卻是趙雲。
馬超道:「多虧子龍來的及時,不然我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大恩不言謝,日後子龍有用到馬超的地方,儘管開口便是。」
趙雲道:「你我份屬至親,何必如此客套。我方才追尋程昱,一轉頭便失了他的蹤跡,孟起可曾尋到?」
馬超氣得牙癢癢地道:「剛才還見到,轉眼又不見了,這不我正命人搜索前進呢。」
趙雲遊目四顧,道:「我們來時軍師有嚴令,倘若勝了,不可窮追。程昱經此一敗,膽氣已喪,不敢再來搗亂了。我們此翻前來,主要是為了試探敵軍虛實。如今目的已經達到,東邊一路,根本不是魏軍主力,只不過虛張聲勢而已。既然已達到目的,見好就收吧。孟起身上有不少燒傷,應該回營療治,程昱這傢伙我看就必不追了。」
馬超叫道:「不行,這口氣我說什麼也嚥不下去!」
趙雲道:「可軍師將令……」
馬超道:「管他呢,今天我若追不上程昱絕不收兵!」
趙雲歎道:「好吧,再追十里,若還看不到人,便回去如何?」
馬超沉吟片刻,一咬牙,道:「好就依你!十里後還沒有程昱蹤跡,便即收兵。」
當下二人合兵一處,向東追逐。二將的坐騎均甚是神駿,轉瞬間便奔出數里,將大隊軍馬遠遠甩在了後頭,又行一陣,只聽得流水淙淙,二人來到一條小河邊上。趙雲向河岸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座小橋橫在河上,橋那頭分出二條岔路,一條往南,一條往北,實不知程昱走得是哪知路。
趙雲和馬超對望一眼,想起當日追司馬懿的情景,齊聲道:「又是岔路?」
二人過了小橋,來到岔路口查察,過了良久,並沒發現什麼可疑之物。馬超正沒理會處,忽聽趙雲咦的一聲叫了出來,忙湊上前去低頭一看,只見往南去的那條岔道道旁幾株長草之上壓著一根馬鞭,依稀是程昱之物。那馬鞭色作深黑,於黑夜之中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二人是在查察週遭有無可疑物事時,無意之中發現的,心中均想上次司馬懿故意將金盔遺落,透他們上當。這金盔金光閃閃,又放在十分顯眼之處,既便在黑夜之中,也容易查覺,而那馬鞭本就黑沉沉的,又落在長草叢中,不仔細找尋根本發現不了,顯然是程昱驚慌失措之時,一個不小心失手掉落的。想到此節,二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追!」催馬嚮往南行去,身後軍馬見主將投南,發了一聲喊,緊隨而去。
過了許久,岔道中央的一片長草叢無風自動。不多時,草叢向兩旁分開,一人鑽了出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正是程昱,叫道:「好險,好險。若是趙雲沒發現馬鞭,先發現我,那可就死定了。」說著過了小橋,往來路奔回,行不多時,便沒入道旁松林之中。
逃跑之道千變萬化,有時應左則右,有時應左則左,有時左右皆非。這腳底抹油不只是憑兩條腿就能逃出生天的,得動腦子。馬超和呂布一般,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只知一味傻沖,極容易中計,自然不可能發現程昱的詭計。趙雲雖神清智明,但和程昱相比還是差了老大一截,也沒想到他們要追的人其實就躲在岔路中央的密林之中。兩人往東南追了十餘里,南轅北轍,越追越遠,自然找不到要找的人。
馬超叫道:「奇怪,奇怪。難道這是程昱老兒的誘敵之計,他其實是往北走了?」
趙雲雙眉一挑,道:「魏縣在陽平亭東南,照理他是該往東南方向去了才對,你我二人坐騎均非凡物,沒有理由追趕不上啊!」
馬超道:「這傢伙定是向北逃了,咱這就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趙雲搖了搖頭,道:「不妥。」
馬超叫道:「有什麼不妥的?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忽聽身後有人大聲叫道:「啟稟將軍,剛接到驃騎將軍飛鴿傳書,上說大寨忽遇變故,命將軍及子龍將軍不得戀戰,速速回營。」
趙雲攤開雙手,道:「沒法子了,咱這就回去吧。」
馬超向北方瞧了良久,歎了口氣道:「也罷。今天就放他一馬吧,咱們走!」撥馬回頭,招呼軍馬回營。
眾軍將及大營,忽聽得大營方向傳來陣陣喊殺聲,馬超怒道:「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來劫寨,難不成是曹丕那廝按奈不住衝出城來送死?」
趙雲手搭涼棚,眺望遠方,道:「不太像,我聽喊殺之聲來自南面,該是夏侯惇的軍馬到了。」
馬超道:「來得正好,抓不到程昱,便拿夏侯惇來出出氣,也是好的。」
趙雲道:「夏侯元讓神功無敵,勇貫三軍,孟起不可大意。」
馬超笑道:「神功無敵,會讓人射瞎一隻眼睛?他不過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罷了,今天撞到他馬超爺爺手裡,管叫他知道什麼才叫神功無敵!」
趙雲道:「其實我也想會會這個傳奇人物,經你這麼一說,我的手也癢癢了,走,咱們這就殺將上前。」
眾軍齊聲高呼:「殺啊!」正要上前,忽聽空中振翼之聲響起,趙雲抬頭一看,只見三隻信鴿從天而降,親兵從鴿腿上的小筒中取出一團帛卷,呈給趙雲,趙雲打開一看,道:「軍師讓我們不必應援,直接去抄夏侯惇大寨,又說寨子佔不佔不打緊,糧草一定要統統燒了,一粒不留,否則軍法從事。」
馬超冷笑,道:「燒糧草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還用下如此嚴令?」
趙雲道:「夏侯惇久在行伍,深諳兵法,外出必為內備,不可等閒視之。」
馬超道:「那是對付別人。你我二人聯手,這天下間還有劫不了寨子?」
趙雲深以為然,不過他生性謙和,不喜說大話,微微一笑,不再相勸。
二人率領軍馬,折而向南,於林間小徑中悄悄前進,行出十餘里,哨探來報,夏侯惇大營離此已不足里許。
趙雲雖認定劫寨必成,卻也不敢小瞧對手,面色凝重,讓馬超率軍隱於暗處待命,自已展開輕功,窺查敵營,他統兵已久,對行軍佈陣之道甚為熟悉,敵營如何佈置,他只要一看便知。當下他選了一處地勢較高處,憑高視下,敵營盡收眼底。他只看了幾眼,敵寨何處把守嚴密,何處守衛薄弱便即瞭然於胸,跟著不敢多留,立即回轉,對馬超說道:「孟起,夏侯惇果深諳兵法,寨中佈置嚴整有法,非等閒可破。」
馬超道:「子龍這不是小瞧我麼?我就不信,我馬超出馬,還有劫不下的寨子?」挺起長槍便要出去廝並。
趙雲道:「這樣出去,既便能成,傷亡也必慘重,我倒有一計,或可輕舉敵寨。」
馬超叫道:「你和軍師呆久了,也和他一樣神神叨叨,辦事一點也不乾脆,動不動就這計那計的,好不煩人。快說,快說!」
趙雲笑道:「兵者詭道,奇謀詭計,本來就是應有之意,既能事半功倍,又能減小傷亡,何樂而不為?」伸嘴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敵軍糧草盡屯於營後高阜處,兩邊相隔不遠,想是便於應援。一會我引二百親隨潛入敵寨中四下放火,你令副將程銀見到火光,便引軍殺出正面攻打,吸引敵人注意。待敵軍主力全力抗敵,無暇分身之際,你再領一支軍馬卻劫糧草。」
馬超道:「妙極,妙極。那時敵軍首尾不能相顧,我就可以從容不迫的放火燒糧了。」
趙雲結束停當,領著二百親兵去了。馬超站在高處,手搭涼棚,翹首盼望,過了良久,忽見東南方向四五個火頭沖天而起,隱隱聽得魏營之中不少人聲喧嘩。馬超哈哈一笑,道:「果然沒有子龍辦不成的事。」即便程銀引大隊軍馬殺出,正面攻打敵寨。
這一邊馬超則領著數千敢死之士抄小路欺到寨後。其時看守糧倉的魏軍聽得寨前大亂,走水救火之聲響成一片,心中慌亂,大多趕去應援了。寨中軍馬稀少,馬超大軍畜勢已久,如猛虎下山一般突了進去,逢人便殺。魏兵抵敵不住,四散奔逃,陣勢登時亂了。馬超十分輕鬆的殺散守軍,令兵士四下放火燒糧。兵士轟然應是,舉起火把分頭辦事,糧倉中百餘處火頭同時點起,霎時間紅光滿天,煙迷太空,偌大一座糧倉登時被熊熊火焰吞沒。
馬超雙手插腰哈哈大笑,道:「夏侯惇,你讓程昱放火燒我,我現在燒你的糧草,讓你沒飯吃,這口氣也算是……」
剛說到這裡,忽聽身後一陣喧嘩,急回頭去看,火光下只見一彪弓箭手殺到,成扇形展開,彎弓搭箭,一枝枝火箭劃著弧線,破空而至,大多射在寨門口的柴草堆上,熊熊大火沖天而起,阻住馬超軍去路。馬超軍只顧放火燒糧,竟不知何時有人在寨門口處堆起乾柴。眼見四下濃煙瀰漫,火舌騰吐,不少參與過追殺程昱之役的馬超兵士憶起時的可怕情景,發了一聲喊,四下亂竄,奪路而走。
馬超沒想到燒人的反倒被燒,怒不可遏,道:「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戲耍你馬超爺爺!」
忽聽魏陣之中有人哈哈大笑,魏兵向兩旁分開,一人縱馬而出,道:「馬超,方才沒燒死你,現在我看你還能逃到哪去?」
馬超向那人瞧了一眼,眼見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程昱,吃了一驚,道:「程昱!你不是向北逃了麼?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