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聽得許褚那殺豬般的慘叫,略感奇怪,心想他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便是被人砍上一刀,也不會叫得如此淒慘。掙扎站起,回頭看去,只見一株大樹壓在許褚背上,許褚趴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竟像是死了。不禁心頭一喜,暗道天助我也,搶上前去,拔劍出鞘,便要割了許褚首級,殺將回去,反敗為勝。
忽聽不遠處有人大叫:「不好了,將軍被大樹壓倒了,快快相救。」亂叫的自然是許褚手下的三千死士中的一人。
臧霸自不將這等小卒放在眼裡,剛要上前,卻聽許褚哼了一聲,緩緩伸手向後一揮,那截樹幹骨碌碌的滾向一旁,許褚掙扎著站起,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伸手在嘴邊上一抹,叫道:「這點小傷,值個什麼,也要你們來救!臧霸老匹夫,今日有我沒你,有你沒我,納命來吧!」發足便追,臧霸怎知他竟是銅筋鐵骨,被老粗的一斷樹幹壓倒之後,竟像是屁事也沒有一般,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掉頭便奔。許褚在後追趕,怎奈重傷之下,雖勉強提氣追趕,畢竟不能持久,只奔出數步,但覺背後好似火燒一般,火辣辣的十分痛恨,眼前一黑,便又暈過去。臧霸回頭一看,見他倒地,擔心他使詐誘敵,不敢再回頭取他的項上人頭了,而是一個勁的向前狂奔,不多時便成了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遠處林中。
臧霸軍在飄潑大雨中被許褚軍沒頭沒腦的亂突一陣,自是兵敗如山倒,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餘下的也無心抵抗,四下亂竄。只有少數臧霸死黨被許褚軍逼在營帳一角,負隅頑抗,不多時也都屍橫就地,戰鬥很快便結束了,那些死士見主帥重傷倒地,大吃一驚,紛紛搶上前來,七手八腳地將其扶起,抬到擔架上,四名親兵一前一後的抬著,吭吭哧哧的將這個腰大十圍的傢伙抬入原先臧霸的中軍大帳。許褚早已人事不知,像頭死豬一般任他們施為。軍中副將見主帥不能發號施令,便越俎待皰,接連發令,一面差人清掃戰場,救治傷員,一面差急足將戰報火速送往鄴城。
那急足接到戰報不敢怠慢,馬不停蹄的奔到鄴城,拍馬直入皇宮,交給宮門前的一名近侍,那近侍接過,發足飛奔,逕來宮中尋找曹丕。其中曹丕正在郭皇后宮中,手執頭梳,為其梳頭。郭皇后嘴角上掛著一絲淺笑,呆呆地看著銅鏡,默然無語。曹丕一面梳,一面笑道:「朕說話算話吧,這幾日天天陪著你,哪也沒有去。「郭皇后道:「呵呵,要不是前方一直沒有消息,你會呆在我這裡,哪也不去?」
曹丕經她這麼一提,復又想起前方戰局,面有憂色,愁眉深鎖,道:「仲康那只有三千人,這宣高手裡可是有數萬大軍,這雙方實力十分懸輸,如何能抵敵得過?」
郭皇后道:「我來問你,當年武帝引八萬大軍在官渡抵抗袁紹七十萬大軍,最後是誰勝了?」
曹丕恨恨的道:「自然是劉備勝了。不過這個卑鄙小人就會背後偷襲,就算贏了也沒什麼光彩的。」
郭皇后道:「贏了便是贏了,既便不光彩也還是贏了。反之輸了便是輸了,就算是十分有骨氣,也還是輸了,又有什麼好說的。這想要取勝……」說到這指著他的腦瓜,又道:「得靠這裡,又不是拼人多。像呂布、袁紹那樣只會死殺,軍隊再多也是擺設,沒有老大用處。」
曹丕緩緩地點了點頭,道:「雖說當年官渡之戰武帝沒取得最終勝利,但他突出奇兵,燒了袁紹的糧草,致使袁紹七十萬大軍鬥志盡失,劉備撿了這個現成的大便宜,這才取勝的。若非如此,就他那區區幾萬人馬,如何游刃其間,火中取栗?這仗其實算是武帝贏了,武帝身處逆境,猶能從容自若,以少克眾,N(C39;N,這本事我是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說著長歎一聲。
郭皇后道:「這其實都是給逼出來的,當初袁紹軍七十萬,武帝連十萬人都不少,若是正面交鋒,必敗無疑。這畜生被逼在絕境,尚且要做困獸之鬥,以圖活命,何況是人?且武帝如此聰明,情急之下,如何會想不出辦法來?袁紹蠢就蠢在自以為人數眾多,恃強陵弱,不給武帝絲毫活路走,逼得他拼起命來,反要了自己的性命。如今形勢也是一般,曹子建自恃其能,乘著諸葛亮攻下壺關之機來攻鄴城,想要令你首尾不能相顧。殊不知這樣一來,已犯了兵家大忌,不敗何為?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吧,這捷報……」
話剛說到這裡,那近侍手執盛著捷報的銀筒興沖沖走進,道:「捷報!捷報!許褚將軍在大陸澤大敗臧霸軍馬……」
曹丕陡聞喜訊自是大喜過望,雙眼忽地發出異光,拿梳子的手輕輕一顫,梳子掉落,打在了郭皇后的後腦勺上。郭皇后啊地一聲輕呼,回過頭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嗔道:「你這人,聽到壞消息神不守懾,手足無措也就罷了,沒想到聽到好消息竟也如此。真不知英明神武的武皇帝怎麼會生出你這麼一個膿包來。」
曹丕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方叫道:「啊!你說什麼?」
郭皇后嫣然一笑,道:「呵呵,真拿你沒辦法。」對那近侍說道:「說說看許將軍是怎麼勝的?」
那近侍將手中銀筒恭敬呈上,道:「戰報在此,請皇上龍目御覽。」
曹丕伸手接過,取出帛書,展開一看,喜道:「太好了!太好了!」說著將郭皇后攬在懷裡,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道:「真是太好了!」
郭皇后雙頰暈紅,白了他一眼,揮手令左右退下,道:「瞧你哪有半點像個皇上?呵呵,戰報給我看看。」
曹丕將戰報遞過,郭皇后接過一看,大吃一驚,道:「什麼,仲康身受重傷。你這人!竟不下令讓太醫前往診治?」
曹丕尷尬一笑,道:「我一時高興過了頭,竟把這事給忘了。我這就令太醫前往診治。」
郭皇后搖了搖頭,伸手在他額頭上輕輕一點,道:「你呀!」頓了頓,蹙起眉頭,又道:「本來仲康突襲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出奇不意,除去臧霸。此人在青、徐一帶甚有威望,只要他一死,青州群龍無首,定然大亂。再加上有孫仲台做內應,我們便可十分順利的收復先前失掉的十數個州郡。可萬萬沒想到,仲康隻身往追臧霸時,竟莫名其妙的讓大樹給壓倒了。唉,天意如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如今當務之急是不能讓臧霸喘過這口氣來。」
曹丕向她瞧了幾眼,滿臉欽佩之色,道:「以三千軍破數萬之眾,在如此大的勝利面前,你竟然沒有半分喜色,反似有深憂,如此涵養,便是鬚眉男子也沒幾個能勝得過你。」
郭皇后苦笑了笑,替他起掉在地上的頭梳,交到他手裡,道:「如今危機還未過去,喜從何來?」
曹丕舉起頭梳,繼續為她梳頭,道:「嗯,這如何才能不給臧霸喘息的機會呢?」
郭皇后瞧著銅鏡,臉上滿是幸福之色,沉吟片刻,道:「這麼辦。可速令曹休接替仲康,引軍進襲。臧霸立足未穩,敗兵未攏,必敗無疑。然後皇上便差人攜重金前往幽州收買丁儀,讓他們兄弟倆在曹植面前進饞,說臧霸年老不中用了,屢戰屢敗,再讓他將兵必令邦國蒙羞。如此前有追兵,後有饞言,臧霸走投無路,必然來降,青州可不戰而定。」
曹丕深以為然,面有喜色,道:「嗯,嗯,嗯,就這麼辦。這東邊一路不足為慮了,那西邊這一路呢?」
郭皇后道:「諸葛亮不是臧霸,偷襲不但毫無用處,反而會損失慘重,司馬仲達曾說此人不善弄險,對付這樣的人就要以不變應萬變。皇上可下一道聖旨,告誡司馬懿,讓他不論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要出戰。」
曹丕道:「司馬懿老謀深算,善於用兵,這點他怎會想不到,還用朕多此一舉?」,郭皇后白了他一眼,道:「懶鬼,連一份詔書都懶得寫。這詔書不是給司馬懿下的。」
曹丕心下大奇,問道:「哦,那是給誰?」
郭皇后道:「司馬懿自然知道出戰的害處,可他手下那些將領未必人人有他這份見識。若諸葛亮為求一戰,或差人在寨外辱罵挑逗,或使詭計誘敵深入。那些將領心浮氣躁,自然會苦勸司馬懿出戰,司馬懿迫於眾將之請,說不定會鋌而走險,那可就糟了。這時皇上的聖旨就起到作用了,司馬懿大可將不出戰的責任推到皇上頭上,說是皇上讓他不要出戰的,那些將領還有什麼可說的?」
曹丕點了點頭,道:「你呀,鬼精鬼精的。」
郭皇后目不轉睛的瞧著銅鏡,笑笑道:「這也是給逼出來的。若不是你天天不理我,我又怎會為討你歡心,而苦思計策,而使頭髮多了這許多白髮?」
曹丕大窘,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默然地為她梳頭。
郭皇后向銅鏡中的他瞧了兩眼,幽幽歎了口氣,道:「你是皇上,三宮六院的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我也不敢怪你,只求你以後多想著我一些,也就是了。只要司馬懿堅守不戰,西邊這一路也不足憂,等過上一年半載,既便諸葛亮糧草充足,戀棧不去,我也有法子讓他滾蛋!」
曹丕心下大喜道:「哦,你竟有法子讓諸葛亮滾蛋?快說說是什麼妙策?」
郭皇后道:「容我先賣個關子,到時你就知道了。」
曹丕知她口風甚緊,她不想說的事,無論如何也是不會說的,當下也不多問,道:「西邊這一路也可以不用去管了,現在就是如何解易京之圍,消滅子建了,不知你可有良策?」
郭皇后笑道:「若沒有良策,我這頭髮不是白白了麼?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這個皇上就一定不會讓人趕下台去。」
曹丕喜上眉梢道:「哦,這你也有法子,快說快說。」
郭皇后道:「你呀,老是想著趕盡殺絕,難道不怕子建也像你一樣做困獸之鬥?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你們倆還是兄弟呢?」
曹丕冷哼一聲,道:「哼,他不當我是兄弟,我又何必拿他當兄弟。」
郭皇后笑了笑,道:「這事你原也有些不對,也不能都怪子建。」
曹丕道:「武帝這幾個兒子裡,除了死去的大哥,下來就是我了。這江山本來就是我的。子建這個弟弟竟敢騎到我頭上來,拼著老命的要和我爭這個世子,難道還是他有理了?」
郭皇后道:「呵呵,你們倆人之間誰是誰非,怕是沒人能說得清楚了。如今要勝子建不難,難就難在要徹徹底底的消滅他。」
曹丕道:「這話怎麼說?」
郭皇后道:「如今子建終日與丁儀兄弟二人飲酒作樂,頗耽誤國事,想要勝他並不是很難,可他一旦失敗之後,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和你殊死一博。那時他全身心考慮如何保命,又如何對付你,自然就不會再飲酒了,勝負之數可就難說的很了。」
曹丕嗤的一聲,道:「他終日只會尋章摘句,吟詩作賦,又怎會治國理政?這喝不喝酒都是一樣,遲早都是要滅亡的。」
郭皇后瞧著他,似笑非笑,道:「你呀。只小小的勝了一場,便志得意滿,心驕氣傲,又不把子建放在眼裡了?」
這句話好似一盆冷水從他的頭上直澆將下來,他定了定神,道:「你說的對。我是有些大意了。當初子建見我受諸葛亮所迫,以為我自顧不暇,毫無反擊之力,故不命臧霸北上與子文之軍會合,而是命其直接南下來取鄴城,這樣一來兵力便分散了,因此我們才有了這場勝利。」
郭皇后道:「呵呵,你總算是明白了。當初子建自以為能制你死命,便急於求成,結果讓你撿了個大便宜。如今你以為子建旦慕且死,豈不和他當初一樣?如今這形勢剛才有些起色,可經不住你瞎折騰。」
曹丕正色道:「那如今該當如何?」
郭皇后道:「很簡單。你可修書一封,差人送給子建,表示願同他修好,息兵安民。你們兩人都是兄弟,血濃於水,整天打打殺殺的又有什麼意思?何況為了你們兩人之間這一點點仇怨,卻要無數的老百姓屍橫就地,血流成河,你們又如何過意得去?」
曹丕瞪大雙眼,道:「什麼,要我同子建修好!」
郭皇后道:「畢竟是自家兄弟,有什麼事不好坐下來談的?這樣化干戈為玉帛,皇上便可以專心致致的對付諸葛亮,豈不是好?」
曹丕來回走著,沉吟不語,過了一會,方道:「既便我肯同子建修好,子建也未必同意。到時朕若求和而子建不允,朕豈不是顏面掃地?」
郭皇后笑道:「你老是顧著你的顏面。其實他不同意才好呢!我還就怕他同意,那樣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曹丕問道:「哦,你又有什麼鬼主意了?」
郭皇后道:「子建攻打鄴城,可是打著弔民伐罪的旗號。如今皇上已下詔悔過,並打算同他覯和,息兵罷戰,與民休息。若子建仍不依不饒,那老百姓便會以為他是為了爭奪帝位這才找了這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自然不會站在他那邊,這是其一。子建輸了一陣,當然會提高警惕,想勝他就不易了。皇上若於此時覯和,子建必會以為皇上之前勝得那陣,不過是困獸之鬥而已,其實國內空虛,無法應付兩面夾擊,這才想要和他修好,好騰出手來對付諸葛亮。如此一來,他自然會掉心輕心,疏於防患,這是其二。若子建答應了,皇上無後顧之憂,不就可以全心全意同諸葛亮為敵了麼,這是其三。有這三條好處,不知皇上還打不打算寫這封信呢?」
曹丕哈哈大笑,道:「這事不論成與不成,對朕都有莫大好處,你還真是一個鬼靈精。」
郭皇后道:「呵呵,對你沒好處的事,我能讓你做?」
曹丕道:「好,就這麼辦!朕這就遣呂虔前往司馬懿軍中傳旨,令其堅守勿戰。再遣曹休前往大陸澤接替許褚,引軍追擊臧霸。跟著遣滿寵前往幽州,一來同子建講和,二來賄賂丁儀兄弟。這三件事朕全都答應了,不知你可滿意?」
郭皇后笑道:「呵呵,你再做一件事,我才滿意呢!」
曹丕道:「什麼事?」
郭皇后嗔道:「替我畫眉!」
曹丕哈哈大笑,依言取過眉筆。
這邊諸葛亮引大軍進抵清漳和濁漳二水交會的黍窯邑,按九宮八卦之法立下營寨,跟著便遣哨探打探司馬懿大軍動向,不多時哨探來報,稱司馬懿引軍屯於漳水之南險要處,扼往進兵之路。
諸葛亮長眉一軒,道:「司馬懿擇險立營,不欲和我軍交戰矣!誰願前去挑戰?」
馬超竄將出來,道:「末將願往!」
諸葛亮道:「嗯,司馬懿詭計多端,不可大意。」
馬超心中頗不以為然,應道:「是!」
次日一早,他便引著三千軍馬殺到司馬懿大寨前,耀武揚威。如此罵了一日,馬超已罵不出什麼新意了,連舊意也一再重複,司馬懿卻堅守不出。他不信邪,一連罵了十餘日,從司馬懿從未見過面的第十八代祖宗開始,一直罵到他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可司馬懿像是沒有聽見一般,仍是堅守不出。
馬超徹底沒轍了,回營來見諸葛亮,報說魏兵如此如此,只是不出。諸葛亮搖了搖頭,一言不發,過了良久良久,方道:「看來也只有這樣了。」提起筆來,修書一封,差人火速前往長安來見賈仁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