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仁祿怔了一怔,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道:「微臣欺瞞大王,實是罪該萬死,還請大王饒恕。」
劉備忙伸手將他扶起,道:「你仁厚重義,又有何罪?快起來,快起來,帶我到故友靈前一祭。」
賈仁祿點了點頭,領著劉備來到秘室,眾人見到劉備大吃一驚,忙磕頭行禮。劉備命眾人免禮,來到曹操靈前,焚香瀝酒,失聲痛哭,情真意切,聞者動容。祭拜一番之後,劉備和賈仁祿到書房議事,屏退左右,道:「仁祿打算將其安葬何處?」
賈仁祿道:「我在渭河北岸荒僻之處買了一塊地,打算將其葬在那裡。」
劉備道:「孟德好歹也是天下名士,如此安葬豈不太薄待他了?」
賈仁祿臉上閃出一絲狡獪的微笑,一晃即沒,問道:「那當如何是好?還請大王拿主意。」
劉備笑道:「公之於天下,若曹丕差人來迎其屍,自當還他。若其不然,我自請人擇吉地,以王侯之禮安葬。」
賈仁祿躬身道:「大王聖明,此計大妙,大王遠見卓識,高瞻遠矚,當真是前無古人,無後來者。」
劉備哈哈大笑,道:「整日就會拍馬屁。孟德當世英雄,我自然不希望他就這麼默默無聞的死去,這又是什麼計了,你倒是說說看。」
賈仁祿道:「如今曹操去逝,曹丕得群臣擁戴接位,施政十分妥善,一切太平無事,無隙可乘。就好比一潭池水平滑如鏡,不好捉魚,而在此時丟一塊大石下去,必引起軒然大波,潭水一渾,就好混水摸魚了。大王一將此事公諸天下,一下出現了兩具曹操屍體,世人自然會有所懷疑,暗中惴測,私下議論。曹氏之中不滿曹丕接位的公子,必然乘時而起,曹魏又能怎能不亂?主公大可於長安城中高坐,坐壁上觀,待群公子自相殘殺,拿著把西瓜刀到處亂砍,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之時,再命一上將遠征,誠如是漢室可興,大業可定也。」
劉備向他瞧了一眼,哈哈大笑,道:「什麼也瞞不過你。」長歎一聲,道:「想當年孤與孟德青梅煮酒,暢談天下英雄。言猶在耳,孟德已亡,世事難料,怎能不讓人感傷。」
賈仁祿心道:「這算什麼?歷史上你出兵五六十萬攻打東吳,卻被陸遜一把火燒得焦頭爛額,狼狽奔竄,逃於白帝城,又羞又恨,最終一命嗚呼,這才叫世事難料呢。」說道:「如今奸雄畢命,漢室興復有望,大王應該高興才是。」
劉備點了點頭,道:「嗯,話是這麼說,不過我雖以孟德為敵,卻十分敬佩其為人,聽聞他仙逝,心中自然有些難過。」說著舉袖擦抹眼中淚水。
賈仁祿歎道:「這司馬懿真非常人也,曹魏政權原本鐵板一塊,無一絲縫隙。竟給他從中挑撥,步步深入,最終出現了這麼大一個破綻。」輕輕歎了一口氣,道:「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三國的業餘生活甚是無聊,賈仁祿睡不著覺之時,偶也會看看春秋夏冬之類的古書,看看孔老夫子到底曰了些什麼屁話,能讓人如此尊敬?然後打了個呵欠,一覺睡到大天亮。看書時間雖短,但孔老夫子的寶訓自然還是記得一些。
話音猶未落,賈仁祿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失聲叫道:「原來如此!」
劉備問道:「哦,仁祿想到了什麼?」
賈仁祿走到書架前,翻找半晌,找出當年郭嘉留下的那封莫名其妙的遺書,遞給劉備道:「當年奉孝臨終前曾留下一封遺書,最後一句莫名其妙,曹操看不明白,便來問我,當年我猜想有人欲在祭天時為亂,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奉孝當時想說的,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句話,只不過大限將至,連說了兩個『季』字,一口氣沒喘上來,實在接不下去了。於是他想說這是天意,結果只說了個『天』字,便一命嗚呼了,稟筆之人不明其理,將這兩個字連在了一起,就變成了祭天。這一陰差陽錯,信中意思自然大變,於是曹操便全心全意提防小人於祭天之時搗亂,沒想到司馬懿在身邊一點點的設下套子。唉,當時郭奉孝哪怕多說一個字,事情也不演變到如此不可收的地步。」
劉備道:「奉孝見微知著,真乃神人也。他一定是從某些細節上看出,丕植之間會因爭位而水火不容,最終導致內亂,只可惜他沒能將這意思告知孟德,讓他用心提防。」
賈仁祿道:「我聽聞奉孝隨曹操出征時,曹植一反常態,放聲大哭,三軍動容,曹操很是感動。想來奉孝便是憑這點發現苗頭不對,想提醒曹操注意,哪知……唉!」
劉備向那遺書瞧了兩眼,緩緩點了點頭,望著門外的天空,一句話也沒有說。
次日一早,劉備集眾文武議事,將曹操如何逃難長安,卻因傷重不治身死,靈柩現停在賈仁祿家的秘室之中等情說了,除諸葛亮外,眾文武一片嘩然,內中幾名曹氏舊臣,想起曹操往日恩義,無不潸然淚下。
劉備道:「今天議事提前結束,諸位都在孟德靈前祭拜一番。不過在此之前,還請孔明說說江東之事。」
諸葛亮聽聞周瑜受傷甚重,知其命不久矣,便留伊籍守襄陽,自己則回轉長安,昨日剛到,今天就被拉了來。當下微微一笑,將自己在襄陽如何抗敵之事,簡要說了。敘述時對幾員戰將的功勞表述甚詳,而說到自己功勞則只有片言隻語,輕輕帶過。
劉備很是滿意,捋鬚微笑,道:「很好,很好。如今公謹傷勢如何,孔明可曾打聽?」
諸葛亮道:「公謹箭瘡迸裂,傷勢CN甚重,既便是華佗親臨,也無法起死回生了。」
劉備歎道:「公謹雖一再與孤為敵,不過其為人孤好生敬佩。」
諸葛亮道:「公謹去後,得荊州權柄者,必是魯肅。此人乃淳厚長者,為人謙和,素喜息事寧人,必不願看到孫劉兩家交兵,百姓塗炭。若公謹物故,大王可遣使一介往江東弔喪,順道與魯肅會晤,化干戈為玉帛。一旦孫劉兩家息兵罷戰,大王無後顧之憂,便可專事北方,統一天此其時也。」
劉備點頭,道:「孔明此言甚合孤意,介時還要孔明先生辛苦一趟。」頓了頓道:「不過江東諸將恨先生方深,先生此行恐有不便,不可不慮,我看還是換個人去吧。」說著向賈仁祿瞧了一眼。
賈仁祿給他看著心裡直發毛,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諸葛亮笑了笑,道:「不妨事,江左群士俱是明理之士,怎會無端害人。」
劉備點了點頭,道:「好吧,就這樣吧。」
此後眾文武便趕往賈仁祿府上致祭,賈府內哀聲一片。曹操落難長安,重病而死的消息不脛而走,天下震驚。
這日曹丕忙裡偷閒,左手摟著江東美人,右手抱著西域胡女,台下數十舞姬輕歌曼舞,當真是不亦悅乎,稀里糊塗的當了這許多日大王,自此方知為君之樂。正胡天胡地間,忽見一近侍走進,向曹丕瞧了一眼,不敢說話。
曹丕兩眼直勾勾的瞧著那群舞女,口水一滴滴的往下直淌,絲毫沒意有人進來。那近侍見曹丕沒注意到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其時曹丕雙耳充斥著儘是美女的燕語呢喃,又哪聽得到他在咳嗽。
坐在曹丕左手邊上的江東女子輕輕推了推曹丕,說道:「大王,近侍來了。」
曹丕回過神來,向那近侍瞧了一眼,一臉不悅,道:「沒看我正忙著呢,有什麼事快說。」
那近侍向左右瞧了一眼,曹丕長眉一軒,揮手令眾舞姬退下。那近侍走上前來,伸嘴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曹丕全身劇震,一沒坐穩,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下,顫聲道:「這消息可真?」
那近侍點了點頭,道:「劉備差孫乾前來報喪,請大王迎回武王遺體。現在孫乾便在宮門外等候大王詔見。」
曹丕怒不可遏,道:「簡直是一派胡言,武王遺體好端端的停於偏殿,長安那裡哪來的什麼遺體?天底下哪有這樣稀奇古怪的事情?一定劉備為了顛覆我邦不知從哪裡找來具屍體冒充武王遺體,蠱惑人心。傳令下去,將孫乾轟了出去,不許相見!」
那近侍面有憂色道:「那日大王迎回武王遺體時,小的親眼得見,自然不信劉備胡亂嚼咀,可是有人卻深信不疑。」
曹丕心中一凜,道:「是誰?」
那近侍道:「子文和子建公子,兩位公子前來奔喪,途中聽得此信便又改轅向北回晉陽去了。」
曹丕勃然大怒,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道:「他們這是想要做什麼?想造反嗎?」
那近侍不無憂慮地道:「子建手中無權無兵倒也罷了,子文手裡可有二十萬兵馬……」
曹丕面色凝重,道:「嗯,知道了,去把仲達叫來。」
那近侍應道:「是!」轉身退下。
不多時司馬懿進殿,曹丕問道:「仲達可知武王薨於長安的消息?」
司馬懿道:「聽說了,我來時還在宮門口見到孫乾。不知大王打算如何處置此事?」
曹丕搖了搖頭,道:「孤聽得此信心煩意亂,一點主意也沒了,你說該怎麼辦?」
司馬懿沉吟半晌,道:「唯今只有一口咬定劉備所說是假,諒子建、子文也沒膽子要求開棺驗屍,他們沒有證據,若是圖謀作亂,自然沒有人站在他們那邊。」
曹丕低頭沉思,過了良久,方道:「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司馬懿道:「雖說如此,子文手握重兵二十萬,大王也不可不防。」
曹丕點點頭,問道:「那該如何防患呢?」
司馬懿道:「調張文遠往守鄴城,於禁往幽州接掌兵權,如此一來子文手裡就一個并州,就是想要做亂,也是有心無力了。」
曹丕點頭道:「嗯,可是合肥那也需文遠坐鎮。」
司馬懿道:「孫權連敗三陣,心情沮喪,短期不會再生事端了。再者揚州刺史溫恢才智過人,有他鎮守合肥,大王可高枕無憂矣。」
曹丕道:「好吧,就這麼辦。」
當下曹丕便令司馬懿領人將孫乾轟將出去,孫乾原本要使出他的拿手絕技,舌燦蓮花,怎奈司馬懿的舌頭比他還厲害,三言兩語便駁的孫乾無話可說。孫乾正要據理力爭,卻見司馬懿手下兵士持戟衝上,嚇得抱頭鼠竄而出,讓曹丕迎回曹操遺體的計劃,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時值正月初春,黃河南岸白馬津擾攘一片,人喧馬嘶,車聲隆隆,好不熱鬧。這幾日天氣候乍寒乍暖,黃河先是解了凍,到這日北風驟緊,下起雪來,河水重又凝冰。水面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車,許多要渡河北上的客人都給阻在渡口,無法啟程。白馬津上雖有幾家客店,但此間為南北交通的重要渡口,行旅原原不絕,不到半天,早已住得滿了,後來的客商已處可住,唯有擠在客店大堂裡打屁聊天。
鎮上最大的一家客棧大堂中生起一堆大火,三十餘人圍坐火旁取暖,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門外北風呼嘯,寒風夾雪,從門縫中擠將進來,吹得火堆時旺時暗。眾客人眼看明日多半也是不能成行,眉間心頭,均含愁意。
天色漸暗,那雪卻越下越大了起來,忽聽馬蹄聲響,十餘騎馬急奔而至,停在客店門口。只聽得一個男子聲音說道:「掌櫃的,給備三間上房。」
掌櫃賠笑道:「真是對不住,小店早已住滿了,委實騰不住地方了。」
那男子破口大罵,道:「這鳥天,一會放晴,一會下雪,河水渡不得船又跑不得馬,可急死個人!」說著便向堂上走了進來。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說話之人二十來歲,濃眉大眼,身材魁偉,神情粗豪。身旁則一位青年漢子,比他略小幾歲,樣貌俊雅,面如冠玉,看上去像是個讀書人。二人身後則跟著十餘個精壯小伙子。
只聽那青年:「天有不測風雲,二哥著急也是無用,不如叫上酒菜,咱兄弟倆一醉解千愁如何?」
那神情粗豪的漢子笑道:「哈哈,正合我意!」
那青年書生朝眾眾團團一揖,道:「勞駕諸位讓一片地方來,好不好。」
眾客商見他溫文有禮,頗為與其方便,趕緊向旁挪移,讓了老大一片地方來。
那青年書生及粗豪漢子謝過了坐下,那十餘精壯小伙則並不坐下,侍立於二人身後。小二送上酒菜,雞鴨魚肉擺了一地,外帶一大壇白酒,那粗豪漢子顯然對酒極感興趣,雖說店中之酒只是村釀,他卻如飲醍醐,似灌瓊漿,喝了一碗又是一碗,連呼過癮,那青年書生陪著他喝了些。眾人陪著圍坐火堆之旁,聽得門外風聲呼呼,一時都無睡意。
一位關西大漢則破口大罵老天不讓人過好日子,罵得正爽,忽聽一位河北口音的漢子說道:「聽足下口音,像是關中人氏?」
那關西大漢,點頭道:「嗯,我是從長安來的。」
那河北漢子道:「哦,我可聽說長安最近發生一件大事,武王居然沒給孫權射死,而是逃到了長安,病死在衛將軍賈福家中,不知可有此事?」
那粗豪漢子聽得「武王」兩字,向那青年書生望了一眼。
這粗豪漢子便是曹彰,那青年書生則是他弟弟曹植,二人趕往許都奔喪,道上聽聞曹操在長安病逝之信,均覺事有可疑,自己冒然前往必遭曹丕加害,便又原路回轉,趕到白馬津時,可巧天降大雪,被阻在渡口,不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