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陰離長安也不甚遠,眾人星馳電邁,當日便到。劉備面色慼然,一言不發,領著文武來到未央宮,只見宮內處處白帶高懸,哭聲一片。劉備心中更加傷感,扶著廊柱放聲大哭,眾人上前解勸,劉備這才止住哭泣,領著眾人來見糜夫人。
糜夫人見到劉備,便拉著他的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她與甘夫人早到小沛時便一起服侍劉備,一路同經患難,情同姐妹,甘夫人病死,她又怎能不難過?
劉備柔聲撫慰,待她停止哭泣,方才詢問情況。糜夫人哽咽地說了,原來甘夫人生阿斗時便疊遇凶險,虧得穩婆經驗老道,這才化險為夷。可生完孩子之後甘夫人體質虛弱,不久便即染病,大夫多方醫治無效,因病辭世,臨死前大喊著劉備的名字,想是盼著見劉備最後一面卻不可得,帶著無限遺憾離開人世。
劉備聽完之後,眼淚撲簌簌的掉了下來,伸手拭了拭淚水,便同糜夫人一起去見甘夫的遺體。劉備抱著遺體痛哭良久,這才收淚,命人好生斂葬。劉備入主長安之初,未施善政百姓不信,這才紛亂疊起,民變不斷。經過關公、賈詡、鍾繇、張既等人的精心治理之後,民風大變,如今政治清明,庶民安居樂業,眾百姓對劉備、關公等人都十分愛戴。聽聞劉備喪妻,全城上下哀聲一片,三軍將士也盡皆掛孝。
此後數日,劉備忙著為甘夫人辦喪事,無心打理政事,一應大小事務均由徐庶斟酌施行。喪事過後,這日劉備心情略寬,便集文武議事,道:「前段時間,我心煩意亂,無心理事,不知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諸葛亮道:「平陽一役,匈奴、鮮卑元氣大傷,一厥不振,當趁此良機,迎頭痛擊,永消邊患。沒有了胡人掣肘,我們才好專心致致的對付曹操。」
賈仁祿心道:「對頭,對頭。師父就師父,這和他七擒孟獲如出一撤。」說道:「攘外必先安內,曹操遠征烏桓便是此意,孔明之言甚為有理,還請主公允准。」
劉備沉吟道:「曹操對我虎視眈眈,怕不會坐視不理,一旦他發兵來襲,如之奈何?」
賈仁祿道:「發兵守住虎牢、河內、宛城,便不怕曹操胡來。」
諸葛亮微笑道:「仁祿之言甚善,不過還漏了些地方,主公只要堅守宛、虎牢、河內,皮氏、蒲阪等地,多張疑兵,以迷惑曹操,如此曹操雖有百萬大軍不足憂也,待我軍平了邊患,騰出手來再來收拾他。」
劉備點頭,道:「兩位言之有理,好,就這麼……」
一親兵走進殿來,道:「報!匈奴、鮮卑俱我侵伐,各遣使前來求和,使者已在宮門之外,等候主公召見。」
劉備心中一喜,捋了捋鬚,朗聲道:「宣進殿來。」
不多時匈奴使者率先進殿,其時匈奴騎兵作威作福已久,跋扈囂張慣了,也就害怕正橫行北方的鮮卑人,見到漢人則桀傲不馴,趾高氣昂,習以為常。是以那使者進入殿來時老毛病一時改不過來,仍是斜著眼看著眾文武,見到劉備微一躬身,便算是行過禮了。
劉備剛死了夫人本就心情不爽,一見到他這個樣子,更加不悅,心想我勝你們,你們尚且如此無禮,若是你們大勝的話,豈不就更加不可一視,目中無人?面色一沉,厲聲道:「我與呼廚泉向無怨仇,且我為長治久安計,一再容讓,年年獻禮修好,倍加恭敬。我自認對你們匈奴已算是仁至意盡,並無絲毫得罪之處。可你們卻欺人太甚,屢屢興兵來犯平陽。如今兵敗勢孤,這才想著來求和。你們想戰就戰,想和就和,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戰由得你們,和可由不得你們。我欲起大軍三十萬剋日興師直搗王庭,剛才還在商議此事呢。回去告訴呼廚泉,讓他好生準備,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戰,一決勝負!」
匈奴平陽兵敗,老巢被抄,一條命已去了九成九,元氣已然大傷,沒有三十年休想憂復起來。此時別說是三十萬人,就是三萬人也抵擋不住。那使者聞言嚇了心中怦怦亂跳,目光和劉備那兩道好似冷電的目光一觸,雙膝一軟,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來,道:「皇叔且息怒,單于誤聽人言,說皇叔專權竅命,殘暴不仁,欲篡漢自立,這才興師來伐。如今單于知道這些都是子虛烏有,胡說八道,有人惡意造謠中傷,已認識到錯了,保證不再侵擾皇叔之地,並獻上黃金一千斤,白銀一萬斤,珍珠五百顆,美女一百人,肥牛一千頭,肥羊五千頭,駿馬三千匹,以示求和誠意,還望皇叔允准。」
劉備見他服軟,微微一笑,隨即面沉似水,道:「這些東西你們就算是不給我,我難道不會自己去取麼?桓、靈以來,朝政紊亂,群雄割據,你們便趁著中原之亂,肆無忌憚,上郡、西河、太原、平陽等郡均受過你們的塗毒。黃巾之亂時你們更是膽大包天,居然敢稱兵向闕,襲擾洛陽左近城鎮,蔡琰就是在那時被你們擄走的。似你們這等刁頑的胡人,不好好的整治你們一下,當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平了益州之後,便想著肅清北方邊患,為老百姓除了這一害。都還沒去找你們,你們便自己找上門來了。如今你們大敗虧輸,便想著求和了?焉知這不是你們的緩兵之計?不准!去告訴呼廚泉,要麼戰要麼降,就這兩條路。」
那使者道:「皇叔的要求太苛刻,我不好回去向單于交待,還請皇叔再寬限一二,另外指條明路。」
劉備道:「光武以來,南匈奴一向臣屬於我大漢,年年納貢。桓、靈之世,紀綱不振,你們這才背主自立。如今讓你們復歸大漢,這樣的條件怎能叫苛刻?不降即戰,沒有第三條可走!」
那使者見劉備聲色俱厲,面有懼容,道:「皇叔以大義見責,匈奴知罪矣,我們甘願臣服,年年納貢,不敢再叛。」
劉備捋鬚微笑,道:「這樣就對了,回去告訴呼廚泉讓他臣屬大漢,休得再生二心。你們匈奴也不容易,這些禮物,怕已是傾其所有了,我又怎敢收?你們只要遣使向朝庭貢獻方物,以表示你們臣屬漢朝,我便感到欣慰了。」
那使者望見劉備顏色和緩,暗自鬆了一口氣,道:「我們屢屢得罪皇叔,皇叔竟還關心及之,真是仁義之主也。聽聞皇叔新近喪偶,單于有一愛女,年方二八,端莊秀麗,無雙無對,素來仰慕皇叔仁義,願奉箕帚。」
賈仁祿心道:「得,又是美人計。當頭就是命好啊,動不動就有美人計可以吃,老子想吃還吃不著,唉!同人不同命啊!」
劉備面色不豫,搖頭道:「我是堂堂漢室宗親,怎能娶胡女為妻。再者我已近知天命之年,鬢髮斑白,單于之女正當花信年華,恐非良配。」
那使者道:「此女並非單于親生,乃是義女,中原鄴郡人氏,是個正宗的漢人。她幼年時遭逢兵亂,父母俱亡,淪為孤兒,流落北地。單于見她可憐,這才收為義女,撫養成人。此女高期自許,常言非天下英雄不嫁,匈奴不知有多少王公貴胄向她求親,都被她拒絕了。如今皇叔天下聞名,她若知道自己嫁得是皇叔,高興都還來不及,哪還會嫌年紀相差懸輸?」
劉備本來只是以那女子是胡人,只能為妾,不堪為夫人為嫌,此時聽說是漢女,倒也有幾分心動,向諸葛亮、徐庶兩人各瞧了一眼,對那使者說道:「我新近喪偶,骨肉未寒,怎能再議親?這議再也休題。」
那使者向劉備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道:「若兩家結成秦、晉之好,則單于便是皇叔親戚,哪還敢再有二心?再者皇叔與曹操誓不兩立,有了我主相助,勢力更大,曹操必不敢正視皇叔了。」
劉備道:「年紀相差太大,我總覺得不妥,此事還是改日再說吧。」
那使者還欲再勸,劉備一擺手,道:「就這樣吧,退下吧。」
那使者又瞧了劉備一眼,行了一禮,怏怏而出。
劉備待他走後問道:「你們怎麼看?」
諸葛亮道:「胡人甘心歸附,向漢人進貢女子,自古就有,不是什麼稀奇之事。這正可說明主公威加四海,化及異域,實是大大美事,主公為何一再推辭?再者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胡人桀驁不馴,叛服無常。要打敗他們不難,但要服其心使其永不再叛,可謂難上加難。若與之結親,不勞大軍千里驅馳,匈奴必將死心踏的追隨於我,匈奴服從則鮮卑勢孤不必敢胡來,也必服從,娶一女而令四夷賓服,何樂而不為?」
劉備本想諸葛亮會諫阻,沒想他竟然贊成,怔了一怔,隔了半晌,方道:「單于兵敗勢孤這才獻上美人,我恐怕他不懷好意。」
諸葛亮笑道:「單于雖能用謀,豈逃得出在座這許多謀士之料?明公放心大膽的娶來便是。」
劉備微微點頭,問道:「仁祿,你怎麼看?」
賈仁祿擺出一副流氓樣,道:「常言道:『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這可是送上門來的便宜,哪能不佔?就算是美女砒霜,主公也先吃下去,屁股我們幫您來擦。」
劉備哈哈一笑,道:「哪有這樣的常言?八成是你杜撰的,不過你說得雖然粗俗,倒也有幾分道理,可是這年紀……」
諸葛亮道:「當年晉文公欲返國主政之時,秦穆公願與之結親,將女兒許配重耳為妻。那時穆公之女已先同晉文公侄兒晉懷公成親,懷公當時尚在,只是為了得國拋棄妻子,逃回國去而已。晉文公頗以此為嫌,再說晉文公當時已年過半百,秦女方當妙齡,實非匹配。晉文公手下重臣狐偃、趙衰等人恐失秦歡,心想若秦國不助文公,不但無望返國,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是以力主晉文公納之。晉文公在群臣勸說下,認清形勢,最終娶秦女為妻,立為夫人。晉文公連侄媳都不以為嫌,明公為何嫌降胡一義女?」
劉備緩緩點了點頭,怔怔出神,忽地眼淚流了下來,道:「甘夫人屍骨未寒,馬上就娶單于之女,我心裡總覺得對她不住。再者糜夫人尚在,這樣做也對不起她,此事還是緩議吧,容我再想想。」
諸葛亮道:「主公真仁義之主也。」
賈仁祿心道:「甘夫人這麼早就死了,本來劉備是要娶孫尚香的,現在可倒好,冒出個什麼匈奴單于之義女來,劉備的艷福還真是齊天啊。」說道:「主公不忘舊情固然是好,可是若拒絕了這門婚事,我恐呼廚泉惱羞成怒,一氣之下投了曹操。若有匈奴在後面掣肘,我們便無法專心對付曹操了。」
劉備低頭沉吟半晌,方道:「有理,有理。可是……」
諸葛亮道:「明公可以喪事為由,先與之定親,以固其心,婚事可待日後慢慢再辦不遲,如此即服匈奴,又可顧及主公夫妻之情,誠為兩便。」
劉備哈哈一笑,道:「先生之策甚妙。好,就這麼辦。伯苗,這事就交由你去辦。」
鄧芝應道:「是!」轉身出殿,去遊說匈奴使者去了。
劉備揮手道:「請鮮卑使者上殿。」
過不多時,鮮卑使者踏步進殿,頗為跋扈,向劉備行禮,亦少謙恭。劉備怒目而視,歷聲道:「平陽之戰,是你們勝了,還是我們勝了?」
那使者挺起胸膛,嗤的一聲,道:「是你們勝了,不過你們靠詭計取勝,不是大丈夫行徑。若是正面作戰,漢人根本不是鮮卑騎兵的對手。」
劉備朗聲道:「我大漢以仁義治國,不似你們化外之人唯利視圖,窮兵黷武。我們守國不出,只不過是不想和你們一般見識,你們還道是我們漢人真怕了你們了?我正欲起大兵往攻鮮卑,到時漢人與鮮卑人哪個更厲害些,戰場上定見分曉。」
那使者迎著他那凌厲的目光,絲毫不懼,道:「平陽一戰,我方未曾大損,此番我主命我前來求和,只是不想兩國兵連禍結,永無寧日,實是為兩國百姓考慮。若皇叔定欲一戰,我們也願意奉陪。」
劉備見震不住那使者,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措詞,目視賈仁祿,盼他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