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般驚呼聲猶未畢,賈仁祿已下墜了十數丈。呼呼風聲夾雜著劉蒙地哈哈笑聲遠遠傳來。賈仁祿聽他笑聲充滿了歡愉之情,不禁心中氣苦。他雖也有過跳崖的經歷,不過那次是他失足墜崖,手足均可以活動。而如今是被人蓄意謀殺,雙手被人反綁於背後,如何動彈?既便有一株想當五大夫或六大夫的松樹好心托他一托,他也無法再攀附樹枝來逃得性命。
正自苦悶間,身子受萬有引力的支配,又下落了十數丈,便在這時忽聽遠處傳來一女子撕心裂肺叫聲:「仁祿,你怎麼了?」
賈仁祿一聽竟是祝融的聲音,大喜如狂,一顆心似要從腔子中飛了出來,大聲叫道:「祝融救命,老子要被淹……」話未說完,但聽砰地一聲,賈仁祿跌入水中,身子筆直墜將下去。江水從他張開的口裡灌了進去,那句話也就無論如何也接不下去了。他從百餘丈高處被人推將下來,衝力是何等的猛烈,也不知沉入水中有多深,便只感天旋地轉,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便在這時,下墜的勢道盡了,他身上那件滕甲背心的功用便顯了出來,將他托上水面。此時賈仁祿早已人事不知,昏迷不醒,隨著浩浩逝水向下流衝去。他當初之所以會選擇掉入江中淹死,便是想到了身上有一件入水不沉地滕甲寶衣,一想到此便決定行險一搏,好過坐以待斃。至於什麼算命瞎子的預言,則全是胡說八道。果然劉蒙不知他有如此寶貝,以為他雙手被綁,不能動彈,跌入水中必死無疑。也就不疑有它,如他所願將他推下了懸崖,哪想到他有寶衣救命,掉入水中居然還能浮得上來。這件寶衣雖然沒為賈仁祿擋過幾次刀劍,卻數度在江中救了他的性命,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身子飄行之勢止歇,像是被流水沖到了岸上。突然間邊上傳來一聲啊地驚呼,聽聲音是個女子的聲音,卻又頗為蒼老,像是一個老婦人。跟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有人朝他走來。
賈仁祿緩緩睜開眼來,只見自己果是躺在河岸邊上,江水嘩嘩地從他腳下流過。轉頭只見一白髮蒼蒼地老婦,衣衫破舊,蹲在他的邊上,低頭正看著他,目光之中滿是慈祥憐憫之意。賈仁祿和她目光一觸,頓覺平安喜樂,胸中鬱悶不知何往。
那老婦人向他上下打量一番,問道:「你怎麼了?」
賈仁祿道:「我遇到了歹人,東西被搶,人卻被他們綁了,推入河中。」
那老婦道:「唉,真是可憐。」扶著他緩緩站起,伸手卻解他身上的綁縛,卻解之不開,又道:「你在這裡等等。」轉身向不遠處的茅屋中走去。
賈仁祿環顧四周,只見不遠處放著一隻大木盆,盆裡有幾件衣衫。木盆邊上是一柄搗衣杵,看來老婦正在河邊漿洗衣衫。
過了許久,那老婦手提著一個竹籃,緩緩走近。將竹籃放於地下,從中取出一柄剪刀,將他身上繩索絞斷。
賈仁祿揉揉手腕,那老婦道:「我看你一定餓了,來吃飯吧。」說著端起一隻瓷碗,碗內盛著大半碗稀粥,遞給了他。
賈仁祿不知怎地便想起他的母親,眼圈一紅,淚珠在眼中轉來轉去,險些流了出來。忙克制住,道了聲謝,端過碗來,咕嘟咕嘟的將那半碗粥給喝得個精光。
那老婦笑了笑,道:「吃飽了沒有,要不要再來一碗?」言語之中也頗蓄深情。
賈仁祿曾因落難到過劉澤家裡,險些吃上野菜,是以知道三國時老百姓生活還不富裕,有稀粥吃的估計已經算得上是小康了。雖然這碗湯水填進他那已咕咕亂叫的肚子裡一點感覺都沒有,但他也知道這碗粥八成是這老婦人的午餐,有的吃就不錯了,如何還敢再要?擺了擺手,對那老婦人說道:「吃飽了,謝謝您。」說著將瓷碗遞了上去,便在這時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顯是在說餓死了,快給我飯吃。
那老婦微微一笑,從籃中取過一隻瓷壺來,在他的碗裡又倒了小半碗粥,道:「快吃吧。」
賈仁祿摸著肚子,心中暗罵,道:「叫屁叫,再叫老子……」他的肚子顯然不知道他心裡所想,仍是咕咕地叫個不停。賈仁祿歎了口氣,一仰脖又將那碗粥灌入腹中。
那老婦道:「還要麼?」
賈仁祿心道:「不是能再吃了,再吃老子就要遭天遣了。」說道:「真的吃飽了。」好在此時他飢火稍抑,肚子也就不再叫了。
那老婦點了點頭,收起碗壺,拎著籃子走向茅屋。過不多時,她復又走出屋來,來到江邊繼續浣衣。
賈仁祿上下打量著那老婦,心裡不知怎的,竟想起一副對聯來:「生死一知己,存亡兩婦人。」這可以說是淮陰侯韓信一生的寫照。上聯的那一知已指的是蕭何,當年韓信投劉邦時不遇,心灰意懶之下,棄劉邦而去,多虧蕭何披星戴月,將他追將回來舉薦給劉邦,他才能夠平步青雲,功成名就。然而就在韓信密謀造反時,卻也是這個蕭何從中搗蛋,獻計誘韓信入宮,將他斬首。這便是所謂的生死一知己。下聯的兩婦人便是漂母和呂後。當年韓信落魄之時,幸得河邊一洗衣婦人接濟他飯食,不然他早就餓死溝渠了,哪還能領兵打戰?其後他飛黃騰達之時,卻是死在呂後手上,真可謂是存亡兩婦人。
賈仁祿一想到這對聯,心中一凜,心道:「老子今天也算遇到漂母了。若沒有她,老子估計也得餓死。照這麼說老子豈不和韓信有點像?和這廝有點像肯定不對頭。看來老子日後要處處提防,別倒在婦人的手裡……」
那老婦年紀有些大了,手腳頗不靈便,搗了幾下,便要停下來喘口氣才接著搗。賈仁祿看在眼裡,疼在心上,走上前去,伸袖子替那老婦抹汗,道:「老人家你怎麼一個人搗衣?家裡還有別人嗎?」
那老婦心中傷感,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哽咽道:「都死了,就剩下老婆子一個人了。」
賈仁祿歉然道:「不好意思,我讓您傷心了。」
那老婦搖頭道:「沒什麼,我老伴早年間病逝了,家裡就一個小子,我好不容易將他拉扯大。劉使君攻劉璋時將他徵入伍中,在打雒縣時走小道被亂箭射死了。」說到此淚水便又止不往的流將出來。
賈仁祿長歎一聲,道:「從這裡到江州遠麼?」
那老婦伸手一指東南方道:「不遠,沿著東南方向走不出五十里便到。」
賈仁祿四下瞧了一眼,心中默記週遭景物,道:「大恩不言謝,在下身有要事,就不多打擾了。」長揖到地,邁步向東南方走去。
那老婦側頭向他瞧了一眼,問道:「你要去江州?」
賈仁祿點頭道:「正是。」
那老婦面有憂色,道:「我勸你還是別去的好。」
賈仁祿茫然不解,問道:「卻是為何?」
那老婦道:「江州被一夥蠻兵攻下了,見人就殺,如今城中一片混亂,你去不是找死麼?」
賈仁祿大吃一驚,道:「蠻兵?這怎麼可能?」
那老婦道:「我是聽道上逃難之人說的,應該不會有假吧。那伙蠻兵刀槍不入,還有怪獸助陣,甚是厲害,無人能擋,不到一個時辰城池便被攻下了。」
賈仁祿沉吟道:「刀槍不入……怪獸……」心道:「得,一定是籐甲兵和象兵,八成就是因道遠而不及趕來的五萬援兵,他們怎麼會攻打江州?」
那老婦見他面有難色,不住來回走著,便問道:「你到江州有要事麼?」
賈仁祿點了點頭,道:「那伙蠻兵怎麼會攻打我們漢家的城池?」
那老婦道:「我聽逃難的人說,像是為了得到一樣東西。」放下衣杵,手指輕輕敲著腦門,又道:「好像叫是什麼絲的,那人趕著逃命說的含糊,老婆子也就沒聽清楚。」
賈仁祿叫道:「軍師?」
那老婦雙眸一亮,道:「對的,就這個絲。老婆子當時就不懂了,那是什麼絲啊,也不知能做出什麼樣的衣衫來,這般重要,蠻兵居然為它攻打江州。」
賈仁祿心道:「得,老子成布料了……」其時他心亂如麻,也就無心同那老婦扯蛋,長長一揖,道:「多謝老婆婆提醒,在下急著去辦事,告辭了。」發足便行。
那老婦道:「你還去江州,不要命了?」
賈仁祿說道:「我手上有那伙蠻兵要的絲,到江州把絲交給他們,他們就不會亂殺人了。」頭也不回地向東南方向走去。
那老婦望著賈仁祿的背影,喃喃地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沒想到你手裡就有蠻兵要的什麼絲,看來江州有救了。」
五十里地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賈仁祿身上的錢早在被擒時就被搶得個一乾二淨,身無分文,無錢買馬,只能憑著兩條腿一二一。走不數里,那些稀粥便化作幾泡尿被他給拉了出來,肚子復又嘰哩咕嚕的亂叫喚,他走得就更加的慢了。好在此時他已非吳下阿蒙,野外生存能力極強,竄到道旁林中採了數十枚野果來吃,飢火稍抑,繼續趕路。
如此半饑半飽,到了次日傍晚方到得江州城下,只見城中火光沖天,喊殺、慘叫之聲隱隱傳來,顯是屠殺仍在繼續。
賈仁祿氣血上湧,大步奔到城下,大聲叫道:「叫孟獲出來打話!」
城上一名兵士向一看,見是一個衣衫襤褸地乞丐,戒備之心登時化為輕蔑之意,道:「快滾開,你是什麼樣的人,也配見孟大王?」
賈仁祿雙手叉腰,道:「孟獲什麼時候成大王了?讓他滾出來見老子!」
那名蠻兵叫道:「該死的乞丐,還不快滾,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從背上取下長弓,彎弓搭箭,颼地一聲,長箭應聲飛出,射中賈仁祿的胸口,不知怎地卻彈了開去,掉在了地上。
城上的蠻兵都是籐甲兵,見那個漢人蠻子居然也能刀槍不入,都驚得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賈仁祿扯著嗓子,暴雷也似地叫道:「他媽的,孟獲老小子給老子聽著,老子是賈福,快快給我死出來!」
那蠻兵意示不信道:「胡說,賈軍師已掉崖摔死了,祝融洞主親眼得見,你怎敢胡亂冒……」
便在這時一員蠻將走上城來,聽得城下有人喧嘩,頗為詫異,便道:「何人在此喧嘩?」
賈仁祿一聽竟是兀突骨的聲音,心下大喜,道:「兀突骨快快開門,是我啊!」
兀突骨聽城下之人的聲音頗為熟悉,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撓了撓頭,道:「你是誰?」
先前那蠻兵說道:「這小子居然冒充賈軍師,這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兀突骨向城下望去,火光之下看得明白,正是賈仁祿,大吃一驚,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道:「我不會是見到鬼了吧?」眨了眨眼,仔細一瞧,只見他身後托了一道淡淡的影子,顯然不是厲鬼,登時大喜過望,右手一揚,啪地一響,重重地打了那蠻兵一記耳光,怒道:「他還要冒充,他就是賈軍師,還不快開城門!」
那小卒一臉鬱悶,按著高高腫起的腮幫子,應道:「是」跑去放吊橋,開城門了。
過不多時,城門大開,兀突骨縱馬出城,來至近前,上下打量了賈福一番,喜道:「真是軍師,我們聽說你被孟達這廝殺死了,氣得牙癢癢地,立時便打破了江州城,為你報仇。沒想到你居然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賈仁祿想想也知道是這麼回事,搖頭苦笑,道:「中計了,中計了,你們都中計了!」
兀突骨撓了撓頭,道:「中計?中什麼計?我們這不都好好的麼。」他認定凡是陰謀詭計,必定對自己有害,可如今自己仍好端端地騎在馬上,一點事都沒有,是以不知道自己居然已中了別人的詭計。
賈仁祿道:「祝融呢?叫她出來見我,你們不知道情況也就罷了,她到過現場居然也如此胡說八道,看來是欠教育了,得好好地打屁屁了。」
忽聽城門處一女子嬌聲叱道:「說誰呢!」提韁縱馬,急馳而來,正是祝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