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張任身後塵頭滾滾,劉備、郭淮合兵一處,掩殺過來。劉備見張任竟不再逃跑,而是手執長弓立於橋頭,不明所以。右手一舉,手下的蠻兵倒也聽話,立即停下腳步。
劉備向郭淮招了招手,郭淮提韁縱馬上前,劉備問道:「張任這廝在弄什麼玄虛?」
郭淮茫然不解,手搭涼棚,極目遠眺,卻見甘寧立於橋對岸,手中亦執著長弓,登時心下瞭然,道:「好像是甘將軍正在同張任較射。」
劉備大吃一驚,叫道:「什麼!」手搭涼棚,極目望去,果是如此,急道:「興霸想要建功,也不必如此心急。軍師已經算定,擒拿張任十拿九穩,為何還要多此一舉,萬一有個閃失,該如何是好?」
郭淮道:「想是興霸初來投效,主公便封他顯官。他心中有愧,急於建功,以報……」
只見張任拉得弓弦好似滿月,對著對岸比了片刻,突然之間,大喝一聲:「著!」右手陡鬆,羽箭倏得飛出,直往對岸射去。
甘寧雙腳站定,並不轉動,目不轉睛的瞧著急速飛來的羽箭,微微冷笑。那羽箭迅捷無倫,挾著破空之勢,轉瞬之間便到了他的唇邊。
劉備見形勢危急,嚇得一顆心都要從腔子裡跳了出來,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呼,閉上眼不敢再看。
忽聽郭淮舌綻春雷,喝采道:「興霸好樣的!」
劉備忙睜眼一看,只見那羽箭被甘寧緊緊地咬在嘴裡,不禁搖頭苦笑,連聲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原來那羽箭飛至甘寧唇邊時,甘寧張口急咬,硬生生地將箭頭咬住,只震得滿口牙齒生疼,立足不穩,倒退了一步。從口中取出羽箭,呸地一聲,吐了口鮮血,道:「將軍果然好箭法,竟讓我退了一步。現在將軍射過三箭,便該我射了。」
張任見三箭都不中,心中一慌,但大丈夫出言在前,不好失信,便道:「讓你也射三箭,若射不著,還該我射。」
甘寧冷笑道:「若要三箭才射中你,那便是初學的了,我只要一箭,保證射你個透明!」
張任心道:「我在這把弓上也浸潤十數寒暑,無論多疾的箭我都避得過去,哪能一箭便中?定是他在胡吹大氣,且讓他射去,若一箭不中,我便喝住他。另取箭將他射死,也好震震我軍威,讓劉備這廝好好看看。」說道:「好,那你便快快射吧。」甘寧自投效劉備之後,便被劉備差去接應賈仁祿脫險,從未在蜀中戰場上出現過,是以張任不識,還當他是個普通小校。
甘寧將張任那支箭捏在手中,叫道:「小心,箭來了。」裝模作樣,張弓搭箭,虛拽了一下弓弦,張任聽得弓弦響,只當是羽箭飛來,急忙向左一閃。
甘寧舉起右手,將手中的羽箭晃了晃,道:「箭還在我手上,講過:『射閃的不算好漢』你為何還躲?」
張任道:「怕人躲閃的,也不算是會射箭的吧。」心道:「我是何等身份,有多少大事要幹,如何似你這般不愛惜性命?」
甘寧微笑道:「將軍之言甚是,箭來了。」又拽響弓弦。
張任忙向右一避,已此同時,甘寧倏地張弓搭箭,一氣呵成,大叫一聲:「著!」右手一鬆,那羽箭激飛而出。此時張任正在趨避,勢道極急,與無法另行變招閃避了。但聽噗地一聲,那羽箭從張任的眉心穿入,從他的後腦穿出,登時將他的腦瓜射了個透明。張任善長放冷箭,沒想到今日卻死於弓箭之下。古人言道:「長於技者死於技」果然有幾分道理。
河北岸趙雲軍、河南岸的張任軍,以及在遠處觀鬥的劉備軍都沒想到了世上竟有如此箭法,驚得呆了,隔了半晌,四下裡彩聲如雷,越來越是響亮。震天價地彩聲之中,但聽得嗆啷嗆啷之聲大作,張任軍紛紛放下手中兵器,或是抱頭鼠竄,或是跪地投降。
劉備原以為甘寧箭法再精,也無法一箭射死張任,只要射傷他便可生擒活捉,怎料竟真的給他一箭射死了。不由大吃一驚,心想張任人才難得,竟如此橫死,著實可惜。正欲發怒,轉念一想:「甘興霸竟具如此箭法,其才勝過張任十倍。有如此人才相助,我竟尚不知足,還要張任輔助,當真是貪心之極矣,哈哈!興霸急於建功,射死張任,倒也怪他不得。」
張任一死,余皆不堪一擊,戰鬥便也算是結束了。半個時辰之後,甘寧涉水過河,來到劉備跟前,伏地拜倒,道:「末將急於建功,擅違軍師將令,詐作小校,約張任比箭,將其射殺,還請主公治罪。」
劉備忙將其扶起道:「快快請起,興霸神藝驚人,一箭擊斃敵帥張任,厥功至偉,又有何罪?」解下身上所穿黃金鎖子甲,披在他身上,道:「此甲甚為堅固,刀箭不入,已隨我多年。興霸常要衝鋒陷陣,親冒矢石,穿上此甲,可保無恙。」
甘寧眼中淚珠瑩然,重又拜倒,道:「末將未立寸功,哪敢蒙此厚賜。」
劉備將其扶起,道:「將軍神技驚人,原也不需要堅甲相護,不過這是我的一番心意,還請將軍不要推卻為是。」
賈仁祿其時正戳在劉備身後,心道:「劉大大就是劉大大,用一件穿了多年,破爛不堪的垃圾甲,就換來了甘大大死心塌地,這買賣也太划得來了。我看這甲八成他也嫌穿得久了,正不想要了……」
便在這時,兩小校抬著一副擔架來劉備面前,道:「張任屍身在此,請問主公該如何處置?」
劉備低頭一看,心中傷痛,雙行淚水至面頰上流了下來,連聲歎道:「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就將他厚葬在金雁橋側吧。」
兩小校應道:「是!」轉身退下,依言將張任屍身厚葬在金雁橋側。
劉備取出錦帕來拭乾淚水,攜著甘寧的手,共回大營,傳令擺宴為甘寧慶功。少時酒宴擺上,諸將盡歡,不住向甘寧敬酒。唯張飛見啜手可得的頭功竟被人奪了去,悶悶不樂,瞪著甘寧,一言不發,大觥大觥的馬尿往肚裡灌去。酒入愁腸,更加易醉,不片時竟有微有醉意。雙道冷電似的目光一轉,向賈仁祿臉上射去,喝道:「軍師,你不是說了在東邊小道上埋伏可以等到張任這廝麼,害得俺老張在那裡傻等了半個時辰,頭功都等沒了,這筆賬你說該怎麼算?」
賈仁祿道:「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按我原先的謀劃,張任一定會投東邊小道,那時翼德便能奪得首功,這頭功本來就是要給你老人家的。可我又不是神仙,怎能料到興霸急於建功,竟詐做小校,跑去同張任比箭,還一箭將他射死了。天下不如意之事十居七八,還請翼德息怒,往後的戰事還多著呢,功勞有的是,也不必因為一時的失意而耿耿於懷。」心道:「老子那日在江中蘆葦叢中曾偷窺到甘寧射死凌操,射傷凌統。他的箭法怎麼樣,老子自然心中有數,不派他去派誰去,難道派你這個只會使矛的黑大個?他原為截江賊,這弓藝可是在江中練出來的。江中戰船搖晃不定,他的對手也不可能像木頭一樣,傻戳在那裡讓著他來射,一定會進退趨避,如此一來移動軌跡就十分難以捉摸,這樣惡劣的條件下還能百發百中,那可就不叫『百步穿楊』,而是『百步穿揚』了。雖只一字只差,卻有天淵之別。」
「我記得曾看過一個傳說,說以前一條江中曾有水怪現形殘害鄉里,一奇男子發誓要射殺水怪為鄉里除害,於是遍訪名山大川,找尋名師學習弓箭之藝。那名師是位道人,見他用心甚善,便將其所學傾囊相授,並告誡他一定要練到百步穿揚,方可下山除害。那男子刻苦用功,不多久便能在百步開外準確射中楊柳小枝,自以為箭技大成,便辭了師父回到家中,準備痛宰水怪,把來當飯吃。他妻子見他師父給他留的字條上書『百步穿揚功自成。』不明其理,便問那男子。那男子一看,便說是師父寫錯字了,因為向來只有『百步穿楊』,哪有『百步穿揚』的,至於師父為什麼會寫錯字,估計是天天習武,文筆上不大來得,倒也不足為怪。那日水怪復又現身,那男子十分高興,竄將出去,神威凜凜地立於岸邊,張弓搭箭,颼颼連發,連珠八箭,勢不可擋。怎奈那水怪既然敢出來混,倒也不是浪得虛名,身子連晃,箭箭避過。那男子見箭箭落空,心中慌亂,驚得呆了。那水怪趁他一愣神的功夫,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他吞了進去。唉,一位躊躇滿志的大好青年,只因沒想明白那個錯別字的含義,就這麼成了水怪的午餐了。其後他妻子將肚子的遺腹子生了下來,勤加教育,用他父親用命換來教訓告誡於他。那小子刻苦用功,最終練成了能在百步之外射中任何移動的靶子,這才一箭射死水怪,為其父報了仇。這甘大大看來也有這本事,只可惜他不是北方人。不然定能彎弓射大雕,一點也不比匈奴那些蠻子差。」
劉備道:「仁祿之言甚是,你的功勞也不小了,怎能所有功勞都由你一人獨得?我們都向興霸敬過酒了,你怎麼不敬,太不成話。快快上去敬酒。」
張飛向甘寧瞧去,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道:「也不知道這廝有沒有本事,配不配我給他敬酒。」
劉備怒道:「興霸一箭射死張任,有目共睹,如何還能說沒本事?」
張飛見甘寧搶了他的頭功,心中不忿,怒道:「哼,說不定是偶然蒙中的。甘寧,敢不敢同你張爺爺較量較量?」
劉備正欲阻止,忽然想到:「便讓翼德試試,看看興霸還有何絕藝也好。」捋了捋鬚,微笑不語。
甘寧道:「末將何德何能,哪敢同將軍比試?」
張飛道:「這麼說是不敢比了?」
甘寧淡淡地道:「不知將軍要比什麼?」
張飛身形一晃,欺到近前,鐵拳倏得伸出,往甘寧面門擊去。甘寧微微冷笑,伸手一格。兩股大力一交,兩人身子輕微一顫,各自退了一小步,不禁心下暗服對方了得。
張飛自負若論拳腳功夫,不拆到三四百合是分不出勝負的,一股惺惺相惜之意油然而生,不過就這麼罷手,倒也不甘,道:「你自負弓箭之技了得,我在別的地方勝了你,諒你也不服,咱們就比射箭如何?」
甘寧道:「不知怎麼個比法?」
張飛回頭對劉備說道:「軍中飲酒無以為樂,請大哥在百步開外設一箭靶,看誰能射中紅心,射不中的罰酒一杯,以為笑樂。」斜眼一瞧甘寧道:「敢比麼?」
甘寧微笑道:「如將軍命。」
賈仁祿心道:「這場景好熟,好像似曾相識……對了,曹操大宴銅雀台時就搞過這出,這麼好的戲,就兩個人比豈不是沒有什麼熱鬧可看。」說道:「翼德的提議很有建設性,不過就是時機不對。」
張飛驀然回首,兩道神光如電在他那臉上掃了一掃,喝道:「什麼,你敢說我提的時機不對!那依你而言該是什麼時候?」
賈仁祿道:「如今張任雖死,雒縣未奪。待得取了雒縣,這場比試再進行不遲,到時子龍等人皆可參與,大家一起樂樂豈不是好?」
張飛尚未置答,劉備先道:「此言有理,待攻下雒縣再比不遲。」
張飛眼珠一轉,回頭對甘寧說道:「軍師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這個還是等到取得雒縣以後再說。不過我另有一樣比試不知你敢比麼?」
甘寧道:「將軍請講。」
張飛道:「明日我們各逞本事,誰先拿下雒縣,便算誰勝,你看怎樣。」
甘寧道:「這事還是得聽主公、軍師的吩咐。」
張飛對劉備說道:「大哥,你看怎樣?」
劉備苦笑道:「這裡將領如雲,個個摩拳擦掌,你怎麼知道這城就一定是你先拿下來。再者兵法有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可見這攻城乃是不得已而為之之事,能不攻最好還是不攻。」
賈仁祿獻上馬屁,道:「主公不忍生靈塗炭,將士損折,果是仁義之主啊!」
劉備微笑道:「翼德就會胡鬧,你就會拍馬屁,我遇到你們兩個就頭大,哈哈。」
賈仁祿道:「嘿嘿,這可是實話實說。這樣吧,明日我們先禮後兵,先去勸降,若守將冥頑不靈,這城還是得強攻了,至於誰能奮勇先登,那就要看各人的本事和造化了。」心道:「歷史上張任死後,劉備攻打雒縣時是張翼殺死守將舉城投降了,如今張翼在我們手上,這城看來就只能硬打了。」
張飛一拍胸脯,叫道:「這功勞一定是俺老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