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劉備一行來至平原城下,太守早已收到消息,親自出城相迎,讓他們到驛館休息。甄宓指明了路徑,讓人先將糧車押回家中,便同劉備一起趕至館驛,待他們在驛館之中安頓好了之後,便盛情邀情他們前往自己家中,以報答救命大恩。
甄宓住處離劉備等人下榻的館驛距離倒不甚遠,出門往西南方向走不多遠便到。甄夫人已知貴客將至,親自出門來迎,讓至客廳奉茶,禮數甚恭。眾人逐一介紹,甄夫人聽得內中有一位竟是袁紹二公子袁熙,更是打心眼裡笑了出來,對其加倍恭敬,而對女兒的救命恩人劉備反倒不甚在意了。
敘禮已畢,甄夫人親讓諸人進屋,眾人魚貫而入。賈仁祿最見不慣就是這種勢利之人,心道:「這個甄夫人看來也不咋地,聽到袁熙的名頭,便打屁眼裡笑出來,看我們這些救命恩人卻視同不見。這其他人也就算了,我可是出過大力,這降龍十八掌也不知打了多少掌下去了,這箇中的辛苦又有誰能知道,她也不問問。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一心想當袁熙的丈母狼,竟不來找我要簽名,不採訪我的光輝事跡。哼,知恩不圖報,早晚要遭報應的!老天保佑,讓她出門被車壓死,吃飯噎死,喝水嗆死,過河……」
正想到凶野處,沒留意腳下的門坎,一步沒邁好,絆了一交。回過神來,啊地一聲驚呼,伸手亂抓,卻沒能逃脫力的作用和重力加速度所帶來的惡運。砰的一聲巨響,賈仁祿結結實實的跌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只覺頭頂百鳥齊鳴,眼前金星亂冒,失聲喊道:「報應……」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
甄夫人聽得身後巨響,忙回頭看去,見此情景不禁搖頭苦笑。貂嬋、曹靜同時撲上前相扶,二女手指互碰,不由相視一笑,共同將賈仁祿扶起。
甄夫人見袁熙目光不住在甄宓身上掃來掃去,心中大喜,心道:「每當宓兒寢寐之時,我都隱隱看見有人拿玉衣披於其上,只覺滿室生光,常常心中暗奇。相者亦言此女非同小可,將來貴不可言。今果不其然,袁熙是什麼人物?袁紹的二公子,袁紹坐擁河北,一呼百應,早晚要一統江山,到時袁熙不是帝也是王。如今看樣子袁熙是看上我們家宓兒了,當真是三生有幸,祖宗顯靈。」
都拿「鼠目寸光」來形容一個人目光短淺,其實天道玄遠難測,要真做到目光長遠,談何容易。甄夫人的想法就當時形勢而言卻也無可厚非,只是她沒料到袁紹其實已沒幾年好活了,甄宓嫁與袁熙之後不久,袁熙便奉命去幽州鎮守,留甄宓在府。曹軍攻鄴,曹丕入城之後啥也不幹,便闖入袁紹府邸,名為清宮,實則找尋花姑娘。見到了甄宓,便看在眼裡,強搶了去。其後北方一統,曹操仙去,曹丕篡位,便封甄宓為皇后。
曹丕為帝之後,三宮六院,自不待言。看著這個朝夕共處的美人甄宓也就如同黃臉婆一般,對其好感不再。宮中妃嬪眾多,難免喜新厭舊,曹丕摟著幾個年輕貌美的美嬌娘,反覺甄宓礙事。誣她口出怨望,將其賜死,方覺眼不見為淨。因此甄宓後來雖然貴不可言,下場卻也十分淒慘。
甄夫人於此時哪知這些,只覺袁熙若娶了甄宓,將來袁熙為帝為王,甄宓便可憑之而貴,自己也頗能撈到些好處。哪知甄宓將來富貴根本不是靠袁熙,而是靠曹丕。不過若袁熙不娶甄宓,曹丕多半也就遇不到她,這番富貴十有八九也就打了水漂了,甄宓或許能逃過一劫,不會慘死也未可知。其實這就是天道難測之處,這時除了那個看似瘋瘋癲癲的賈仁祿,怕是再也沒有人能看得如此通透了。
甄夫人正欲搓合其女與袁熙,卻見甄宓正癡癡地望著劉備邊上一個黑大個。剛才進門時曾聽劉備介紹,那人姓賈名福字仁祿,是他的軍師。甄夫人對劉備這個兵敗來投的人物本就沒什麼好感,雖感激他救了自己的女兒,卻也沒把他看在眼裡。如今見自己女兒顯是對這個連路都走不清楚跨門坎居然也會摔跤的賈仁祿大有好感,不禁暗暗叫糟,但轉念一想:「婚姻大事向來講究父母之命,宓兒父親故世已久,這事便由我說得算,到時可由不得她亂來!」想到此便即釋然。
袁熙也知甄夫人日後說不准便是他的丈母娘,對其大獻慇勤。甄夫人也是倍加敬重,二人相談甚歡,劉備等人自然倍受冷落。
劉備曾落難許都,曹操一派上上下下都對其十分恭敬。就連曹操自己也要青梅煮酒,款待於他,席間還言道:「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如今來到袁紹處,還沒見到袁紹,只在一個尋常百姓家裡,便感到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眼見這個什麼甄夫人,對袁熙招待盡禮,而對自己女兒救命恩人只是寒暄幾句,道了聲謝,便不理不睬,微覺不快,便道:「既是甄姑娘已平安回府,我等也就放心了,就不多打擾了,這便告辭了。」
甄夫人正和袁熙聊得開心,聞得此言,回過頭來,道:「天色不早了,不如留在府中吃頓飯再走吧。」口雖留客卻毫無恭敬之意。
劉備心中雪亮,道:「館驛之中已備下酒飯,不敢打擾夫人。」
甄夫人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轉過頭去,對袁熙說道:「袁公子,如今天色已晚,我這便命人準備酒飯,再親手為您做幾樣菜來,好好款待公子。」
袁熙道:「怎敢勞動夫人。」
甄夫人道:「袁公子說得哪裡話,這裡為袁公治下,我們都是治下之民。公子到來,哪有不好好款待之理。」
袁熙正欲多些時間與甄宓相處,便道:「既是盛情難卻,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我奉家父之命,要陪同劉使君……」
劉備暗暗哼了一聲,道:「我們已知館驛路徑,自己回去便可,不敢勞動公子相陪。」說完躬身行禮,轉身便行。
甄夫人淡淡地道:「既是使君要走,老身這便相送。」說完卻不起身。
劉備面有怒色,道:「不敢。」說完一拂袖,揚長而去,徐庶等人也即緊跟而出。賈仁祿正揉著青腫的額頭,不住地喊疼,見劉備他們遠去,下意識得喊道:「這就要走了……等等我!」說話間,站起身來,腳下加緊,登登登地向前衝出數步。心裡焦急,又未留心門坎,絆了一交,栽倒在地,心道:「得,今天這是怎麼了。」便又暈了過去。
甄夫人見狀眉頭一蹙,側過頭去,看了甄宓一眼,好似在說:「你可想好了,真的看上這種人了?」
甄宓自回到家之後,便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癡癡傻傻地只顧看著賈仁祿。本來以她端莊識禮,斷不會如此,但如今眼睛卻不聽使喚,總是盯著他看,為何如此,自己也說不清楚。眼見著賈仁祿栽倒在地,噫得一聲,醒轉過來。正欲上前相扶,卻見他已被貂嬋攙扶著遠去,回過頭來,問道:「媽媽,使君等人為何要走?他們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麼不留住他們?」
甄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他們累了,欲回館驛休息,我怎好阻攔。再者救命之恩,剛才你我都已謝過了。想來這種俠義之士都是不要報酬的,由他們去吧。」
甄宓急道:「你怎麼能這麼說?他們可是女兒的救命恩人啊,若沒有他們,女兒只怕……只怕……」說完邁步急奔,欲趕上眾人。
甄夫人急忙喝道:「回來!你要去哪裡?」
甄宓道:「你這樣太也失禮,我要去送他們一程。」
甄夫人怒道:「胡鬧。袁公子能光臨咱家,那是咱們的福氣,你怎能不相陪。」
甄宓轉過身來,瞥了袁熙一眼,見他目不轉睛的瞪著自己,頗覺厭惡,嗔道:「又不是袁公親來,用得著這麼大陣勢麼,有娘你陪著就成了。我受了驚嚇,身子乏了,想去休息了。」說完不理他們,邁步進屋,自到繡樓之上生悶氣去了。
甄夫人見她如此忙道:「這個女兒,從小被我寵壞了,愛使小性,公子千萬別見怪。」
袁熙目送甄宓進屋,待她徹底消失,方道:「不礙的,不礙的。甄姑娘剛才也著實是受驚了,該當好好休息。為何夫人會讓她一人獨自在外行走?」
甄夫人歎道:「唉!家夫故世得早,家中唯有一子,宓兒十四歲那年也因病去世。從此之後家中便無男丁,就我們母女倆同兒媳相依為命,好在家道殷實,城中有幾處生意,城外有幾畝薄田,倒有些積蓄,不致困苦。宓兒這孩子很是孝順,憐我年老多病,常幫我料理家務,照顧生意,很是勞苦。如今這個家裡裡外外,全由她一人操持。」
咳嗽兩聲,喝了口茶,又道:「宓兒打小就聰明,好讀書。當年天下兵亂,黑山賊肆虐,我們舉家至中山無極遷到此間。其時正逢亂世,糧貴而金賤,我家頗有集谷,便多與糧食換金玉珠寶。後來宓兒十餘歲時,便對我說:『今世亂而多買寶物,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左右皆饑之,不如以谷振親族鄰里,廣為恩惠。』我心覺有理便照此而行,如今四鄰街訪,沒有不誇宓兒的。我家生意也因此暢通無阻,越做越大,全是宓兒之功。前日家中糧谷已盡,宓兒便自帶人前去外地採買,今日方回,哪知竟然遇到公子,實是有緣。」
袁熙道:「甄姑娘這般賢惠又這般貌美,實是世所罕見。她一個大姑娘家的老在外頭拋頭露面,終是不妥。這些都是小事,包在我身上。」
甄夫人站起身來,襝衽一禮,道:「難得公子如此有心,老身在此多謝了。」
袁熙忙將其扶起,道:「夫人太客氣了,此間雖是家兄所轄。但太守是我故交,我說的話他還是要聽的,我自會讓他對你們妥為照看。有太守為你們撐腰,平原地界上怕是沒有人在敢同你們為難了。至於採買小事,何勞姑娘親自出馬。夫人只要差人告訴太守短了什麼,自會有人購置齊整,送上門來。」
甄夫人聞言大喜,連聲稱謝,袁熙連聲謙遜。當晚甄夫人親自下廚為袁熙烹製了數樣精緻菜蔬,款待於他。甄宓知袁熙在此,索性不出來吃飯,甄夫人倒也奈何她不得。
次日一早,劉備一行,收拾齊整,便即起行。袁熙打從驛館裡出來便左張右望,賈仁祿微微冷笑,道:「袁公子,您老在找什麼啊?」
袁熙頗感尷尬,道:「沒什麼,沒什麼,隨便看看。」
賈仁祿怒道:「那個什麼甄宓的譜也忒大了點,我們好歹救過她的性命,她就說了聲謝謝,便沒下文了。今天袁公子要走,也不知道出來送送!」
袁熙被說中心思,面紅耳赤,道:「想是受了驚嚇,身體不適,不便前來吧。」
賈仁祿恍然大悟,道:「喔,原來如此!昨日袁公子在甄姑娘府上享受美食,以公子功力,甄姑娘定是一見傾心了。甄夫人對公子又是十分的看重,昨天就算是見過家長了。不知你倆何時成親?到時可要請我去蹭頓飯。」
袁熙傻笑道:「嘿嘿!哪有此事,不說這個了,還是趕緊趕路吧。」一行人馬出了西門,取路清河,望鄴城進發。他們不知道的是,遠處城牆邊上,一位清麗地妙齡少女正傻傻地立於冽冽風中,凝望一個黑大個的背影,舉起凍得通紅的小手,不住的揮舞手中錦帕,久久也不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