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62 最是血緣
    頤和宮寧靜一片,沉睡中的年輕君王不知房外之事。他時昏時醒,每每清醒時,腦海總先掠過一個刻骨銘心的名字,心絞立刻隨之席捲而至,於是他拚命壓抑將思緒轉到國政上。所以,他知銀暝內外大事,卻不知魂牽夢縈所繫的女子已經離宮。

    倘若他知道……

    寢宮外燈火闌珊,克達等侍從謹守不怠,一抹白影閃電般掠過長廊,帶著熏醉酒風,穿過庭院衝到緊閉的門扉外。

    「王爺,請留步……」克達聲未落音,便被人一掌推開,踉蹌跌開。

    翟冷冷瞪向其他侍從,眼神冷駭鋒利,他雖不出半聲,但凌厲殺氣渾然與身,僅是眼角一掃竟無人挺出直面阻攔。御前侍從匆匆趕到時,翟已大掌推開房門閃了進去。房內留守的正是太醫喬雀,一見來人他吃驚不已,話來不及出口就因翟冷酷的表情驚住。在這位眾說紛紜,冷漠狂邪的王爺面前,喬雀冷汗冒出額角,但一想到危在旦夕不能禁受刺激的君王,他立刻深呼吸強自鎮定。

    喬雀嚥下口水,拱袖道:「王爺,此時要見大王,實在有所不便……」

    翟的目光直穿過被輕風吹動微搖的層層帷幕,語氣沒有一絲溫度:「你出去。」

    「王爺……您好像喝多了,有何要事不妨改日再見大王……」喬雀醫術高明,膽子雖小易受驚嚇卻絕對是忠肝義膽。

    「閉嘴。出去!」翟不看他,逕自往裡跨出一步。

    喬雀盯著翟,冷汗淌下額頭,感覺他每上前踏出一步,金塌上的君王便是往死神靠近了一步。喬雀不作他想,只祈禱今夜不能出事,明日便是君王二十五歲生辰,這個詛咒之劫一定要平安撐過。可是,這位來者不善的王爺……便是詛咒帶來的注定的劫難嗎?

    翟聽得門外傳來御前侍衛的聲音,勾起唇角,回眸冷笑:「別激我。你是太醫,若不想他受更多刺激,就立刻滾出去!」

    喬雀一對眉頭打上死結,想到塌上昏沉的君主,左右為難。

    一時間屋子裡寂靜無聲,突然一聲淡然清雅的話語從層層帷幕中傳出:「喬愛卿,你先退下。」

    翟與喬雀同時抬頭互相對上目光,眼中各有驚疑。翟內力深厚,輕易聽出說話之人極力壓抑的氣喘,喬雀則疑惑大王怎會突然醒來,聽起來還如此平靜?

    「你先退下……請翟王爺過來。」銀冀的聲音再次傳出,低沉沙啞。

    「可是大王……」

    「愛卿不必多言,本王有事跟翟王爺說……不會有事的。」

    「是……臣遵命。」喬雀抹去滿額的汗水,躬著身子倒退了出去,臨關門前,朝裡投出最深的擔憂眼神。

    *

    翟走進帷幕,靠近金塌,銀冀已起身正扶著塌旁的長案。兄弟對視,一個輕佻唇角眼中怒火難滅,一個薄唇緊抿,修眉深鎖但目光從容堅定。

    「看來,你比我想像得好得多,沒那麼容易死。」翟半嘲半諷,上下打量對面一身白色中衣的君王。

    他是君王,眾人眼中他是自己兄長,實則卻是奪走自己一切的次出王子。他因詛咒病痛身形消瘦,面色蒼白,但他眉宇間流露天生的尊貴淡然。翟悄然收緊手指,記起曾有一剎那,為對方承受了本該自己所中的詛咒而彷徨,如今親眼面對,他卻不信,不信一個將死之人還能如此優雅淡定;他嫉妒,嫉妒他擁有一切,即使面臨死亡還能如此從容不迫。

    不對,身為君王哪會輕易死?他動一動手指,會有天下最好的太醫前來施診,他一句話,便可讓那愚蠢的女人為他千里獻血尋藥……

    偏偏,他銀翟卻無法控制地為那個愚蠢的女人擔憂、心痛、憤怒!他死死地瞪著銀冀,想看穿銀冀隱藏在骨子裡的冷血與虛偽。

    銀冀因他仇恨的目光沉默半晌,終於沉沉歎息出聲:「你真如此恨我?」

    翟一步上前,雙手急提起他的領口,咬牙道:「是。從我知道自己身世那刻,便無法不恨你!從我踏進王宮那刻,我更無法不恨你!而今,看到你會因詛咒死去,我卻更恨你!所以,我恨不得親手毀了你!」

    越來越粗重的氣息混合著淡淡酒氣,噴到銀冀蒼白的面頰上。他的恨何只三言兩語可以道清?他的恨應該一點點一滴滴將此人腐蝕!

    翟的恨意那麼深,看得銀冀急喘一大口氣,黑色瞳孔忽然便得細如針尖。他摀住胸口皺眉道:「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翟緊緊揪住他白色領口,額頭青筋跳動得迅。他們相隔如此近,近得可以在對方眼中看清自己的表情,一種任誰都無法割捨的血緣天性悄無聲息地奔流,心口被狂浪沖擊得波浪澎湃之時,翟緩緩鬆了水。他牙根未松,剛進門時聚在眸底深處的殺氣頃刻間被什麼沖淡了。

    銀冀眼中藍光綻現,清晰異常。他扶著案幾坐下,指指案幾對面的椅子低沉開口:「我知你恨我,知你為何恨我……可是同樣,我也恨你,恨得比你想像得還要多……」

    「哼。」翟坐下,冷哼出聲,「因為紅瓦兒?」

    「是!因為瓦兒……」銀冀劇烈震動了一下,擱在案上的右手緊握成拳不住顫抖,他目光銳利有如那夜二人決鬥之時,利光一閃而過很快被他壓下。

    「因為瓦兒……也因為所有。」他補了一句。

    若手中有劍,翟定然已拔劍出鞘,直指他的心口。此時,他知道自己可以話語如劍,一樣可以字字逼心。

    「銀冀,這些都該是我對你說的!」

    銀冀看著他,眸光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翟狠狠皺眉,厭惡地現自己因那雙與自己相似的黑眸而閃過心痛。

    「翟,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先祖未曾有此遺訓,如果早出生的是你……如果父王英明不將你送出宮……如果……」

    「住口!」翟一掌擊上堅硬的案台,案台應聲裂開,他黑張揚滿眼紅,「想這麼多如果,你又能改變什麼!銀冀,你可知道……如果不一定是如果!」

    銀冀盯著他眼中燃燒的火焰,一手摀住胸口,一邊以內力壓制咒氣一邊拚命喘息:「什麼意思……?」

    翟搖搖頭,冷笑如鬼魅,陰森邪妄,突然仰頭大笑了幾聲,前所未有的縱情大笑,看得銀冀渾身忍不住僵直起來。

    「我說的是,世界上並沒有那麼多如果。如果要說,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但是,我不信命運,因為我的命運是人為改變的!」翟笑容不再,表情冷峻如山,陰鷙無比,「銀冀,你定不知道真相……我才是銀氏王朝銀岳王的長子,我才該是江山的銀暝江山的掌管者。而你——你才是比我晚出生的孿生兄弟,因出生便出響亮啼哭,令我這個被人疑為啞巴的大王子不戰而敗,被遠逐宮外……」

    他說得那麼肯定,那麼憤恨,那麼真實,銀冀幾乎因此忘記呼吸,忘記心絞的痛楚,忘記自己的怨憤。可是,誰來告訴他,翟說的不是真的?自己才是兄長,才是真正的銀暝君主?

    翟逼近他:「我恨銀岳王,事後將知情者全部處決,我恨你為何要出生奪走我的一切?我還恨……」

    他突然停住,因為銀冀唇色不見一絲紅潤,俊容變得白皙透明,惟獨眼中藍光詭異閃耀。他飛快扣住銀冀的手,立刻感覺到沉重紊亂的脈息,奔騰如火的血液急促地到處流竄,像滾滾熔岩就要爆。

    「銀冀!」

    「真相竟是這樣……」銀冀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汗濕黑,心絞難忍。

    沒有理由,亦無需調查,即使有多少恨意相隔,他毅然肯定地相信了翟的每一個字。

    「別動!」翟反手一帶,手指如流星,點上他身上幾處穴道,然後火運功,帶著熱流的掌心對上銀冀的太陽穴。

    房內氣溫逐漸升高,房外喬雀與侍衛久不見裡面動靜,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夜更深,天空烏雲被風吹動,明月不見,地上只見宮燈閃爍。

    *

    片刻之後,翟收回雙掌,銀冀雪白中衣被汗浸透,黑眸中藍光隱退,氣息平和了許多。

    翟撇過頭,思緒有點矛盾混亂。剛才的瞬間,見他一副被刺激到就要立刻死亡的狀況,他竟不假思索以師傅密傳的真氣為其度身。他進來的目的不就是要殺了他,讓他死麼?為何可以一償夙願時卻心潮湧動,泛起有他一樣的疼痛?

    無法坦然面對銀冀感激探究的眸光,翟將視線投向層層帷幕,低沉道:「我並非救你,也無法救你。但是,你現在還不能死!」

    銀冀從「王子」真相的震驚中努力平靜下來,當翟溫熱的雙掌緊貼他的穴位時,當源源不斷的真氣貫入紊亂虛弱的身體時,他的心真真切切地熱了,詛咒的疼痛都逐漸散開,不再難熬。

    「對不起……」銀冀出聲,三個字包含千言萬語。

    翟嘲弄地想笑,哼出聲:「哼!銀岳王定然沒想到——他親手挑選的兒子今日要承受亡命詛咒之痛。這就是報應!我不報,天也要報!」

    銀冀答得虛弱而無奈:「是,報應。」

    如若父王未曾調包,如若自己不是君王,如若……命運不是這樣安排,他想,江山、富貴他都可以選擇不要。可是,如若命運不是這樣安排,他又怎會陪伴瓦兒成長?與瓦兒相知相愛?如若是翟與瓦兒一同生活在王宮……

    他重重顫抖起來,呼吸重新變得急促。

    瓦兒,內心最深最重的名字,相思入骨卻無法相思。待得明日生辰平安過去,他縱然熬不過後天,也定然要見見她嬌俏的容顏。

    同一時刻,翟也想到了同一個名字,這個名字讓他渾身血液急變冷,黑眸迸設出陰寒光芒。

    「不!這種報應也絕不能由那個蠢女人承擔!」他突然怒吼出來,清楚聽到自己的聲音,鐵青的面色上血液逐漸退去,變得如同銀冀一樣蒼白。

    紅瓦兒——近日只有此名掠過心口,除了不能割卻的憤怒,還有更多難以言預的疼痛。

    冷血無情的他好像……非常非常在乎那個叫紅瓦兒的女人,他真的好像……愛上了她。

    銀冀聞言,直接從椅中驚起,糾結著眉逼問:「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翟一雙薄唇抿成直線,眼睛死死對著他。

    銀冀突然暴躁吼出:「什麼意思!你說的是什麼意思!……」胸口劇烈地起伏,眼中藍光閃過,他像黑暗中的猛獸重新被激怒,「你若再傷她一根頭……」

    「啪!」重重的拳頭擊中暴怒中依然英俊的臉龐,翟的拳頭咯咯作響,注視銀冀嘴角淌下的血絲,黑眸中瞇出危險的寒光。

    銀冀衝上前,欲抓住他的胸口卻被再次揮上一拳。該慶幸,此時兩人手中沒有劍,但兩人紅的眼睛已在撕殺。

    「銀冀,我很懷疑,你到底愛她有多少?」翟聲音輕得可怕,「我更懷疑,她怎會蠢得願意為你去死?」

    「你說清楚……!」銀冀不斷告訴自己,控制自己要冷靜,冷靜。惟有冷靜,才能做好事情。

    翟眸子瞇得更細,「你其實比我更冷血!中咒者最愛之人的血可以修煉成藥,你利用她的愛……讓她去找須烏子,你還能在此演戲!」

    銀冀僵立,半晌不動。他一定是聽錯了!一定是!

    可是,翟的表情那麼嚴肅,眼神那麼憤怒,看起來是真的……不,不是的!翟恨自己奪走了他的一切,他想報復自己呢,所以拿瓦兒來報復……拿瓦兒來報復……銀冀陡然抽畜了幾下,潮水般的恐慌緊湧而至,淹沒了他的思緒與理智。他嘴唇抖動得語不成聲,語氣堅定如冰:「你休想……再傷害她……!」

    「傷害她的是你!讓她去送死的也是你!」翟霸道宣誓,再一拳猛然揮去,銀冀粹然偏頭,及時躲過。

    這位年輕的君王伏在案上,詛咒漫天蓋地地席捲著他,他從未如此深刻感覺——驚恐、絕望……他想自己可能真要死了!他可以不在意她的清白,但在這二十五歲生辰的前一夜,他卻好害怕以後不能守護自己的所愛。

    「瓦兒……翟……」他努力咬著他們的名字,生命中最重要最不能割捨的兩個人。

    翟停在半空中的拳頭顫抖不已,狠狠壓抑自己不再上前救他。

    銀冀努力想挺直脊背,然無能為力,他閉眸喘息,腦海翻轉著零碎的片段,混亂中抓住幾個重點,虛弱道:「我怎捨得傷她……我用生命來愛的女人啊……我怎會傷她?倒是你……誰跟你說的?你絕不能再上她半分……」

    翟面色驟變,想起方旋說話時的表情,頓時神志全然清醒。明白了一切。

    銀冀努力上前靠近他,越來越快地感覺體內流失的氣力與溫度,他恐怕真活不過明日了。還有太多事無法放下,他必須得完成,否則死不瞑目。

    「翟……」

    翟眼神複雜,看著銀冀終於抓緊自己的手,他抓得那樣用力,修長的手指緊到骨節全白。而他每喘息一口,翟竟也似感覺到同等疼痛,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兄弟連心麼?

    「翟……你我今生終是兄弟,我欠你的……來世還。但是……請你答應我……」銀冀消瘦的身軀搖搖欲墜,翟本能地回握他,給予支撐的力量。銀冀盯著他的眼睛,懇求著說:「請答應我……我若死了,無論如何要讓瓦兒……讓瓦兒好好活下去!」

    翟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座僵硬的雕石,以生命愛著一個女人的銀冀怎可能讓她陷入危險?

    「她對我只有恨……」翟喉頭哽咽,聲音沙啞,「你若死了,她定會隨你去。所以……你最好還是選擇自己活著,而我……不願意這樣失去報復的目標。」

    銀冀深邃的黑眸靜靜地瞅著他,眉頭聚攏好久好久,然後慢慢鬆開,蒼白的嘴角浮起一抹幾不可見的輕笑:「原來……你也愛她。那麼……一定要讓她好好活著……無論是因為愛還是恨……她那麼年輕美好,即使我不在,我也只希望她好好活著……」

    恍然被人看透,翟壓抑住心口疼痛與怪異,肯定地點頭:「我答應你!讓她好好活著!」

    兩雙極為相似的黑眸一舜不舜地對視,血濃於水的情分盡在不言中。

    此時,誰也無法說恨,因為即便是恨,也恨得難以冷血入骨,即便是痛,也痛得感受相通。

    「好……」銀冀頓時吐了口氣,大量殷紅的血液沿著嘴角滾滾而出。他放開翟的手,左手探進自己被殷紅滴灑一片的前襟,剛掏出某物遞與翟的手中,房中猛然傳來一陣聲響,隨後是翟焦慮急切的嘶吼聲:「來人!快來人!」

    一片混亂的腳步急匆匆衝進門,御前侍從一見倒在地上的君王,手中配刀立刻逼上翟的脖子。

    喬雀領其他太醫慌忙將君王抬上金塌,緊急搶救。

    大門敞開,帷幕飛舞。

    翟看向塌邊,眼中隱現憂慮。他略過頸前寒光閃爍的刀鋒,低打開手中某物,那是一封信。信被打開,「詔書」兩個字赫然出現,黑眸掃全文,白紙黑字,鮮紅玉璽王印均讓他震撼難抑。

    這是年輕君王的遺詔,他竟已早做好安排,遺詔曰:……本王久病難癒,若有不測,銀暝江山由銀氏子孫銀翟繼承,滿朝文武將全力輔佐……

    ……

    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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