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34 明石之毒
    「翟,你有目標?」吧吧,應該說是筱水,瞥見翟眼中熟悉的殺機,不由驚出一身涼意。若非有目標,翟怎麼會一路跟至王宮內苑?

    翟身著一身夜行衣,他輕勾唇角,浮起一抹奇怪笑容,看起來有點邪魅。筱水仰面等待他的回答。翟右手往腰間一探,摸出一白色紙包,簡單地說出一句話:「明石散。明日將它放在紅瓦兒膳食中。」

    「什麼……明石散?給紅瓦兒吃?」筱水吃驚地睜大眼眸。明石散是一種含有劇毒的粉末,可使人眼睛失明。但,它屬於慢性毒藥,無色無味,加在食膳中一般令人難以察覺,若連續食用三次便會湊效,通常一兩日後食用者便會無法視物。翟竟然讓她下毒去害瓦兒,難道這也是師傅派予的任務麼?

    翟見她驚愣,蹙眉重複:「明日開始讓她食用,記住,第三次等到你們啟程回銀暝前再用。」

    覺自己不該有的失態,筱水飛快正色道:「翟,可以知道為什麼嗎?」

    翟將紙包放進她手心,「我們的任務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冷君。紅瓦兒就是他的軟肋,明白麼?」

    筱水低頭:「我明白,所以師傅才派我潛到她身邊。可是,翟,瓦兒雖是冷君的軟肋,卻不一定是致命的軟肋。我不明白,究竟是誰在幕後安排這一切,畢竟冷君是銀暝的君主,若是國一日無君……」

    「那你覺得冷君致命的軟肋是什麼?」

    「這個……」筱水想不出來,冷君對人對物都表現冷淡,實則情緒真假難辨,若非天天跟瓦兒一起,她也不敢確定冷君對瓦兒的深厚感情。

    翟冷聲打斷:「筱水,不可多言。你只要謹記本份就好。」

    筱水望著他,眼前不期然浮過瓦兒真誠的雙眸,那樣一雙清澈靈活的眼睛,真要被自己毀掉嗎?翟不動聲色打量她,明白她是對瓦兒動了感情,女人就是容易心軟,筱水絕不能因為心軟而壞事。

    「翟,必須要這樣做嗎?」筱水心中躊躇,幾年來揮劍殺人不少,從未手下留情。瓦兒是她除了翟和方旋以外,相處最多的外人,幾個月下來,多少明白瓦兒的純真善良,對自己也情真意切,甚至比方旋還親近。現在雖不殺她,但就這樣害她失明於心不忍。

    翟一手落在她的肩頭,雙目閃爍精光,「筱水,這是任務!無論紅瓦兒多好,你都不可為她動搖。她只是我們任務中的一顆棋子,記住!」

    如中魔咒,從心思動搖中清醒過來,筱水的水眸迸出寒光,嘴角一扯,冷聲道:「我知道了!一定完成任務!」

    「喵——嗚——」雪貓低聲叫喚一聲,在清冷夜色中格外清晰。翟垂眸俯視腳下的一團白影,低聲道:「這東西,你最好處理掉!」

    「它……」筱水看了他冷駭的表情一眼,想做解釋。

    「它太靈敏,是好事也是壞事!壞在不該如此敏銳地感覺到我的存在!」已經好幾次了,雪貓比任何人都先現他的出現,然後從角落裡飛竄而出撲到他的腳邊。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暴露他的行蹤,壞他事情。

    筱水心中猛顫一下,「雪貓是你好不容易找到的貓種,又由你親自訓練,自然對你的感覺格外敏銳。以後晚上我會好好看好它的。」

    翟剛要再說什麼,只聽風聲傳來簌簌輕響,「有人!」他出手一拉,跟她一同隱身於花叢之後。雪貓早已感覺到有陌生人來,「喵嗚」了一聲,靈巧地閃身而去。

    這是處幽靜之地,夜晚時分一般無人到此,連巡邏侍衛也只是例行經過,不會多留意。來人腳步極輕,聽來武功不弱。翟與筱水屏住呼吸,不敢大意,瞇起的眸子透過微微搖曳的花枝朝外面看去。

    兩個同樣著黑色夜行衣的人,快步閃身到草叢面前,前後顧盼一眼,朝對方比畫了幾個手勢,然後一點頭便兵分兩路,悄無聲息朝兩邊閃開。又過了好一會,四周寂靜無其他聲響,翟和筱水才緩緩站起身來。

    「他們不是王宮之人。」

    翟點頭,判斷道:「應該也不是北詔之人。」

    「你怎麼知道?」這一點筱水無法做出猜測。

    翟的黑眸閃過幽光,冷笑道:「看他們用的手勢,那是軍中信兵常用的一種信息傳遞方式,一般只有本國將領和信兵才能看懂。如若他們是北詔的將士,又怎會這般裝扮深夜出入王宮?」

    筱水揚唇:「這麼說,北詔國看起來穩定堅實,其實也危機暗伏。這些人如此神秘詭異,似乎在圖謀什麼,邪君恐怕也不得安寢吧。」

    翟朝那二人離去的方向各看一眼:「可惜我沒看清他們的手勢,只能大概推斷他們是在王宮中探尋什麼。好了,筱水,記住你的任務,算好時間,紅瓦兒必須在離開北詔後毒。我走了。」

    翟的武功出神入化,放眼天下無幾人能敵,王宮大內來去自如,普通侍衛根本不可能現他的存在。他交代完這些,黑影如夜靈一閃不見。筱水站在花叢之後,抓緊手中小紙包,心中第一次升起無法言喻的沉重。

    *

    北詔天氣真好,每日晴空萬里。

    楚顏公主很熱情,常拉著淚西一起請瓦兒一起遊玩,安排了很多有趣的節目。宮內遊湖、後山晨練、泡溫泉、請戲班子來唱戲……一時間,王宮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宮女和侍從亦步亦趨小心地伺候著,連吧吧都成了遠道而來的貴客小姐,只要跟瓦兒一起玩耍便成。

    早上,楚顏坐在玉階前,聽瓦兒興致勃勃談論銀暝國的事情。兩個都是活潑好說之人,每當瓦兒說到什麼,楚顏一有同感就會立刻接嘴。當暖陽升上半空,金色陽光灑向大地的時候,瓦兒懶懶地伸了個腰,站起身來。吧吧正好端著白玉瓷盤過來,盤子上的水果和糕點色澤鮮艷,散出誘人的香味。

    「呵呵,吧吧來得正好,我有些餓了,吃點水果再說。」瓦兒開心地拍拍手,迎了過去。

    吧吧盈盈欠身,微笑道:「小姐和顏公主一同到亭子裡坐坐,奴婢一會再去給你們泡壺好茶。」

    楚顏拉著瓦兒走向園中的八角亭,笑靨如花,「都說春無三日晴。瓦兒來我國做客,連老天爺都眷顧你。天氣好了,人心情都舒暢。可惜今日淚西要陪哥哥和冷君一同見那個什麼蒙捨使者,否則也可以跟我們談心了。」

    瓦兒抿嘴輕笑:「那是,我第一次來北詔,若是碰到天天下雨,又不方便遊玩,那還有什麼意思?呵呵,淚西是國妃娘娘,身份跟我們不同,等她見完使者會來找我們的。」

    東風和煦,楊柳輕拂,空氣中處處花香瀰漫,讓人心曠神怡。吧吧將幾個精緻的點心盤放在亭中的石桌上,乳白色的大理石桌子被打磨得如玉般透亮,清楚地映出漂亮果盤的影子。果盤上有紫色晶透的葡萄、切成花瓣式的橘子、金黃的菠蘿片、鮮紅的西瓜……這些都不是時令水果,但被御膳房的師傅用特殊的法子保存在冰窖,現在取出來吃依然鮮嫩,還有種特別的香味。

    瓦兒閃動明眸,隨手拈起一顆她最喜歡吃的葡萄,笑著說:「顏兒你猜猜,我冀哥哥最怕吃什麼?」

    楚顏轉動美目,「葡萄?」

    瓦兒看了眼指間晶瑩欲滴的葡萄,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顏兒,你是不是見我拿起葡萄問你,就以為答案是葡萄啊?」

    楚顏小嘴一撇:「人之常情嘛,當然第一個猜葡萄了。」

    瓦兒搖頭:「不是。你再猜。」

    「青榴?」青榴有異味,很多人不愛吃,像冷君那種謙謙君子型的男人,應該懼怕那股味吧?

    瓦兒又是撲哧一聲,將葡萄咬了皮塞進小嘴,搖頭道:「不是。我國可沒有青榴這東西,聽說大唐疆域寬廣,物產豐富才有青榴。」

    楚顏白她一眼:「冷君是大王,想要吃什麼還弄不到嗎?不過……不對,他若不吃青榴,又怎會特意去找它?說起大唐,來日有機會,我一定得去走走看看。」

    瓦兒又捏上一顆葡萄,「別岔開話題,你還沒猜出來呢。」

    楚顏挑起一塊點心,看看糕點沒有茶水配備,抬眸瞥見吧吧仍然立在旁邊的身影,道:「吧吧,你不是說要去泡壺好茶麼?怎麼還杵在這?」

    吧吧神色微微一變,趕緊垂頭屈膝:「奴婢該死,奴婢聽小姐和公主聊得開心,只想也聽聽小姐的答案,一時忘記了。」

    楚顏轉過眼,挑動眉梢,「瓦兒,我猜不出來,你就直說了吧,看吧吧也在等答案呢!」

    瓦兒慢條斯理地看了看手中葡萄,輕輕咬開紫色的皮,嘴角掛著甜笑:「冀哥哥啊,最怕吃酸棗,哈哈。我告訴你,話說某一年,冀哥哥……」提起關於冀哥哥的事情,她烏黑的眼瞳總是不自覺地亮,透出無法遮掩的情感。

    顏兒一邊吃一邊不可置信地睜眼,驚呼,最後掩嘴偷笑。「呵呵……不知道我哥哥吃酸棗時會是什麼反應,下次我也去試試他,太有趣了。」

    瓦兒連忙抓住她的手,壓低聲音道:「噓!別那麼大聲,若是冀哥哥知道我把他唯一的糗事拿出來說,一定會跟我翻臉的。」其實,她還從未見過冀哥哥對自己翻臉,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子?嘿嘿,溫柔體貼的冀哥哥對自己是永遠不會真正生氣的吧。瓦兒笑瞇瞇地側頭,看到吧吧還立在原地,「咦?吧吧你還沒去啊?這點心若是沒有茶水,干吃可不好下嚥。」

    吧吧見那塊被楚顏拿在手中的點心,飛快地欠身,「奴婢這就去泡茶。」羅裙晃動走出亭子,纖細的手指悄悄纂起,她深吸一口氣,眼中的冰冷一閃而過。是的,瓦兒吃了葡萄,葡萄被她用明石散泡過,她知道瓦兒吃葡萄的習慣,其他人喜歡剝掉皮吃,她卻喜歡用牙先輕輕咬掉皮,所以那明石散就此不著痕跡進入她的口中。

    瓦兒和楚顏對這些恍然未覺,她們依舊開心地東拉西扯。

    「顏兒,你都沒有意中人麼?」楚顏大她兩歲,已經十九,這個年紀怎麼說都不算小了,但美貌可人的她卻留在宮中尚未出嫁。瓦兒是直性子,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好在楚顏並不介意,她只稍微愣了一下就呵呵笑答:「天底下我最中意的男子只有我哥哥楚弈,除非找到比哥哥更好的,否則我寧願老死宮中,一輩子陪著哥哥。」

    瓦兒張張小嘴,吃驚道:「要找比你哥更好的?你還真打算一輩子不嫁啦?你哥從哪方面條件來說,都是絕無僅有的完人哪!」

    楚顏聞言,粉頰突然浮起兩朵嫣紅,煞是好看。她抓起一塊點心,也顧不得茶水未到,直接嚥入腹中。

    「其實……我已經找到了。」

    「你真找到了?」瓦兒更是吃驚,世界上真有比邪君還出色的男子?還是顏兒情人眼裡出西施?

    顏兒見她叫得大聲,急得想去捂她的小嘴,「你小聲點。我是遇到了那人,卻是沒找到,一直瞞著哥哥呢!等我找到他那天,一定不會放棄的。」

    瓦兒眨眨眼睛,這才現楚顏說的極為認真,於是點頭支持:「人的一生要遇到自己喜歡的,就不要放棄。」

    「呵呵,別說我了,你和你的冀哥哥呢?什麼時候做銀暝國妃,我一定第一個衝去喝喜酒。」

    提到冀哥哥,想起已多日沒跟他好好說過話了,有時候在邪君招待的宴席上會碰到,但也不方便說話,只是幾個淡淡的眼神交過而已。心中一澀,瓦兒如水明眸暗淡了不少,她苦笑一下:「冀哥哥怎麼對我,你們都看到啦。國事當前,他一般都沒有時間理會我,至於這國妃娘娘的位子,在銀暝有好幾個女人一起睜大眼睛盯著,我都不敢抱什麼希望。」

    楚顏托起下巴,嚴肅地審視她的愁容,感歎道:「我終於知道你冀哥哥為何被人稱為『冷君』了,他對你都如此冷漠,對其他人更不用說。噢,好在淚西的國妃之位是父王早先為她定好,連哥哥都無法反對,否則淚西比你還慘……瓦兒不要灰心,你若灰心就不是我認識的瓦兒了。」

    瓦兒扯扯唇,眼眶熱了幾分,「你認識的瓦兒是什麼樣的?」

    「我認識的瓦兒活潑樂觀,聰明大方,有一顆執著熱情的心,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必定跟我一樣勇敢而堅定,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輕言放棄!」楚顏沒忘記帶上對自己的評價,她有了意中人,就會捨棄一切爭取到底。

    瓦兒聽到這裡已是熱淚盈眶,水珠眨眨眼就要滾落,她感激一笑:「瓦兒當然會那樣做的。只是……不知道最後一刻得到的會是什麼?」

    「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重要的是我們都去努力付出了,這就是無悔的人生。你要比我更有信心和勇氣,把那幾個跟你競爭的女人一一逐出境。」楚顏說得誠懇,灼灼亮的雙眸飽含不可動搖的信心。

    瓦兒獨自吞嚥著苦澀,想到自小一起長大的安然和月容,她們對冀哥哥的感情也是又深又厚,與自己也情同姐妹,跟這樣的兩個人競爭,自己又能做什麼呢?

    吧吧托著泡好的茶壺秦著淺笑走進亭子,見桌上的葡萄已被吃下好幾顆,嘴角的弧度微微僵硬了一下,又變得更深。

    *

    北詔之行,銀冀與邪君楚弈順利達成了和平共處,友好互助的協議,承諾自己在位期間絕不對對方出兵,掀起戰爭,且歡迎兩國的商人相互往來,促進經濟展,讓兩國關係更進一步,兩國人民關係密切,造福百姓。

    瓦兒也不虛此行,交到了淚西和楚顏兩位好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情誼,以致於在走出北詔宮門,踏上回銀暝的馬車前,三個女子都不約而同紅了眼圈。尤其是瓦兒,本就愛哭,一時間劈里啪啦掉了一頓眼淚,讓習慣淡然的淚西差點手足無措起來。瞧見楚弈投來的嘲弄眼神,淚西連忙抹抹即將滾落的淚水,拍拍瓦兒的肩頭:「哭什麼呢?日後還會再見的。」

    瓦兒抽咽幾聲,兩眼已是通紅,「我回去會寫信給你們的,一定要回信喔。」說是可以再見,卻不知下次再見是何時?她特別捨不得淚西,像是要割捨什麼最珍貴的親人一般。

    銀冀與楚弈淡淡點頭,算是告別,然後站到瓦兒身邊,低低說了聲:「時間不早,該起程了。」吧吧抱著雪貓低著頭,小聲跟淚西她們道別了幾句,便扶著瓦兒上了馬車,自己也小心地登上後一輛車中。

    瓦兒在回程中與來的時候心境已大不相同,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北詔王宮期間,與冀哥哥的相處狀況讓她難受得緊。現在重新上了馬車,又是屬於他們二人獨立的空間,瓦兒無論如何想逗他輕鬆開懷,無奈他都是淡淡一笑,連話都極少哼一句。

    銀冀閉上雙眸,靠在軟塌之上,清俊的面容有點蒼白,透露著淡淡的疲憊。他蹙著眉頭沒有出一點聲音,讓瓦兒感覺車廂裡根本只有自己。冀哥哥離她這麼近,這麼冷淡,她雖然心痛,但強迫自己學會接受。日後這樣的日子恐怕還長著呢,再不能像從前那樣纏著他,吵著他了。

    她悄悄地注視著他,貪婪地注視著他,突然馬車一晃,她差點從座上滑落下去。然後她現自己注視冀哥哥的視線變得模糊,漸漸地,有點眼花,有點忽黑忽白,有點……緊緊閉眼過了一會,又恢復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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