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瀰漫,有股凍徹骨髓的意味。
淚西止不住打了個寒顫,背上傳來微微的疼痛。
可是,那點痛又算什麼?剛剛那一場讓人瘁不及防的惡戰,讓人尚在驚駭中難以平復。
心裡頭最念著的就是少凌哥哥,他受了傷還滾落山崖,他現在……
小臉難以平靜,她重重地呼吸,朝一旁保持沉默的楚弈道:「我要去找少凌哥哥!」
面容冷峻無比,黑眸朝她一瞥,抿唇道:「不行!」
「少凌哥哥為了保護我,落下山谷……」
「閉嘴!」他惡聲惡氣地打斷她,以劍拔開叢生的雜草,繼續往前走,「我們必須先找個地方歇息……」
說完,他一番氣血上湧,不知道是因為受了劍傷,還是看她為柯少凌擔心而氣的。
淚西停住腳步,不願前行,她朝他怒道:「楚弈,你是君王想保住自己的性命,我不怪你。但是,請你別阻止我去找少凌哥哥。」
大手一把扯過她的胳膊,涼意傳透薄薄的衣料。
楚弈寒著一張臉,咬牙道:「何淚西,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冷靜淡然的女人,這種時刻為何又如此衝動!」
淚西怔了怔,聽他說自己「冷靜淡然」,心弦似被人突然輕扯了一下,不知是否該把它當成一種稱讚。
手指不自覺收緊,指尖冰涼。
他說得對,自己的確沒有平時冷靜,可是,少凌哥哥現在不知道是否又被壞人追上,生死未卜……這讓她如何冷靜?
「聽我說……」感覺到體力的流失,楚弈清朗俊美的面容蒙上一層灰色,「柯少凌不會有事的。」
「你怎麼知道?」淚西反問。
楚弈揚唇譏誚道:「若是這麼點危險就能讓他丟了性命,這種男人也太不值得你口口聲聲掛念了。」
淚西瞪住他,討厭他說話的語氣,更討厭他說少凌哥哥可能會丟了性命。
「對,少凌哥哥勇敢機智,當然不會有事!我也不是口口聲聲掛念,我是心裡、腦子裡都在掛念他!」
真是奇怪,這兩天,只要看到楚弈這副傲慢嘲諷的腔調,她多年來練就的冷淡平靜的修為就會被破壞,滿腦子冒火,只想狠狠地回駁他。
一定是十幾年來,忍受太久了,出宮後釋下了原本沉重的包袱,讓自己不再忍氣吞聲。
接著,她很滿意地看到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如玉般的容顏驀然白。
楚弈收緊了下頜,不願再說,只是握著她手臂的大手絲毫沒有放鬆。
「別說了,走吧!」他聲音比四周的空氣更冷。
淚西不肯舉步,堅持道:「楚弈,雖然我不會武功,但是我還不至於貪生怕死。你可以自己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一躲吧,我自己去。」
「還要我再說一遍嗎?我不可能讓你去找他的!」
「楚弈,你是我見過最自私的人!」淚西止不住指責他,「如果不是你要拉我一同前來為莫姑娘送行,少凌哥哥也就不會來,如果不來,一切不就沒事了嗎?」
楚弈沉下眼,眸光犀利。
「你現在是怪我害了你們?」
「我……我只是在說一件事實。少凌哥哥最多只是個做買賣的商人,他的武功沒有你好,你應該去幫幫他的。」淚西軟下語氣,卻轉用目光指責著他。
冷俊不凡的臉孔緊得如一支繃在弦上一觸即的箭。
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境地,她可以生氣動怒,他不可以!
雖然,他的確很火,很氣,而且氣了不只一天,好像氣了很久很久了……
但是,他什麼都不能做,能做的就是堅持將她困在自己身邊,以保安全。
林子裡濕氣很重,冷得讓人寒。
楚弈心下擔憂並不比淚西少,他想盡快找個乾爽的地方清理一下傷口,否則再碰到那群蒙面人,只怕難以抵擋。
大手拽著她,不甚溫柔。
淚西見不理自己,連句話都不回答,不知從哪冒出一股倔氣,使勁掙脫他的箍制,提高聲音道:「楚弈,我不想跟你走了。你放開我!」
「這個時刻,你不要任性!」他皺起眉,聲音變得異常低沉。
白的面孔,眉宇低斂,固執而堅定的黑眸緊緊注視著她。
「我不是任性。」看到他的反應,淚西的心口奇異地抖了幾下,她停止掙扎。
薄薄的雙唇抿緊,她注視這他:「我也會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我現在真的很擔心少凌哥哥。」
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露出毫不掩飾的擔憂,那抹擔憂看得楚弈心口猛一陣抽,彷彿有一塊冰冷而沉重的大石頭突然壓了下來。
她的眼中只有柯少凌,她的喜悅,她的擔憂似乎只為了柯少凌……
難道……
她喜歡那傢伙?
一個十幾年前就認識的大哥哥,一個一直很照顧她、疼愛她的大哥哥,一個讓她覺得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哥……
每多想到一點她說過的話,他的心口就多抽痛一下。
怎麼會這樣?
楚弈不由地呆住了,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對任何女人都不曾有過的感覺,他好像在因此嫉妒那個男人……
可惡,他一定是瘋了!
不可胡想,不可多想!
輕輕放開她的手臂,黑長的睫毛覆住他深幽的眼珠。深吸了一口氣,他將突然而至的意外雜念屏除心外。
「走吧!」他低低地說道,然後逕自走在前面。
淚西站定不動,自背後注視著他剎那間變得奇怪的反應。
他頓住腳步,沒有回頭:「怎麼?還是要自己去救他麼?」
咬咬唇,她舉起步子,壓下焦急難抑的心緒,氣憤而無奈地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楚弈聽到身後的聲響,收得死緊的下頜悄然鬆了鬆,唇角緩緩浮現一個優美的弧度。
林中長滿枯草的濕地,白色薄霜還在枯葉上尚未融化。
一步一步跟在後面的淚西兩眼突然睜大,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所經之處,泛白的草葉上竟被染上一層殷紅。
而不斷地殷紅正沿著他的衣擺繼續滴落……
……
幽靜的山谷,絕對的幽靜。
除了呼呼的風聲,潺潺的溪谷流水聲,聽不到半點其他動靜。
幾座青黑色的房子掩映在叢林中,偏偏也看不到半個人影。
急促的馬蹄之聲,如一把利斧,劃破了谷中的幽靜。
馬蹄未歇,紅色的身影已急切利落地翻身而下,像一股紅色旋風衝進了一間屋子。
「師傅,師傅!」莫靜然進門便喊起來,「師傅。」
「何事如此鹵莽?」一位中年男子自廳堂側門走出,聲音沉穩有力,微垂的嘴角讓人感覺出他是個嚴肅的人。
莫靜然一見他,立刻單膝跪地拱手敬道:「徒兒見過師傅。」
中年男子在屋中的木椅中坐定,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師傅不是告訴過你,要遇事不慌處變不驚麼?說吧,這次出谷怎麼樣?」
莫靜然臉色一變,美目中頓時充滿仇恨,咬牙道:「師傅,我爹他真的死了……」
中年男子微微動了動眉頭,看她憤恨的表情,歎道:「師傅早告訴過你會有這樣的結果,你偏不信!」
莫靜然眼中閃過一抹悲切,但在他面前硬是飛快地掩了過去,從她跟師傅習武以來,師傅就不喜歡看她情緒有所浮動,不斷地教育她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冷靜以對……
冷靜,是她必須要做到的事情。
「師傅,徒兒現在都明白了,以後再也不會懷疑了!」
「明白最好!」中年男子點點頭,突然眼中精光一閃,注視著她,「你的任務執行得如何?」
「稟告師傅,任務順利完成!另外,師傅可知道,昨日茶溪鎮生一件大事,聽聞四詔之王在崖頂與神秘黑衣人組織決戰……」
中年男子微微擺手,示意她停止說下去,雙目緊盯著她:「此事已有弟子回報了,今日茶溪鎮境況怎樣?」
莫靜然道:「一片混亂。各詔士兵都在為了搜尋暴君下落而忙碌,北詔與蒙捨的府衙也混亂不堪。」
「哈哈……幹得好!」中年男子難得地笑了幾聲,「靜然,這次你立了不少功勞,師傅定會向谷主稟告的。」
「謝師傅。」莫靜然拱拱手,望向座上男子,疑惑問道,「師傅,徒兒想請教師傅一件事。」
「說。」
「適才徒兒回谷,進入谷口之時,衝出一群蒙面高手阻殺我們……不知道蒙面人是否谷主所派?」
中年男子深沉地看她一眼:「沒錯,是谷主安排!」
「為什麼?」莫靜然不明白,谷主派出的弟子為何連她也殺,難道不認識自己嗎?
「為什麼?你私自帶外人進來,谷主自然會革殺勿論!」中年男子的臉色被陰狠所覆蓋。
「弟子知錯!不過,弟子並未打算帶他們入谷……」
「對於此事谷主那邊容不得你去解釋。罰你面壁思過七天,七天之後再去向谷主請罪。」他話語裡的命令不容反駁。
「可是師傅,我那三個朋友……」
「住口。你還敢提他們!若非你此番執行任務圓滿,否則犯此谷規是何下場你該清楚。」中年男子異常嚴肅,看起來絲毫不念師徒之情。
莫靜然沉默了一會,鼓起勇氣道:「其實跟我入谷的人都非泛泛之輩,徒兒是想向谷主推薦人才的。」
「哦?」中年男子沉吟道,「此事谷主自有主張。那三個人你不必再提,面壁思過去吧!」
「是,師傅。」莫靜然抿起唇,不再多言。
門外,天色更陰寒,紅色的身影多了份不易覺察的沉重,朝外面走去。
……
一處乾爽的山洞,山洞不深,他們只能靠在洞口邊上休息。
「你受傷了,為什麼不說?」眉頭皺在一起,她小心地撕下一截裙擺。
楚弈淡淡地瞥過她,揚起半邊唇:「說了,你就會關心我麼?」
「當然。」
「因為我一國之君的身份?」他說不出自己為何還在意著她上次的回答。
淚西怔了怔,望著他不語。
楚弈自嘲地笑道:「因為我是一國之君,身份重要,所以不能有任何閃失,所以可以得到淚西小姐的關心和照顧……」
「你會在乎這些?」她看了那張譏諷揚唇的俊臉一眼,隨口反問。
輕輕地掀開他的襟口,襟口上血跡冰涼一片,她淡眉皺得更緊,這傢伙看來傷得不輕。
在乎?
他的面容僵硬了一下,很快便恢復成玩世不恭的笑意,低眼注視著她為自己忙碌中的小手,道:「是否有女人關心我,我當然在乎。」
淚西手指一顫,道:「大王在乎的是有沒有美人關心你吧!」
下意識裡,仍然有著少許的自卑,尤其每次看到他舉世無雙比女子還要漂亮的容顏時,她便只想默默地走開。
灼熱的黑眸緊盯著她,平凡的五官他為何越看越順眼呢?
楚弈低笑出聲:「呵呵,沒有美人在的時候,有你這樣的女人關心一下,滋味也不錯!」
「那你該找莫姑娘來關心你。」
「你是在吃醋麼?」
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別問我同樣無聊的問題。」
然後,她垂下眼睫,對他裸露在空氣中的半邊身子沒興趣,只專注地為他清理傷口。
他的目光追隨著她的一舉一動,心中暗暗訝異於她的冷靜與鎮定。傷口很深,尤其是腰側處,血水模糊了衣襟,一片潮濕。
他以為她會害怕,結果她只輕輕地皺著眉,並沒有被殷紅的血水驚駭住,而是手指靈活地幫他擦拭著。
動作輕柔而仔細。
一個白玉瓷的瓶子,裡面裝著上等的金創藥,是莫靜然昨日留給他的,只是給他換藥的人也換了。
楚弈靠在冰冷的石牆上,看著她微垂的小臉,額心殷紅的硃砂痣似是一種象徵,當然父王執認為那是他命定國妃的標誌。
嘴角再次揚起,這次,不再是包含譏誚嘲諷,而是充斥著絲絲溫柔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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