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之內,張燈結綵。
銀暝國的君主到來,讓北詔王宮立刻顯得熱鬧繽紛起來。
群臣與楚弈一起,為貴客們準備了盛宴,美酒佳餚,還有美貌如花的藝伶們翩翩起舞。
廳中分了兩排,都擺好了矮桌。
群臣盤膝而坐,一邊欣賞歌舞,一邊談論國事。
高坐在大殿之上,兩個氣質各異的君王一同舉杯,互相敬獻。
為了他們的情誼,也為了兩國的交好。
對於繚繞於耳的美妙琴樂,冷君銀冀並不熱衷,他此番前來,最重要的還是為了結交友邦,欲與北詔聯盟。
他們一邊點頭,一邊暢談。
淚西靜坐在旁邊,以前所未有的關心,留意著他們的對話。他們說的大多都是四詔之間的局勢,也談到了本國的百姓和展。
說到百姓,豐澤鎮的生活情景自動地浮現在淚西眼前。
她悄悄看了楚弈好幾眼,猶豫著要不要選個合適的機會,插話去與他們一起討論。
而冷君銀冀,談吐之間盡顯從容淡薄,讓人直覺地相信,他定是一位愛國憂民的好君王。
淚西好奇的目光不時地朝一臉微笑的冷君看去。
銀冀對這位國妃娘娘也充滿好奇。
任何人見到楚弈的身邊有這樣一位殘跛平凡的國妃,都會好奇。可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動著靈動的光芒。
她的五官並不出彩,卻流淌著一股祥和與淡然,像一抹彤雲映在身上,看著覺得很舒服。
當然,銀冀自然不會特意多問關於這位「國妃娘娘」的事情,他本就不是愛管閒事之人。
面對淚西的目光,他不時禮貌地回以一笑。
楚弈不經意瞥過淚西,正好看到她笑對著銀冀,深眸不自覺一暗,一股道不明的懊惱竄上心口。
想他堂堂北詔國第一美男子,在她面前十餘年,她都從未對自己如此「著迷」過,他就不信自己的容貌氣質比不過冷君銀冀。
才如此一懊惱,他立刻又握緊手指,罵起自己來。
一個庸俗的何淚西,值得自己這樣想嗎?
笑,依然優雅動人,深邃狹長的眸子,依然黑亮晶瑩。
楚弈翩然笑著,沒有人知道前一刻,他的心思經歷過什麼。
……
紅瓦兒與楚顏倒是聊得投機,沒一會,便嘰嘰喳喳在下面的座位相談甚歡。
二人都長得嬌俏,說話時長長的睫毛總是一閃一閃的,滿臉笑容。
充滿疑惑的目光,落在坐在邪君身側的淚西身上。
紅瓦兒拈起手指,剝開一顆晶瑩的紫葡萄,問道:「公主,我對那位國妃娘娘好奇得緊哪!」
楚顏看了一眼上座的淚西,淚西正面帶微笑專心地傾聽冷君談話,她瞭然地笑道:「你一定好奇,我那眼光於頂的哥哥怎麼會有淚西這樣的國妃吧?」
紅瓦兒連連點頭,抬眼望去,那位跟自己一樣喜歡穿黃色衣裳的國妃娘娘,正對著冀哥哥笑呢。
她當下撇起了小嘴,冀哥哥對淚西娘娘也笑得溫柔啊,為什麼就只對自己冷冷的呢?真鬱悶!
楚顏往小嘴裡塞進一顆葡萄,繼續道:「原因很簡單,淚西是父王為哥哥冊立的命定國妃,呵呵,所以哥哥一直想廢改呢!」
「命定國妃是什麼?」
「就是命中注定的啊!」
「你父王怎麼知道的?」
「一個高僧說的……」
「高僧怎麼知道的?」
楚顏吐出小顆的籽兒,白了紅瓦兒一眼:「這個說起來話長哪!不過……我突然現個問題!」
紅瓦兒睜大眼眸:「什麼問題?」
「你的眼睛跟淚西長得很像,不過她不會像你這樣,大眼睛老忽閃忽閃眨來眨去。」
「哦?」紅瓦兒不由地摸摸自己的臉,「我這雙眼睛又沒什麼特色,長得像的人還真不少呢!」
楚顏仔細看了看她,點點頭:「我只是說有點像而已,眼睛、鼻子……呵呵,其實瓦兒郡主比淚西漂亮多啦!」
在瓦兒眼裡,淚西也不醜啦,打扮起來頗有一股風韻。
「我沒騙你的哦。你真的比淚西漂亮。」楚顏神秘兮兮地補充了一句,才放開捂在嘴邊的小手,「不過呢,我現在越來越欣賞淚西的氣質,呵呵,跟她在一起,我感覺自己浮躁的心都會變平靜。」
「如此說來,感覺跟冀哥哥倒相像!」
紅瓦兒說這句話時,口氣裡竟有了絲幽幽歎息的感覺。
她的眸子又轉向那個白衣如雪的男人,若非此番自己近乎賴皮地纏著他要來,冀哥哥定然不會帶她一起的。
……
說到國家之事,楚弈也是一派自信,俊臉上流露著一種驕傲。
他自問登基以來,勤政愛民,當邊關出現危機時還能一馬當年,絲毫不比父王當年遜色。
幾杯佳釀飲後,銀冀與楚弈二人的話題又在四詔之間兜了一圈。
「楚王治國有方,這麼多年來,國家安定,百姓生活富足,真有很多地方值得銀某學習借鑒。」
「呵呵。」楚弈揚起嘴角,「銀兄過獎了!不過北詔這幾年風調雨順,也是百姓之福。」
「是啊,哪像去年,我銀暝國便遭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冰凍災害,今年一入春,各地官員紛紛來報,很多百姓深受其害哪!現在除了救濟災民,還要考慮如何讓百姓盡快恢復生產。」
銀冀語氣掩飾不住沉重,濃眉情不自禁皺了起來。
楚弈為他斟上一杯酒,道:「銀暝國位於四詔之北,天氣自然比其他國要寒冷些,幸好北詔還算幸運。銀兄不必著急……」
聞言至此,一旁沉默半天的淚西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她轉過眼,目光直直地望向楚弈那張完美無暇的俊臉,清楚看到他眸底的慶幸,抿抿唇道:「大王,淚西有一事想跟大王商量。」
揚揚眉毛,楚弈凝住眼底亮光,不知道她為何突然開口。
「大王。」淚西帶著一股堅定的決心,誠懇而疑惑地注視著他,「大王可知道我北詔境內,也有不少地方遭受了冰凍災害?」
楚弈再次揚了揚眉毛,彷彿有點吃驚,順口問道:「什麼意思?」
淚西道:「大王真不知道嗎?在距離落京不到千里的地方,好幾個州縣的百姓現在都無法耕種,人們的日子窘困不堪……」
話未完,楚弈握緊手中酒杯打斷她:「誰告訴你這些的?」
「我……」
銀冀的目光已來回在他們身上周轉了幾圈,閃爍中的黑眸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端著酒杯的姿態依然優雅平靜。
楚弈卻皺起了眉:「你在王宮之中,怎會知道這些?莫非……你去觀月庵時,聽說到了什麼?」
可惡,即便是觀月庵,也幾乎是與世隔絕之地,加上有侍衛把守庵堂,她哪有機會出去聽得民間之事?
淚西咬了咬唇,道:「我從哪聽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是否知道這些情況?若是不知,情有可原;若是知道,為何不去解決百姓困難,救百姓於水火,反而只顧自己在宮裡尋歡作樂?」
「放肆!」
手中之杯重重放下,楚弈的俊顏緊繃,先前的怡然笑容早已不見蹤跡。
尋歡作樂?
她竟然說他不顧百姓而在此尋歡作樂!
尤其看到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裡閃現出一股倔強,一股似乎認定自己就是「昏君」的倔強,更加讓他怒火中燒。
「可惡,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漆黑的瞳孔射出陰鷙而銳利的光芒。
淚西只是想趁機跟他聊聊百姓的困境而已,並不想挑釁或觸怒他,未料他聽得此事竟然如此生氣。
悄然看了看神色淡然的冷君銀冀,對方似乎並不受他們的影響,依然面色自若,她才悄悄鬆了口氣。
至少,她沒有惹得貴賓不高興。
可是,楚弈怎能對自己這樣說話?身為國妃,難道連開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記得從前母妃許儀兒就常常給父王提出建議,父王都不曾怒斥過。
她何淚西雖不敢將自己身份地位與母妃相比,但她一日身為國妃,就一日有權利在這大殿之上說話。
她注視著楚弈,語氣不卑也不亢:「大王何以動怒?我身為國妃,自然有為百姓說話的權力,何況我國偏北方的百姓受災是真,身為君王難道不該及早設法解決麼?」
大掌一拍,桌子上的酒壺、杯子嘩啦啦作響。
聲音不大,卻立刻驚動了殿下的臣子與正在表演的藝伶們。
整個大殿瞬間變得無聲。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已豁然起身的君王身上,他的腰挺得筆直,無形中讓人感覺到一種緊繃的力量。
他們每天滿臉笑意,瀟灑俊雅的大王竟然動怒了?
還是在貴賓面前。
楚顏與紅瓦兒相視看了一眼,都睜大了眼睛看向王座旁的男人。
大家莫不都在猜測,國妃娘娘到底說了什麼,讓大王忘記了身份禮儀,拍案而起?
淚西對銀冀微微一笑:「淚西失禮了,真是抱歉。」
銀冀輕輕地搖了搖頭,清冷好聽的聲音響在安靜的殿堂之中:「國妃娘娘憂國憂民,是北詔百姓之福,楚王真是幸運,讓銀某人羨慕不已。」
楚弈沉下眼,笑容有絲僵硬,朝銀冀拱拱手:「銀兄見笑了。」
眼睛微微瞇起,然後,站起身,他冰冷地逼視臉頰一片白潤的淚西,命令道:「國妃娘娘,才從觀月庵回來,該回去歇息了!」
他還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就想趕自己走?
一想到豐澤鎮的遭遇,不知從哪湧上倔氣。
淚西也站起了身,挺起胸脯回視著他:「多謝大王關心,但淚西想知道大王對正在受苦的百姓,將如何處理?」
楚弈見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與自己對峙,瞳孔緊縮,瞇著一雙目光森冷的黑眸。
他是北詔之王,這裡是他的天下。
這樣一個女人,憑什麼在大殿之上質問他這個一國之君?
北方百姓的災害之事,他確有所知,也有所主張。
不過,無論無何都輪不到一個女人如此質問。
而他還很在意的是,她到底從何得知這些消息?
是有人到她面前稟告這些,還是她真如他所猜測——根本沒有好好地呆在觀月庵?
他睨視著她:「國家之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因為什麼?因為自己一直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殘跛的女人,所以才不能插手?
淚西的臉上不見半絲笑容,她深吸了一口氣:「大王此言差矣!即便淚西不是國妃,只是一普通百姓,也有權力和資格關心國家之事。身為一國之君,不用心瞭解民情……」
「住嘴!」他冷冷地打斷了她。
目光如冬天的寒冰,帶著一股讓人顫的怒意。
站在一丈之外的楚顏見狀,皺起了眉頭,對著紅瓦兒的耳朵極小聲道:「糟了,我第一次見到哥哥如此怒……」
紅瓦兒並不瞭解楚弈,不過她直覺認為邪君楚弈該是那種時刻笑得如沐春風的男人,至少不該像冀哥哥那樣冷然,卻沒料到邪君楚弈這麼容易火,且脾氣還恐怖得厲害。
「可是,你哥哥起怒來比冀哥哥可怕多了……」
「哥哥極少生氣的,他生氣的次數用手指也掰得出來,好像每次都是淚西惹出來的……」
「那你哥哥對淚西娘娘很特別嘛……」
她們倆的悄悄話,一字不漏地傳入兩位耳力過人的君王耳中。
不知道全場還有多少人聽到了她們的話,只是幾乎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只除了波瀾不驚的銀冀和淚西。
淚西和楚弈互相盯著對方,像一頭優雅的豹子與一隻小綿羊緊緊對峙。
白日裡明亮柔和的光亮篩過門窗,灑在她淡黃色的衣裙上。
小綿羊顯得嬌弱,卻絲毫看不出軟弱。
「大王,不可以在這殿上回答一個愛國憂民女子的問題嗎?」
「好,本王可以回答你!」
咬咬牙根,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怒氣,從來沒有人能做到這樣,他已經不能容忍。
「北面一帶的冰災,本王的確有接到傳報,至於如何處理此事,還用不著向你報告!」
聲音很冷,幽黑亮的長散著無情的光澤。
空氣很安靜,停止了流動。
楚弈揚揚眉,突然露出個奇怪的笑容,轉過身他居高臨下俯視著群臣:「另外,在此本王還要宣佈一事——從今天起,廢除何淚西國妃之位,自此之後,我北詔暫無國妃娘娘!」
諾大的廳殿立刻響起一陣抽氣聲。
在大家來不及反應之前,一個不輕不重的聲音響起。
她的聲音那樣凜然,又那樣冷靜:「不,我不答應!」
廳殿中又接著響起一片抽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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