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二日起,果然是個大晴天。
艷陽高照,蔚藍的天空高遠而透明,桂花樹下還能聞到點點餘香。
詠唱靠坐在大樹上,雙手墊著後腦勺,烏黑的長搖曳了下來,像一道美麗的瀑布閃閃亮。
陽光透過枝椏,照在她白皙的臉上。
漆黑長翹的睫毛一閃一閃的,像兩隻欲起身飛舞的蝴蝶翅膀。
她在想問題,對閣昱那傢伙打算徹底死心了,她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大搖大擺地離開這個「囚牢」,該去哪裡尋找自己的自由。
去邊關找老曲?
這主意倒也不錯,許久沒見老曲,還真有幾分想念。八月初八,若非和親失敗,老曲這會該已回到大和城了。
不過老曲這幾個月都沒有封書信過來,按照以往的經驗推測,他老人家應該是已經適應了灶堂生活,重新過得風生水起了,否則定會一封接一封的信函加急催促自己。
要不,去刖夙找藍倪,藍做了國妃娘娘,日子應該很幸福,適時照料一下她這個姐妹應該不成問題。
只是暴君那傢伙……似乎有點陰鬱,不知道能否答應自己的國妃娘娘陪人四處遊玩?
正想著,樹下有聲音傳來。
「詠唱公主不在苑裡嗎?」
睜開一隻眼睛一瞄,竟然是多日不見的萍妃,詠唱連忙翻身坐了起來。
「娘娘找詠唱有事麼?」
聲音從高處傳來,萍妃嚇了一跳,待抬頭看到樹上的紅影之時,吃驚地張開了嘴。
身後的宮女們也驚駭地張大了眼。
詠唱揚唇一笑,眼睛如月牙般彎了起來。
「公主你……」萍妃連忙以香帕摀住自己的小嘴,「你怎麼爬樹上去了,小心點哪!」
「呵呵,不怕,萍妃娘娘沒看到有張大網嗎?安全得很呢。」詠唱笑著站了起來,將下面的幾個人嚇得雙手抖,站在原地忘記了眨眼。
這就是宮中的女人,做事循規蹈矩,生怕有一點做得不好,讓人瞧見平生了事端,但是,她已經不怕了,就算閣昱那傢伙親自站在這下面瞪著她,她也已經不以為懼。
突生一股好玩之心,詠唱站在樹枝之上,空出雙手身子搖晃了起來。
「天啦……小心點啊!公主,你現在這樣子若讓大王看到,可就遭殃了……」萍妃就要往外面呼喊,來侍衛救護。
「娘娘知道麼?這張大網就是大王親自命人掛上去的呢!」提到此時,喉頭仍然泛出絲絲澀意,當時那男人緊張的神情就在眼前,還那般包容地命人鋪上大網。如今事過境遷,讓人不得不感歎世事多變。
「這張網似乎還從未揮過功效,今天本公主正好試試。」語畢,在一群驚呼聲中,紅色的纖影便直直地躺了下去。
從樹枝到網上不過幾尺高,她的身子往後仰下。
飄落,飄落。
感覺自己是一顆墜落的星子。
她閉上了眼睛,嘴角含笑,直到身子晃蕩了幾下,躺在柔軟而結實的網上,剎那間,莫名地有了種解脫的感覺。
不知道一個人要死了,會不會感到這樣然,彷彿兩眼一閉便可以什麼都不去理會一般。
死?
這個字眼晃過腦海,她嘲諷地撇起紅唇,世界如此美好,沒什麼可以讓她放棄生命,就算碰到再大的困難,她都會好好地活著。
如此一想,心中更加坦蕩起來。
自網上翻了個身,身姿靈巧地落到地面。
萍妃連忙奔了過來,端莊秀麗的臉龐上已滲出了幾顆汗珠,她緊緊抓住詠唱的手:「公主,你這樣可太嚇人了……」
「呵呵,讓娘娘受驚了。其實詠唱還會點三角貓的功夫,平日裡也喜歡在樹上坐坐,沒什麼可怕的。」她眉眼含笑注視著逐漸從震驚中平息下來的萍妃,「不陣地娘娘今日來這裡,有什麼事?」
萍妃不好意思地抹抹額頭的汗珠,揮手秉退了宮女,二人朝閣樓走去。
……
「什麼?娘娘說的可是真的?」
詠唱雙頰嫣紅,那是因怒氣所致。
明明已經決定不為那男人所動,為何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仍然難以控制自己的脾氣,她恨不得現在就衝到詔和宮,將那個男人拉出來問個清楚。
萍妃皺眉點點頭:「是真的。平日裡見大王對公主似乎格外關愛,所以今日我才來請求公主,能否去大王那邊幫我說說,就說萍妃也願意去伺候大王……」
「娘娘為何自己不去?」詠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萍妃臉蛋一紅,語氣弱了幾分:「公主有所不知,其實……我一直挺害怕大王的,大王性子冷漠,又那般尊貴,那般威嚴……如果不是大王招侍,我是不敢自己前去詔和宮的。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瞳瞳姑娘才能得到他的溫柔呵護……」
「既然如此,娘娘又何必還去伺候那男人!」
聽到詠唱的稱呼和語氣,萍妃驚訝地抬起眼:「不怕公主笑話,其實我……真的很喜歡大王。只是……只是我沒有那麼幸運,又或許是我自己太懦弱,不敢去爭取大王的注意。如今,大王每天都有招其他侍妾過去,我也想去。不過,在這之前,我更想請公主前去問候一下,大王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
可惡的男人!
到底生了什麼事?
明明身邊已經有了瞳瞳,又怎麼可能連續幾個晚上招其他的侍妾過去?難道他也要變成傳說中的邪君一樣,左摟右抱坐享齊人之福?
小拳暗握,知道這個消息,就算萍妃不說,她也決定前去問個清楚。
轉身,露出笑容:「娘娘怎麼想到找我?」
「我在宮中已經多年,見的事情也多了。除了瞳瞳姑娘,我看大王最關心的便是詠唱公主你了。只是,大王最近的轉變有點奇怪,我只想有機會陪在大王身邊,哪怕是一夜也好……」
詠唱斂住笑容,看到萍妃落寞的神情,就像看到了前些日子的自己。那個男人究竟是什麼好?不過是一塊冰冷而頑固的大石頭罷了。
「娘娘……你喜歡大王,難道不介意他同時擁有很多女人嗎?」
萍妃露出一抹苦笑:「公主如果也喜歡上了一個君王,或許就會明白,一個國家的後宮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的。我想,瞳瞳姑娘應該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主動幫大王詔見後宮裡的女子。」
詠唱抿起了唇,一言未。
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怎麼可能允許他人共同分享?
愛該是獨道的,專寵的,否則這樣的愛又有多大的意義?
聽說近日是瞳瞳專門為閣昱挑選不同的女子,準備重建後宮,這……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她狐疑道:「大王不是曾經為了瞳瞳清理了後宮嗎?怎麼這會還願意再次重建?瞳瞳如果真愛大王,怎麼可能這樣做?」
萍妃歎息一聲:「我想……天底下沒有哪個君主希望後宮只有一枝花吧?這是男人的秉性。或許,瞳瞳姑娘真的很聰明,寧願主動幫大王挑選後宮女子,這樣大度的她才能配得上做國妃娘娘。」
柳眉幾乎併攏到一起,美麗的臉頰微微抽畜了一下。
大度的女人?
為了成為一個表面上讓人稱讚「大度」的國妃娘娘,寧願與一群女人分享自己所愛之人?
難道那才是愛嗎?
她絕對不相信!
瞳瞳——秀氣的容顏,羸弱的身軀,蒼白的臉頰……
那樣一個弱女子,真的要如此大度嗎?
而自己,在氣什麼?為何如此生氣?為何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招不同的女人去侍寢,便覺得被人抓緊了心臟一般難受?
……
詠唱細心地為自己打扮了一番,完美的五官在迷濛夜色中散出天然的嫵媚。
晶瑩的眼眸如星辰般璀璨,粉嫩的雙唇如露珠般動人。
蓮步輕移,淡香迷人。
紅色的綢衫包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軀,潔白的素手,手中捏著一塊紅色的香帕,絲散著幽香在夜風中飄過。
詔和宮,幾個莊嚴而霸氣的大字嵌在冰冷的大理石壁上。
她悄悄地呼了口氣,嘴角展開一朵無可挑剔的美麗笑花,踏進了高高的門檻。
是的,她偏要挑這個時候來瞧瞧,瞳瞳姑娘究竟有多大度?
那個男人究竟有多享受?
該死的他似乎完全忘卻了自己的存在,那麼,她今夜就要讓他看看,沒有他在自己身邊,自己其實過得更愜意,更舒適。
一抹淡淡的倩影,印在雕花格子的窗戶上。
窗戶外面的走廊上,走來兩名宮女,宮女身後是一名被精心裝扮過的美麗女子,女子微垂著頭,被帶到寢宮之前。
宮女正要輕叩門扉,門卻自動打開,瞳瞳雪白的身影踏出門外。
「姑娘,嵐妃已經到了。」誰都明白瞳瞳在大王眼中的地位,連那位嵐妃也對她盈盈欠身。
瞳瞳輕點了一下頭:「真是很漂亮的娘娘,快去大王那邊吧。」
「是,姑娘。」
詠唱遠遠地望著,聽不清楚她們的對話,只能從她們的表情裡猜測出一二。那名美麗的女子該是今天晚上要被派去伺候閣昱的人吧?看來瞳瞳姑娘真是特別地令人好奇。
緩緩走近。
「瞳瞳姑娘。」她及時喚住正要進屋的女子。
瞳瞳轉身,眼中透出驚訝,很快便變成了動人的淺笑:「詠唱公主?好久不見公主,怎麼都不來詔和宮走走?」
詠唱盯著她嘴角輕盈的笑意,企圖看出一絲倪端,無奈只看到滿臉真誠的甜笑:「詠唱哪敢來這裡打擾姑娘和大王的濃情蜜意,呵呵。」
聞言,瞳瞳忽然臉色暗淡了一下,嘴角笑意不減:「公主說笑了,其實大王整日繁忙,陪瞳瞳的時間並不多,瞳瞳一直盼望著誰來陪我解解悶呢。」
「呵呵,大王再忙也時刻惦記著姑娘啊。」夜色中,她笑得如一朵盛開的薔薇。
眼前的瞳瞳,真的讓人感覺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咳……咳……」輕咳溢了出來,瞳瞳連忙拿起帕子掩住小嘴,眼眸晶亮閃過一道不易覺察的藍光,「公主要不要進來坐坐?」
若是平時,她既然來了就不介意進去坐坐,不過現在,她的心已經飛到了那個男人的寢宮。
盯著瞳瞳蒼白的面色,她又不覺擔憂道:「姑娘病了嗎?大王怎麼都沒有照顧好你?」
「呵,咳嗽幾聲而已,不礙事。再說大王這時候恐怕還在書房操勞,最近國事複雜……咳咳……」瞳瞳又是一陣輕咳,「公主見笑了……咳……」
見她難受,詠唱連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這才感覺到手下的這副身子竟是如此單薄,比刖夙國的藍倪還要瘦。
皺起柳眉,她扶她走進門內,道:「姑娘身子一定很虛,這天氣轉涼,姑娘還是好生修養吧。」
瞳瞳張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眼眶中充滿了讓人憐惜的晶瑩水光,惟有她的笑容真的會讓任何一個人想好好呵護。
「嗯,謝謝公主關心。瞳瞳身子不好,如果公主有時間,也請去多關心關心大王……咳咳……」
「看來瞳瞳染上了風寒,還是請太醫過來好了。」詠唱心中一軟,安慰著這位楚楚動人的女子。
心裡不由自主的罵起了那個冷硬的男人,他不是只在乎瞳瞳嗎?為何連她病了都不陪在她的身邊?還是在他眼裡,任何女人生病了都可以不用關心?
「公主不必緊張。太醫已經開過藥了……咳……」喉頭突然湧上一股血腥,瞳瞳臉色一變,深呼吸一口硬是壓抑了下去,「或許公主可以去看看大王……咳,你們兄妹一定很久沒聊了吧?」
從她嘴裡聽到這句話,詠唱說不出沉澱在心頭的是何滋味,不過她現在真需要去看看,那男人到底在幹什麼好事?
……
望著紅色的身影消失在宮燈那頭,瞳瞳幽幽地歎了口氣,放下手中帕子,帕子上殘有一絲鮮紅的印漬。
印漬在昏黃的燈下,格外觸目驚心。
秋風從門外吹了進來,吹上她單薄的身軀。
心口帶著被針扎般的疼痛,她的目光深幽而迷茫,印出一道昏暗的藍光。
雪白的衣襟飛揚,烏黑的絲如瀑布般垂在腰際,隨著夜風舞動著,如夜空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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