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51 詛咒
    院裡曲折的小道旁掛著一串串朱紅的薄紗燈,滿院的景致也甚是怡人。

    穿過假山石橋、迴廊,有一座雅致的水榭。

    黃銅四角香爐,若有若無的香霧裊裊,味道極清極雅,溫潤的縈繞在鼻尖。水榭內間垂了重重的簾幕,看不到裡面。

    屋子裡只有兩人。

    慕千尋白衣素雅,不染纖塵,坐在他對面的是一位白鬚老人,一雙精目炯炯有神,此人正是慕千尋的師兄須烏子。

    他們的神情都很凝重。

    「師兄,此事真無其他辦法了嗎?」慕千尋的臉上出現前所未有的沉重。

    須烏子摸摸白鬚,歎息一聲:「天意也罷,宿命也罷,關於這個詛咒,老夫已潛心研究了多年,如今仍然沒有其他辦法可解。唉!」

    慕千尋眼神很暗:「那我們該讓濃濃怎麼辦?」

    想到自己溫柔可人的妹妹,他滿是心疼。

    須烏子定定地看了看他,無奈地搖頭:「老夫一時不慎,害了濃濃,真是慚愧。早知道會有今天,十五年前老夫說什麼也不該答應閣貝羅的要求。」

    十五年前,蒙捨先王閣貝羅一心想擴張領域,吞併其他三詔,可惜一統各詔的野心未來得及實現,便身染怪疾,太醫束手無策。當時太子閣昱不過十二歲,為了蒙捨國不被人趁虛而入,他認為「強守」不如「智留」。

    經過周密謀算,幾經周折,閣貝羅終於找到了已經隱於山林的須烏子,讓其施展巫術,給其他三國太子布下咒語……

    該咒以血為基,帶著一種人們無法解釋的神秘。若是男子中咒,該人難以活過二十五歲,若是女子中咒,則會禍害身邊之人。

    目標分別為北詔、刖夙和銀暝三國的太子。閣貝羅希望那三詔太子都活不過二十五歲,屆時閣昱風華正茂是吞併其他三詔的最好時機。

    人算不如天算,在布咒當天,天空出現了一些異常現象,導致施咒過程生了少許意外……

    慕千尋臉色黯然。

    「師兄,凡事終有天命。當年師兄修煉布咒之功,是濃濃自己貪玩才無意中咒,千尋從來未曾怪過師兄,而且多年來要是沒有師兄幫助濃濃克制,濃濃也不會平安生活到今天。千尋知道,有的事情之所以生都是她的宿命,與師兄無關。」

    「唉,星回節那日,老夫才現原來邪君並未中咒,往北詔的詛咒究竟是誰承受了?或許我這施咒之人真是違背了天意……若非濃濃在我修煉未成之時無意中咒,那麼血丸還可以幫她解除部分咒毒。可惜……她的情況能維持到今天,老夫真的已經盡力了。」

    長歎一聲,屋子裡一片默靜。

    慕千尋盯著門口被清風微微掀動的簾子,深黑的眼眸中一片沉寂。

    然後,似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他突然回頭,注視著白鬚老人。

    聲音一字一字,帶著沉重的堅決:「師兄,千尋懇請師兄幫濃濃解除封鎖,讓她恢復記憶吧!」

    須烏子震動地抬眼:「千尋,你已經決定了?」

    慕千尋認真地點頭:「我這個做哥哥的原本很自私,只想讓她就這樣平靜靜地生活著。這兩年來,濃濃雖然忘記了那些事,也過得很平靜,可是卻彷彿生命裡缺少了點什麼。現在她……的生命不過還剩三個月,我怎能繼續那麼自私地剝奪她曾經擁有的一切?」

    須烏子沉思了半晌,蒼老的聲音響起:「如果濃濃恢復了記憶,她將做回曾經的『瞳瞳』,她還會繼續面對曾經的痛苦。」

    透過窗戶的紗簾,慕千尋的目光落在遠處園子邊白色的人影身上。

    濃濃正在和松兒下棋,他能感覺到她平靜的笑容,儘管如此,每次看到濃濃的笑容時,他都忍不住心中生疼。

    「不!」他站起身,往窗邊走了幾步,「師兄,她可以做回『瞳瞳』,但是她不必再痛苦。」

    須烏子在背後注視著慕千尋修長的身影,陽光透過紗簾照進來,在他俊美的容顏上灑下點點陰影。

    「師兄,如果濃濃恢復記憶,我們不要告訴她……她活不過三個月了……我們只要告訴她,她身上的詛咒在這兩年裡已經被我們解除,再也不會再害人了。」

    須烏子握緊了手中杯子,聲音沉重:「可是,她要去找的是閣王!」

    慕千尋豁然轉身,一返平日的冷靜,聲音有點激動:「閣王又如何?濃濃的詛咒現在真能害死他嗎?我無法再管那麼多,我只要濃濃能在最後的時間裡開開心心地做回自己,能愛自己所愛!」

    須烏子瞪視著他,良久,緩慢而沉重地歎息著點頭。

    過了不久,外間門楹上掛著的水晶簾清脆地響了幾下,一身白衣的濃濃和松兒一同挑開簾子走了出來。

    「徒兒見過師傅、師叔。」松兒有禮貌地請安。

    慕千尋看向自己的妹妹。

    濃濃的眼睛彎彎的,眼睛裡好像有月夜的薄露,嘴唇還有些蒼白,笑容卻很有精神。

    她對慕千尋微笑,眼睛象夜空裡皎潔的彎月。

    「哥哥和大師可談完了?我和松兒剛剛下完棋。」

    慕千尋走到她身邊,溫柔地拉過那白皙的小手:「濃濃,我和師兄有話跟你說。」

    須烏子摸了摸白鬚,點頭:「松兒,你先出去吧。」

    「是,師傅。」

    ……

    茂密的樹葉灑下樹蔭,彎曲狹窄的山路。

    閣昱策馬狂奔,唇角因擔憂而緊抿著。

    小部落緊隨其後,一步也不敢放鬆。大王就這樣衝動地奔了出來,甚至一個侍衛都沒有多帶。那群神秘的黑衣人不知道究竟何人,萬一對方的目的就是引大王出現,那他們不就是自己掉入圈套嗎?

    響亮的馬蹄聲,終於穿出樹林中的小路,踏上林間青色的石板。

    前面即將到達茶溪鎮,馬蹄聲似乎驚醒了樹梢的鳥兒,鳥兒撲騰撲騰著翅膀,連忙飛走了。

    凝固的血跡,已由暗紅轉為青黑。

    樹葉、草叢中隱約還殘留著殺戮的氣息。

    閣昱濃眉緊緊地蹙著,一刻也沒鬆開,他突然勒住韁繩,馬立刻仰起脖子出一聲響亮的嘶鳴。

    小部落隨之停駐,謹慎地看看四周。

    「大王,這裡可能就是公主昨天遇襲的地方。」

    琥珀色的瞳眸立刻瞇成了一條線,手指泛白,韁繩拉得死緊。

    目光越過路旁的灌木叢,視線被風吹在枝旁的一抹紅色影子所吸引。他雙足一點,利落翻身,只見一道黑色修長的身影騰空而起。當他再回到馬背上時,手中已多了一塊紅色的喜帕。

    喜帕用金色絲線繡了一隻淡淡地鳳凰,鳳凰似沒有了生氣,紅綢軟軟地垂在他的掌心。

    掌心冰涼。

    手指突然收緊,他的眼神深幽,掩飾不住擔憂。

    「小部落。」看看天色,他突然沉聲喚道。

    「屬下在!」

    「我們分頭尋找,酉時在茶溪鎮的別苑會合。」說完,馬腹一夾,馬兒揚起兩隻前蹄跨過灌木從,閣昱高大的身姿便閃進了樹林間。

    「是!」小部落應答,望著大王急切離去的背影,突然深刻地感受到,原來大王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詠唱公主,否則以大王穩重如山、冷靜如冰的性子,是絕對不可能如此衝動行事的。

    ……

    沒有霧,淡淡的雲飄渺,看來像是夢一樣。一陣風吹過,蒼松間的昏鴉驚起,西天一抹斜陽更淡了。

    然後暮色籠罩大地。

    雖然有風在吹,吹得樹葉颼颼地響,但也只不過使得這寂靜更添幾分蕭索之意。

    數名侍衛圍坐在林間,有的在低聲交談。

    紅色的身影,身子有點單薄,安靜地坐在大樹旁。

    詠唱低垂著眼,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燃起的火堆上。這樣的夜裡,天上彷彿有幾顆星子,在黑暗的夜幕中孤獨地閃爍,感覺有點淒涼。

    「公主,先吃點東西吧。」巖嵩取下篝火上的樹杈,大手一撕,遞過一隻山雞的腿。

    雞腿散著濃郁的香味,詠唱抬起頭,感激地接過。

    「將軍已經受了傷,不必這麼客氣招呼我。」她盯著巖嵩受傷的手臂,表情中一種哀傷。

    是的,從遇襲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天,可是,她的心仍然無法平靜下來。

    尤其是左多納將軍還有數名侍衛為了救護自己,竟然就那樣犧牲了……

    她好痛恨黑衣人,好痛恨策劃佈置這一切的幕後主使!

    瞧見詠唱眼裡的哀傷和氣憤,巖嵩暗下了眸子,知道她在想什麼。

    雖然已習慣了沙場,每次戰爭總是有不少兄弟們流血犧牲,但是每一次都會因此感到無比沉重。

    公主是個美麗可人的女子,幾個月未見,他清楚記得曾經她眼中流動的璀璨光彩,縱然是將軍府全家被抄,自己貶身花月樓,她也能淡然處之。

    可是,現在,她那張被火光映紅的絕美小臉上,竟然湧現出一種沉痛的悲哀,除了悲哀還有著更多的難以描述的複雜。

    對於面前這個美麗女子,巖嵩只有一個感覺——這幾個月,從曲大小姐到高貴公主,她變的不只是身份,不只是生活,而是她全部的世界。

    詠唱咬了咬牙,忿忿道:「巖將軍,為何刖夙國要這樣偷襲我們?不過幾日前的星回節,四詔之王才相聚松明樓,怎麼可以一轉身就如此歹毒殺人?」

    火光映射在她的雙瞳中,與怒氣一同劇烈地跳動。

    巖嵩將目光轉回火光,道:「四詔之間本就關係複雜,公主勿須擔心太多。這次和親,公主是為了促進兩國修好,也算是為蒙捨和北詔做出了自己的貢獻。至於其他的紛爭,就交大王和我們這些臣子吧。」

    詠唱認真地盯著他剛毅的臉龐,他的話讓她微微感覺不自在。

    他可知道,閣昱那傢伙如此大費周章親自訓練她,不只是為了兩國和親和平建交這麼簡單。

    他又怎麼能知道,她面對這樣一場心懷鬼胎的和親,無論是自己感情還是前去的目的都讓她反覆掙扎、矛盾過。

    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覆上一道陰影,她的聲音輕了許多:「我原本以為只有閣……大王才如此野心勃勃,想不到暴君殤烈也是如此。」

    恐怕不只是暴君,邪君和冷君都會有吧?

    詠唱無法想像男人的世界。

    昨天夜裡,為了逃避黑衣人的追殺,左將軍帶人引開刺客以後,她兀自在漆黑的小屋裡躲了起來。

    那時,屋子裡又來了一批人,而她就躲在後院的乾柴堆後。

    月光很淡幾乎看不清人,沒想到,乾柴後竟然已經躲了一個人,當時把她嚇了一大跳還以為碰到鬼了,所幸那個躲藏之人是個柔弱的女子。

    再後來,為了掩護自己,那名陌生而柔弱的女子竟然勇敢地從柴堆後面衝了出去,獨自面對著那群陰狠的男人。

    她聽出來了,除了那個戴斗篷的白衣人,連暴君殤烈也到了,然後她親耳聽到他們的對話,這一切都是暴君策劃的!

    然後,在一場激烈的兵刃交接聲中,他們飛身出了院子的圍牆,打到林中去了。

    那位柔弱的白衣女子,也被他們一起帶走了。

    又躲了好一會,見一切恢復了平靜,她才飛快地走了出來,就正好碰到前來尋找救護自己的巖將軍。

    ……

    「公主,保護公主是我們的職責。如若因為疏忽或貪生怕死而讓公主受到傷害,那下屬們都難辭其究。還好,公主現在平安無事,雖然有所犧牲,也是值得的。」巖嵩的話說得比較平靜,只要詠唱公主無事,他便可以放下心來。

    詠唱感激地注視著他:「巖將軍,你知道詠唱只是個假鳳凰,讓這麼多人為我犧牲,我真的……很難過。」

    巖嵩道:「公主多慮了。令尊曲將軍和巖某有交情,尤其是大王親自封你為公主,那你便是全蒙舍人民的公主。如今前去和親也是為蒙捨而犧牲自己,我等保護公主就如保護大王一般。」

    感動再次流瀉在眼中。

    在這次被偷襲中,她看到了一群為保護自己而毫不猶豫灑出熱血的男人,心裡非常震動。

    原來,當對方的劍向你刺來之時,這些男人的本能不是逃跑,而是與之對抗,拚死保護她……

    詠唱吸了吸鼻子,一雙美目亮晶晶的。

    她微笑道:「謝謝巖將軍,我這才知道蒙捨國之所以如此強大,是因為有了巖將軍你們。」

    巖嵩見詠唱美麗而堅強的笑容,怔了怔:「公主快吃點東西吧。我們今夜得在這林子裡過了。」

    「嗯,我知道,那些人是不會折會裡林子了。如果去茶溪鎮,他們的耳目更多,比現在更危險。」說完,纖細的手指小心撕下一塊白嫩的雞肉,放到了嘴裡。

    肚子很餓,她的嘴裡有點苦澀。

    慢慢地咀嚼。

    心不在焉。

    想不到人生總是在無意之中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轉折,這些轉折都是任何人都無法預料。

    就如她踏上花轎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這一走,恐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那個男人了。

    她以為她可以就此堅定地走出去,不再回頭,學會逐漸放棄對他的愛,然後過得很幸福讓他後悔去!

    結果,她根本沒有順利和親,反而落到了這山林之中,不知道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巖嵩說,他們昨夜已經派人回宮稟告消息,看大王如何安排。如果大王說要繼續前往北詔和親,那就繼續,如果說返回蒙捨國,那就先回去再做打算。

    「巖將軍,你說暴君為何要安排這場陰謀?」詠唱想了半天,實在想不透。

    目前以刖夙國的實力,暴君為何敢如此大膽地直接挑釁蒙捨與北詔?

    縱然暴君再怎麼英勇善戰,但是他難道不怕這二詔聯盟,向刖夙大舉動進攻嗎?

    巖將軍皺眉:「耳聽不一定為實,公主思考得有理。暴君是文武全才,應該不會做如此傻事。」

    「難道有人嫁禍?」詠唱嚥下口中食物,睜大眼睛。

    若能嫁禍給刖夙,又敢挑釁蒙捨與北詔者,實在太不簡單。

    就在這時,另一個身影坐了下來,火光映在他的臉上,他是巖嵩的弟弟巖駒。挑挑眉頭,巖駒不以為意地說道:「要害其他三詔,那嫁禍的肯定便是銀暝啦。」

    巖嵩沉思了片刻,搖搖頭:「銀暝國位置離這偏遠一些,冷君銀冀是出了名的性子平淡,不大可能設計這種陰謀。」

    神秘地看了在遠處輕談的其他侍衛一眼,巖駒壓低聲音道:「哎呀,大哥,你看會不會是暴君或者冷君知道自己中了詛咒,所以便來殘害蒙捨和北詔啊?」

    「什麼詛咒?」

    這是詠唱第一次聽聞「詛咒」二字。

    她只知道四詔統治的臣民之中。

    都生活著不同民族和部落的人,曾經很多古老的無法解釋的神秘詛咒,都只是好奇地聽一些說書人提及而已。

    巖駒說暴君和冷君中了「詛咒」,究竟是什麼樣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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