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很柔和,風很清新。
突然驚慄於一雙倔強寂寞的眼睛,漆黑得像一個深潭,有點冰冷,有種灼熱。
詠唱的意識變得飄忽。
「大王……」
閣昱驟然從那一聲如魔幻般的柔美嗓音裡清醒過來,他的瞳孔立刻緊縮成了一條點,彷彿再也無法折射進她的身影。
「公主,日後在北詔生活,別忘記了自己曾經的身份。」
話語簡短而冷漠,字字有力,像利劍一樣刺進詠唱的心臟。
美目中閃過失望,一瞬即逝。詠唱捏緊了火紅的袖口,袖口上那隻金色鳳凰的翅膀似要被折斷。
「詠唱會時刻牢記大王的話。詠唱就此別過。」
然後,她轉過身。
朝陽逐漸升上天空,空氣裡卻流動著冰冷,望著轎頂之上閃閃亮的珠玉流蘇,絕美的五官將一抹淒絕徹底隱藏。
宮女連忙掀起轎簾,她彎身走了進去。
絕美的容顏被一塊簾布隔絕,簾布上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金色鳳凰,在陽光下格外嬌艷,散著孤絕的光芒。
……
天空飛過一群小鳥,朝金色的陽光裡飛去。
火紅的轎子開始啟動。
四周的百姓齊齊跪了下去,官員們雙手拱在身前,微垂著頭,恭送和親隊伍。
白色挺拔的身影緩緩放鬆,看到轎子被輕輕抬起,慕千尋修長的眉毛似沾染上了太陽的光芒。
兩排整齊的隊伍,前面有四騎,立在馬旁的錦衣護衛一個個飛身上馬,挺直著腰背,抓緊馬鞍。
轎子就在中間。
兩排身著喜色的侍女伴隨左右,亦步亦趨地跟著花轎。
一個嬌小的身影使勁要衝出來,卻被面無表情的侍衛緊緊拖住。
丫頭望著那頂漸遠的轎子,眨眨眼睛,淚水大顆大顆地滴了下來。她不敢高聲喊,因為大王威嚴的身姿就在不遠處,她咬著牙將淚水吞到肚子裡。
「小姐……你真狠心……真的就這樣丟下丫頭走了……嗚嗚……小姐……」
小部落心中一動,轉頭正好看到丫頭被侍衛緊緊抓住的臂膀,皺起了眉頭。
……
她走了。
高大的身色身影,像是突然間變成了黑色的大理石,深邃冷漠的線條讓閣昱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一直緊握的手指冰冷而僵硬。
火紅的花轎一步步遠離。
他的心一點點被掏空,一種被湖水淹沒的冰涼擢住了無力的心臟。
直到長長的送親隊伍已經消失不見,直到響亮的喜樂已不能聞,閣昱厚實的肩膀突然一抖,似被什麼負荷壓住了一般沉重。
如果,他不是蒙捨之王,他可以不顧一切地衝上去阻止她離去的腳步。
如果,這一切不是他親手主導安排,他的心或許不會這麼痛……
可是,這一切……這一切不僅是為了統一四詔的個人野心,也是為了眼前數不清的蒙捨子民,縱然他有心痛,不捨,他也無法做到在最後一刻去改變。
苦澀,沉重,痛楚。
如一道道利刃劃過胸口,在他的體內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跡。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這麼喜歡她。
很多很多的喜歡。
他愛上了她……
這份感情似乎比當年對瞳瞳的感情來得更加兇猛,更加強烈。
孤絕的身影,在逐漸炙烈的陽光下冰冷,他緊抿著唇,獨自品嚐著失去的苦楚。
從瞳瞳到詠唱——他得到的彷彿都是失去……
慕千尋動了動眸子,看著這位宮門外僵立已久的君主。
琥珀色的瞳孔裡終於恢復了平靜,像死一樣的平靜。閣昱轉過身,看到排列整齊的官員,也看到了白衣淡雅的慕千尋。
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羨慕起遠處那個白衣男人,至少慕千尋一早就清楚自己的情感,至少慕千尋可以勇敢而堅定地跟自己爭取所愛……
可是,慕千尋為何如此冷靜地接受詠唱的離去?
冷薄的雙唇重新抿緊了起來,這一次,比之前的痛楚更多了份固執,無論如何,他絕對不允許讓慕千尋與曲詠唱再生任何「事情」!
……
明月半圓出現在天邊,與落日一同灑下清輝。
天邊吹來輕風。
離開王宮已快一天,和親的隊伍必須在酉時趕到茶溪鎮——蒙捨與北詔交界之地。這個時辰是高深隱士須烏子測算的,算是一日當中最利的吉時,此時在茶溪鎮只要與北詔來迎親的隊伍交接,便算是完成和親的重大一路。
狹窄的石板路。
馬背上的錦衣護衛挺直著腰背,銳利的目光謹慎地掃過石板路兩旁,四周班駁的樹影中灑過落日朦朧的清輝。
幾十雙黑色的靴底一齊踏過青色的石板。
石板反著幽光,有點孤寂,清冷。
靴子踏上石板的聲音,在路旁的灌木叢中迴盪。
一個接著一個。
他們統一的藏青色服裝,服裝上繡著暗紅的蒼鷹,被如血一般殷紅的晚霞映得增添了幾分詭異。
一台火紅的花轎置身於隊伍正中間,格外引人注目。轎頂墜著金色的流蘇,隨著花轎的震動上下起伏,流蘇珠玉出如風鈴般的翠響。
詠唱安靜地坐在轎子裡,整整一天,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天際半月緩緩挪動纖美的身姿,美麗的星辰閃爍著相伴左右。
石板路上的腳步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急促。
隱隱感覺到了一抹微涼,她有點侷促不安起來。
紅色繡著金色鳳凰的轎簾因風而輕輕掀開,轎中露出她腳上做工精美的紅緞鞋,鞋面上繡著兩隻展翅欲飛的鳳凰,鳳凰的翅膀是金色,在夕陽裡折射出妖冶的光芒。
詠唱輕輕動了動雙腳,一隻晶瑩的素手掀起轎簾,幕色中隱約可見到一抹嬌美艷麗的容顏。
「現在什麼時辰了?」從轎子中傳來詠唱清脆的聲音。
轎旁跟隨著一棗紅色的駿馬,馬上男子正是此行的護衛將軍左多納,他望了望天色,答道:「請公主放心,我們一定能在酉時準時趕到茶溪鎮!」
「哦……」
詠唱喃喃應聲,聽似心不在焉,她輕輕鬆開手指,簾子將她嬌美容顏重新遮掩住。
空氣中的燥熱逐漸下降,袖口掠過薄薄的清風。
這半日來,神思恍惚。人前她可以笑顏自若,可以冷靜自持,而一個人坐在這獨立的空間之中,她再也忍不住黯然神傷。
她以為自己早已經做好準備,就這樣堅定而冷漠地離開他。
可是,在轎子真的啟動的那剎那,她的心卻慌了,身體漸漸冷卻,全身的血液在經歷了沸騰之後墜入的是徹骨的冰窖。
選擇離開,不是選擇放棄。
但是,命運之輪到底如何輾轉?她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再見到他……他們還可能記著曾經的一切嗎?
詠唱絞緊了纖白的十指,她明明已經有了清晰的計劃,可是真的第一次又覺前路是如此迷茫。
想像永遠比實際更美得多,而幸福也不是絕對的。他人眼中的幸福,在自己看來卻也許是不幸。
咬住下唇,詠唱難過得閉上了眼。
這個時候,她的世界是孤寂的。
幾顆明亮的星子孤獨地閃爍,星光柔和,月色很淡,只有淺淺的剪影。
茶溪鎮拐過山腳就到,而青色的石板路卻似乎沒有盡頭。
紅色的轎簾不時被疾走而起的風掀起,紅緞繡鞋不安地挪動著,金色的鳳凰在暗色中若隱若現。
空氣中突然瀰漫著清冷而詭異的氣氛。
緊接著,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棗紅色的駿馬仰天嘶吼了幾聲,揚起的蹄子也「嗒嗒」地重重落地。
詠唱敏感地挺直身子,不祥的預感出現在心中。生什麼事了?常聽路過說山林要小心,一般會有劫匪或山賊什麼的,自己不會這麼巧真遇上了吧?
雖然有武藝不凡的左多納將軍親自護送,可萬一真的生什麼意外,都是極度讓人惱怒的事。
「生什麼事了?」清脆嬌美的聲音自轎中傳出,疑惑的語音透著微微的緊張,一隻纖纖素手掀起簾子。
只聽轎外侍衛報告的聲音——
「報告左將軍,前面有刺客!」一兵士匆匆來報。
詠唱聞言,心中暗呼一聲不妙,正要開口,忽覺厚勁的掌風吹過,簾子立刻被迫合了起來,只聽左多納沉聲道:「公主不必驚慌,屬下自會解決!」
臉色瞬間一變,她抓穩了軟塌,即使坐在這轎子之中,被一層簾子隔住,外面濃重的殺氣仍然抵抗不住地透了進來。
兵刃相接的聲音在林間響起。
左多納疾聲喝道:「大家小心,保護公主。這群人有備而來,非一般劫匪……」話音未落,一個翻身躍下馬背,手中利劍便片刻不留地刺了出去。
餘熱未退的空氣裡多了抹冰涼,血腥的味道逐漸充斥鼻間。
朦朧月光之下。
刀光劍影。
詠唱緊緊地抓緊衣裳,聽聞幾名侍女驚慌地喊叫聲,她的心不禁「怦怦」疾地跳動起來。
「啊……!」
一陣腥風掠來,轎簾剛被掀起,又被尖銳的兵刃交接聲擋過。
如雨點般,「沙沙」的聲音落在轎門之外,簾子上立刻染上了鮮血的氣味。
又一聲慘叫,感覺有東西重重地撞在轎子上,轎頂的流蘇急地擺動,猶如風中不住顫抖的秋葉。
濃烈的血腥味瀰漫開來。
詠唱絕美的嬌顏開始不再平靜,她聽到了一片響徹林子的撕殺,聽到了侍女們急促奔逃的腳步聲,聽到了轎門之外的哀號與慘叫……
蹙起兩道精緻的黛眉,她不再猶豫,以讓人吃驚的度扯下頭上大紅的蓋頭,那耀眼如火的紅巾倏然落地。
紅唇忿忿地撅起,詠唱一邊貓著腰一邊小心地掀起簾子。
天色很暗,暗得幾乎看不清人。
詠唱匆匆抬眼望去,隱約可見前面數丈之外,左多納和高大的黑衣人正驚險無比地刀刃相接。
突如其來的鬥爭在激烈的進行,而地上已倒下數人。血霧瀰漫出猩紅的暗影,足以將青石路上最後一絲陽光遮蔽!
「啊……」有幾滴溫熱的鮮血突然灑在她的手背上,轎子旁似乎有什麼東西翻滾過去,依稀是一顆蒙著黑巾的頭顱。
太可怕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就這樣死去。
這些人絕對不是普通的山賊,他們個個身手了得刀法狠絕,似要至人於死地。
詠唱驚駭地抬頭,看到轎子的左面,一個藏青色錦衣侍衛手持利劍,回頭瞪大眼睛對她喊道:「公主,你快逃!」
來不及細想,她瞄準了一個時機,便如一隻機靈的小兔子飛快地竄進路旁的林子中。
「該死的閣昱王八蛋,我若就這樣死了,就是你害死的!我曲詠唱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逃命,逃命最重要!她不顧一切地往前奔跑。
忘記了陰暗,忘記了恐懼,還有什麼比剛剛經歷了生死,熱血與頭顱滾過面前更可怕?
她一邊撂起裙擺,一邊忿忿地罵道,穿梭與林間的動作甚是靈巧,幸好當年跟老曲學了輕功,否則現在逃命都難。
「王八蛋,你最好祈禱我還活著……不,我活著還是要找你算帳!……可惡又自以為是的閣昱!……」
縱然此時,心中第一個想到的,仍然是那個孤高冷漠的男人。
詠唱不顧一切地往林子中奔跑,她看不清前路,到處都是樹,對她來說,哪個方向都一樣。
被濃密的枝葉遮住,夜色更加暗淡。
……
光明,有一處光明,那是屬於黑暗中逃生者的希望。
詠唱心中一喜,飛快地朝有光明的地方奔去。
明亮的光線照亮了她美麗的五官,高高綰起的鬢因奔跑有點傾斜,但一點也無損與她的美貌,反而平添了一份嫵媚。
火堆旁,有一個年輕的人影,白袍淡雅,卓然而立……
詠唱頓住腳步望著那人,對方戴了一頂白色的斗篷,垂下的白絲綢將他的臉龐遮住。
這個白衣人,怎麼看都讓人覺得神秘。
「你總算到了。」年輕男人淡淡地說,語氣不輕也不重。
詠唱公主停住腳步,吃驚地瞪著他。
「你是誰?」詠唱水汪汪的大眼裡盛著嫵媚,一張絕美的臉龐在火光的映射下更加嬌艷動人。
「呵呵,公主很有勇氣。」他的聲音可以讓人聯想到上等的天鵝絨,溫潤好聽,說話時,度不急不徐,顯出幾分尊貴。
「你是何人,為何知道我的身份?」
「公主要代表蒙捨國與北詔和親之事,誰人不知。」
「可是你竟然能一眼認出本公主,莫非……」詠唱眨眨美目,這才故意靠上前,湊上去道,「莫非你是我蒙捨國人?可是……既然是自己人,為何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難道公子的相貌抱歉到見不得人?」
對方是個厲害的角色,若他真有心抓自己,她根本沒有一絲逃走的勝算。與其硬碰硬,還不如讓對方降低戒心。
男子笑了:「呵呵,原來詠唱公主如此幽默。」
「嘖嘖……敢情我還真猜對了,可惜啊可惜!你身材還不賴!」詠唱公主大膽地上下打量著面前的男子,口氣裡充滿了惋惜。
男子不以為意地輕笑,他的眸底閃過火花,道:「看來公主真的很有雅興。」
雅興個鬼!
詠唱暗罵道,一雙水靈的眸子不停地在那斗篷垂下的白巾上打轉,真想撲上去一把把那塊布扯下來,看看這個男人的廬山真面目。
「看來你不可能告訴我你是誰了,那你說說,你想做什麼?」一個知道她會來這,特意在此處等候自己的神秘人讓她渾身都提高了警覺/
不過,詠唱笑得越動人,流動的眼波似一池春水,像要將人的魂勾走,她晶瑩的手指試探地撫上他的胸膛,感受到男子富有彈性的肌膚,笑得更媚,「公子,莫非你想帶……本公主走?」
希望這招「美人計」對她有用。
詠唱嘴上帶笑,心中卻不斷地呼喊著——快來人救我啊!快點啊!
閣昱王八蛋,這一定是你惹的殺孽。本小姐從來沒有得罪過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神秘的人找上自己。
混蛋,現在難道眼皮沒跳?我曲詠唱要是真有什麼意外,一定要讓後悔後到湖裡冒泡泡……
她一邊想,一邊笑望著白衣男子。
「公主果然美艷不可方物,還冰雪聰明。」男子白巾下的薄唇勾起一抹嘲弄,一手抓住她的指尖,拉近她低聲道:「沒錯,我就是要帶你走!」
詠唱臉色微微一變,嬌笑著一轉身,手指狡猾地從他掌中滑出,咯咯笑了起來:「公子也很幽默啊。」
她笑著,突然轉過身,使出全身力氣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她根本不認識他,一個奇怪的男人!傻瓜才會留下被他抓住。
「公主,小心!」
誰?
聲音這麼耳熟?
終於有人來救自己了……
林子那頭一片黑暗。
眨眼間,一行人出現在詠唱公主明亮的眼底,朦朧月色之下,依稀可辨。
「左多納?……巖嵩巖將軍?太好了,快救我。」一見來人,她立刻欣喜地喊道。
有救了!有救了!連巖將軍竟然也出現了。
詠唱跑到他們身邊,悄悄鬆了口氣,現在這樣覺得安全多了。天色不早,還管它什麼吉時,她現在只希望今天晚上能順利躲過此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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