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那頭一片黑暗。
眨眼間,一行人出現在詠唱公主明亮的眼底,朦朧月色之下,依稀可辨。
「左多納?……巖嵩巖將軍?太好了,快救我。」一見來人,她立刻欣喜地喊道。
巖嵩與左多納並立,站在巖嵩後面的是他弟弟巖駒。
左多納青色的衣袍上沾染著斑斑血跡,肩頭的傷口不住地冒著血水,剛剛幸好有巖嵩將軍帶人及時趕到,否則他們這行送親的隊伍恐怕真難以逃脫黑衣人的利刀。黑衣人武藝不弱,下手快而狠,個個有備而來,詠唱公主能鑽進草叢,毫無傷地逃奔至此已是萬幸……
數十兵士緊跟著從巖嵩的身後一字排開,明晃晃的兵器在篝火的照映下顯得寒氣逼人。
「閣下究竟何人?」巖嵩問道。
白衣男子依然立在原地,身影修長而挺拔,白色斗篷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聲音裡不住地透出寒氣,與之前判若兩人。
「要帶走公主的人。」
「你和那群黑衣人是一夥的?」左都納一手捂肩,似乎受傷不輕,但另一手緊握著白劍。
白色斗篷垂下的紗巾微微動了動,他的手中不知何時也多了一把劍。
「問得再多,也不能阻止在下要做的事!」說完,劍身緩緩舉起,鋒利的尖口對準巖嵩。
「真是狂妄,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麼?憑你一個人也想帶走公主?做夢!」一旁的巖駒忍不住站出來說道。
白衣男子冷笑一聲:「蒙捨國鐵威大將軍——巖嵩,久仰大名,豈有不知?至於你,定是那位功夫三流,善於投機獻媚的巖駒吧!」
「你……」一聽他的說辭,巖駒立刻「鐺」地一聲拔出鞘中利劍。巖嵩飛快地將弟弟拉到身後,雙眸一瞇,道:「看來閣下是非要達到目的不可了?」
「是!在下也一直想有機會與巖將軍切磋切磋。」
「左將軍,巖駒,你們保護公主先走,這裡交給我了。」巖嵩將軍沉聲命令道。
「想走?沒那麼容易。」白衣男子突然輕抖劍身,薄劍立刻出如風鈴般的清脆之音。
樹枝一陣嘩嘩作響。
黑色的夜行衣似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自枝頭降落。
凌厲的殺氣,唯有劍光點點,兵刃相接的聲音立刻充斥在夜間清冷的空氣之中。
林間,篝火旁。
戰火再起。
血腥味逐漸擴散……
……
天空一盞殘月,不圓,流露淡如水的光華。滿天的星星閃爍,卻照不過密密的林間。
林子間的小屋裡,火燭昏黃,脆弱得彷彿隨時要熄滅。
藍倪獨坐在凳子上,心不在焉地往嘴裡塞進一點食物,所有的思緒停留在剛剛聽到的對話上……
心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慌。
像要有什麼事需要立刻去做,又茫然地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一切都因為詛咒……
殤烈竟然也中了詛咒,唉!
她蹙起眉頭難得地歎了口氣,那個男人那麼霸道威嚴,真無法想像他突然倒下的樣子……
自己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就算死了也不過化為一屢清魂,消失作罷;殤烈乃一國之君,若他有什麼不測……
恐怕天下大亂。
銀暝國,曾聽雪婆婆提起過,想必君王也比較年輕,想不到竟然也中了這等惡毒的詛咒。
如此看來,蒙捨欲稱霸的野心還真是可怕得令人無法忽視。
唯有同是中咒之人的血才可以解的詛咒——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不難推測,那個烏鬚子應是蒙捨國之人,神秘人留言也讓自己去蒙捨國,那麼……自己跟蒙捨國到底有什麼關係?
雪婆婆說自己出生北詔,曾經住在一個叫落京的地方,後來她才知道,落京——正是北詔國的國都。
北詔……蒙捨。
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遲疑,害怕……這會兒,想到刖夙二字,都會讓一顆心撲通跳得厲害。
蛐蛐在低吟,林間的草叢飛快地閃動,草尖上沾染了血跡。
林子又突然變得死一般沉寂。
隱隱覺察到了不對勁,藍倪迅起身,將如豆的燭火吹滅。
剛走到後院尚來不及隱身,只聽有人拖著沉重的腳步朝這邊奔來。
一女子的聲音,清脆中透著擔憂:「左將軍,你沒事吧?」
「屬下沒事。公主……我們進屋。」男人說話的聲音明顯有些氣息不足。
「嗯,有個地方避著總比在林子裡亂跑好。」
來人正是從血戰重圍中突破出來的詠唱公主,而左多納早有傷在身,剛剛又連續與黑衣人力拼,現在已是一身血跡,傷痕纍纍。
他們身後還跟著三四名侍衛,似乎個個已負傷在身。
藍倪屏住呼吸,小心地將嬌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藏身於後院乾枯的柴堆之後。她凝神細聽周圍的氣息,絲毫不敢大意。
這寂靜的林間,傳入耳際的聲音格外清晰——
門被推開的聲音。
「左將軍!你傷得太重了!」女子急呼。
「將軍……」
「公主……屬下沒事……保護公主要緊。」
然後是重物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
「左將軍……」女子的聲音更加大聲著急,「掌燈,先救左將軍……」
「不……」左多納努力站起來,「不要掌燈……我不礙事,屋子都是空的……大家先把公主藏起來,再走……」
「將軍!」士兵的聲音。
「此事一定是刖夙國所為……只有暴君殤烈才會安排這種陰險殘酷的陰謀……他們派的是精兵,不知道巖將軍能擋多久……」左將軍不斷調息,對著公主說出自己的推斷,然後轉向手下低吼道,「你們還把快把公主藏起來。」
「是,公主,快點!」
女子無奈地再次低喊了一聲「左將軍」,便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地方躲藏。
「我們走……出去引開刺客……」左多納拼著剛剛提上的真氣,握緊手中長劍,帶著幾名隨從奔出門去……
……
林間的夜風柔柔吹動藍倪的梢,一襲白衣被夜色隱得變成一團薄霧,如夢如幻。
她將身子緊緊地蜷縮起來,讓自己完全隱身於半人高的乾柴堆之後。
微微的顫抖,手指扣得很緊……
她剛剛聽到了什麼?
公主?
今日八月初八,莫非這就是上次荷塘邊巴都所提到的「和親公主」?
她不是要代表蒙捨國嫁於北詔之王嗎?
怎會逃難似的藏在這林子中,連燈都不敢點亮?
那個「左將軍」氣息微弱,受了重傷,似乎隨時會死掉,而他剛剛說——這場殘酷的陰謀是由刖夙國暴君殤烈策劃的……
殤烈……
那日他說八月初八親自前往,難道就是為了暗殺蒙捨國和親隊伍?陰險的傢伙,他到底把人的生命當什麼?
真是卑劣!
空氣中突然掠過寒意,不期然讓她嬌小的身子打了個冷顫。
胸口緊掠過傳來一絲疼痛,彷彿在為誰惋惜,又彷彿在為誰憤怒……
是因為那個暴君嗎?
疼痛一瞬即逝,快得讓人無法抓住。
……
她無法再做多想,因為耳邊——
女子的腳步聲傳來。
來人呼吸顯得急促而紊亂,聽起來很累。
從枯枝交錯的縫隙裡看過去,依稀看到一團黑影,影子的身上帶著一抹女人獨特的香味。
是那位公主。
藍倪緊張地絞起了手指,面前這位「公主」不會要往自己這邊躲來吧?
神經完全緊繃,像已經上弦的箭。
殘月被一團烏雲遮住,夜空黑得神秘而詭異。
果然,簌簌幾聲之後,那團帶著淡香的黑影真的在她旁邊蹲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星光暗淡,月色已無。
兩個女人藏身與黑暗之中,連大氣都不敢出。
藍倪低著頭,暗暗祈禱這「公主」快快離開吧……另外藏一個地方也好……她現在這樣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小心地怕碰碎了空氣,不到半刻鐘,連腰背都要僵硬了。
「嗤——嗤」牆角有老鼠竄過……
「啊……」詠唱公主在出半聲細小的輕呼之後,連忙摀住了嘴巴,而就在此時,她的全身開始忍不住升起了雞皮疙瘩,某種怪異的感覺陡然潛了上來。
屋外仍是安靜得很。
可是,鼻間若有若無的荷香從何而來?
該不會是……
指尖竄上一股冰涼,她咬住牙根,慢慢地……慢慢地……將手往旁邊探了過去。
藍倪一動不動。
柔軟的衣裳,光滑的絲……
然後,好像一個人的……真是人麼?
「啊!……」這次,一聲尖叫劃過夜空,詠唱公主立刻驚駭地一把推開面前的乾柴,跳了起來。
藍倪被迫站起了身子,一襲白衣,在朦朧的夜色中若隱若現。
「鬼……女鬼……」
「別叫,我不是鬼。」藍倪走了出來,她的腳步很輕,輕得地幾乎聽不到聲音。
詠唱公主的手指已經不聽使喚地顫抖,老天爺,她並非膽小之人,只是面前這團白影輕飄飄的,連聲音也平靜地不像是個「人」,對於剛剛飽受刺激的她來說,真是巨大的驚嚇啊。
「你……你別過來。」她指著藍倪,蒼白的臉色在暗中悄悄隱現。
藍倪筆直地站立著,夜的輕風掀起了她的衣角,她語音清晰:「公主,我真的跟你一樣是人。你剛剛摸到我的身子是不是熱的?」
熱的?
詠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剛剛冰涼的指尖的確好像是碰到一團溫熱。
她眨眨眼睛,紅袖中的十指仍然絞成一團。
「你真的不是鬼?」
藍倪點點頭,突然想到她看不到自己的動作,補充道:「真的。」
她可不喜歡開「自己是鬼」這種玩笑。
「真的?」詠唱公主需要再次確定,壯著膽子再問了一遍。
「嗯。剛剛看你們進來,我就躲了起來,哪知道……噓!有人來了。」藍倪習慣了山中的寂靜,只要一有異常之聲,她的感知都比其他人敏銳。
飛快地拉過詠唱公主,她們再次在牆角蹲了下來。
……
對這間立在最中間的林間小屋而言,今天,絕對是它主人離開後最熱鬧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