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悠悠落地,群豪轟的一下站起,位於貴賓座的幫主腦們有坐立不安之狀,賀蘭悠微笑側看過來,並不說什麼大義公理理應襄助之語,然眼光深藏之意,和四周紫冥教眾神色目光,皆令他們如芒刺在背,無法安坐,稍傾,終於一一站起,刀長清朗聲道:「教主言重,賀蘭秀川弒兄奪位,人神共憤,為我快意恩仇之江湖豪士所不齒也,我等忝為武林一脈,多年來附膺神教旗下,承蒙神教照拂,定當敵愾同仇,戮力報效,為先教主報此血仇。」
一時眾人都唯唯諾諾應是。
「如此甚好,」賀蘭悠沒有笑意的一笑,伸手一招,立時有屬下送上銀盤金樽,盤上螭紋紫晶匕熠熠閃光,眾人神色一凜,都知道他是要歃血為盟,不由面色都微微有異。
我低聲道:「賀蘭悠好手段,這是早有準備了,竟是要逼得他們結盟,以天下之力對陣賀蘭秀川,若是刀長清不能如此及時表態,若是這些幫會幫主們有所猶豫,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
沐昕淡淡道:「滿山的詭陣,滿山的聚集的紫冥從屬。」
我沉思道:「這畢竟是下策,逼急了,這些人雖然不相統屬,但臨時抱團衝殺,紫冥教也必有損傷,賀蘭悠不像是會這般霸王硬上弓的人,此中定有深意。」
沐昕看我一眼,又看了看那些幫會腦,道:「你也糊塗了,你想一下,剛才刀長清說的那句話,有一句頗有意思。」
我想了想,恍然道:「是了,多年來承蒙神教照拂,承誰的照拂?可不是剛當上教主的賀蘭悠,而是坐在教主位置上已經十來年的賀蘭秀川!」
「對,」沐昕輕輕挽了挽衣袖,「賀蘭秀川執掌紫冥教多年,難道就沒有培植自己的勢力?難道就沒有使用手段去控制這些下屬幫會?難道在天下分舵之中,就絲毫未曾佈置暗人?別說是他,就是普通人物,執掌大權這許多年,該滲入的,該掌握的,都當理個八九不離十了,他沒死,賀蘭悠這個位子怎麼能坐得穩?」
「而賀蘭悠此時初登大位,為人心穩定計,也勢不能隨意清洗」我輕一擊掌,「好,好個賀蘭悠,故弄玄虛,含而不,待到挑起所有人的好奇心時,再於時機最恰當之刻,作雷霆一擊,且封死退路,不容思慮,竟是連推搪猶豫的時機都沒給那些人,真真無懈可擊!先封鎖教主換代消息,只以慣例的遴選大會示之,誘以重利,引得天下豪雄,幫派勢力,所屬分舵齊聚,再當著所有人的面,突以實物為證,指證賀蘭秀川弒兄奪位,雷霆萬鈞冰雪一片,於天下豪雄眾目之前,攻了這些個腦,各方勢力措手不及,縱使此時有人已和賀蘭秀川聯絡上,或暗中得過其吩咐,此時紫冥教虎視眈眈之下,也不能有絲毫動作,逼得他們當面表態定盟,盟約一定,血酒一喝,日後再有什麼舉動,便是背誓反水,背信棄義,這些人都是堂堂梟雄,各有一方經營勢力,若還想在江湖上混,這樣令所有人不齒的事如何做得?就算有一兩個為賀蘭秀川所逼不得不搗亂的,賀蘭悠今日昭告,大義在手,此人必將落得千夫所指下場,賀蘭悠只要動動嘴皮子,自有和他一起喝過血酒的人去制裁他,順便瓜分一下他的勢力,反而要多謝賀蘭悠給了他們借口和機會……而如此,賀蘭秀川難有依仗,只憑單槍匹馬或殘餘勢力,難以與漸漸站穩腳跟的賀蘭悠抗衡,而賀蘭悠還可以趁此機會,不動聲色的甄別換將,真正培植起自己的勢力,再不然,以賀蘭悠之陰狠多智,這歃血之酒說不定還有手段在其中」
我邊說邊掰著手指數,越說越咋舌,「這是一石几鳥之計?一,二,三,四,五好心計的賀蘭悠!」
沐昕笑笑的看我,道:「你也不差,賀蘭悠這一箭數雕之計,不也都給你看穿了?」
我笑笑,皺眉道:「聽說紫冥教素來慣例,本教內務不與外人道,大有家醜不外揚,自重自矜之風,賀蘭秀川想必也沒有想到,賀蘭悠這麼絕,竟然將這事拿到天下大會上去說,否則他定然會阻止那些與自己有聯絡的屬下赴會。」
「不過一場遴選大會,真要不來,亦是著相,反更露行跡,」沐昕皺眉看著前方,「倒是賀蘭悠,行事大異前人,狠辣深藏,佈局奸狡,且從不拘於紫冥一教舊規,有懷納天下之心,這樣的人」
話音未落,他忽神色一變。
我見他注目台上,急忙看去,便見豪雄們神色各異的一一喝下血酒,有的痛快,有的遲疑,黑鯊幫幫主鐵鯊將那金樽在手中摩挲了一陣,忽將酒樽重重往幾上一放。
極輕微的一聲,然而極其靜寂的眾目睽睽之下,幾乎是立刻,所有人的眼光便射過來。
坐於上座的賀蘭悠,神色如常的看過來,微笑問:「鐵幫主,為何不喝?難道是酒味不佳?」
他這話問得好笑,但在場的人沒一個人敢笑,都面色青白的盯著鐵鯊。
鐵鯊神色變幻,從我坐的角度,正可看見他身側一白面文士,輕輕拉了拉他衣角,鐵鯊微微思量,臉色由鬱怒漸漸轉為尷尬,隨即又漸漸青白,遲疑半晌,方道:「教主恕罪,在下只是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都沒只是出個所以然來,有人忍不住哧的一笑,鐵鯊幫眾立時怒瞪,生生將那笑聲逼了回去。
倒是他身側那智囊般的白面文士,無奈之下出來給鐵鯊打圓場,「回稟教主,敝幫主前些日子受了內傷,大夫吩咐,一月之內不得飲酒,還請教主恕宥。」
「哦,」賀蘭悠神色平和的點了點頭,轉頭吩咐林乾:「林護法,你擅長岐黃之術,不妨給鐵幫主看看,若有什麼用得著我們之處,或是需要崑崙獨產的上好藥材,也當為鐵幫主效力一二。」
林乾躬身應了,向鐵鯊行去,這下連白面文士臉色也變了,偏有素來和鐵鯊不睦的,一個青面漢子陰測測道:「鐵幫主,當真有傷麼?要知道,欺騙教主,可是大罪啊。」
劉成輕聲道:「飛魚會會主莫離,和黑鯊幫為爭水上地盤,素來不和。」
我讚道:「劉叔叔,舅舅當年就讚你博聞廣記,是個萬事通,如今看來果然不虛。」
他淡淡扯扯嘴角,道:「小姐過獎。」
林乾行至鐵鯊身邊,當真要替他把脈,他一本正經,鐵鯊卻如坐針氈,手指堪堪觸上腕脈,鐵鯊霍地一讓。
林乾神色自若,抬眼笑道:「鐵幫主,內傷沉痾,最傷武人根本,不可諱疾忌醫,掉以輕心啊。」
鐵鯊漲紅了臉,掙了半晌,忽一跺腳,怒道:「你不要擠兌我!什麼內傷!沒這回事!」猛地轉身喝斥:「拉什麼拉!我自己會說話!」
那白面文士臉色紫漲得似要滴出血來,訕訕縮回手去,四周群豪,轟的一聲笑了起來。
賀蘭悠也微笑,悠悠道:「舒先生。」
那白面文士慌忙站起,躬身道:「舒某在。」
賀蘭悠溫和的道:「聽聞舒先生是鐵幫主素來倚重的智囊?本座失敬。」
白面文士面有得色,亦有激動榮耀之色,勉強斂住了,再次謙謝施禮:「教主謬讚,舒某愧不敢當。」
賀蘭悠笑而不答,輕輕擊掌。
有人送上紫色卷帙,貼著黑色的標貼。
林乾微笑上前,展卷誦讀。
「玉面書生舒莫問,原名舒大全,後改名莫問,廣西鎮安人氏,少貧,好武,十六歲拜入崆峒門下,習坎離劍法,未及大成,因知好色而慕少艾,請出門牆,後改投天龍幫,因功任天龍西江分舵香主,戊子年秋,舒某路遇江南劍派邱家少掌門新婦,攔路輕薄,為邱家追殺,遂使移花接木之計,致江南劍派與天龍幫火拚,江南劍派滅門,天龍幫損三分舵,至此一蹶不振,舒某再投碧玉宮,甲申年冬,監守自盜,竊碧玉宮傳代重寶血麒麟,致碧玉宮內訌,諸弟子自相殘殺而多有死傷,舒某遂又改投漠北大派陰山派,辛丑年春」
他口齒清晰,真氣綿長,一樁樁一件件讀下去,全場聽得清清楚楚,卷中所記,有一些很是當年一些震撼江湖起因不明的舊事,不想卻是此人暗中煽風點火所為,紫冥教雖隱去了他的手段,用語又有些戲謔的客氣,但想來定然不是光彩的伎倆,背棄舊主,逼姦採花,皆是下作之舉,縱是黑道人士也不屑為,當下看向舒莫問的眼色,當真鄙薄以極。
同時對紫冥教的偵密手段,龐大勢力,也心生懼意,舒莫問不過區區黑煞幫一個智囊,三流人物,紫冥教都能將他自出生以來的一切不為人知的事體,挖掘得乾淨明白鉅細靡遺,這份手段,當真難以想像。
而舒莫問早已僵立如偶,汗濕衣襟,抖成了風中燭,臉色青慘慘似要泛出死色,嘎聲道:「你你你」卻嘴唇抖索,根本擠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賀蘭悠依然是那般溫和端雅的姿態神情,微微笑道:「舒先生改名莫問,當真是有自知之明得很,你過往種種,果是不能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