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的轉動眼睛去看,昏黑裡只見青影撲上,與紫影糾纏在一起。
我眼睛早已睜得酸,卻一瞬也不敢瞬的緊緊盯著那兩條人影,眼見兩人戰況,微微鬆一口氣。
姑姑的武功,是外公親授,本就較風千紫高上一籌,她固然受傷,風千紫卻也為我毀目傷容,山洞狹窄,風千紫也不能使用她那奇詭的巨網武器,這樣看下來,姑姑未必沒有勝望。
我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姑姑也許未傷著要害,若能贏了風千紫
轉目瞧見緊貼洞壁站著的熙音,心又涼了下來。
熙音武功不高,就算風千紫授了她邪術,武功定然也沒能有成,但她心計如此深沉,若有心要害姑姑,姑姑定然腹背受敵。
然而我看她目光轉動不休,卻並無上前之意,便知道她心思,是想風千紫和姑姑同歸於盡。
我的心,寒意森森,熙音,那個羞怯的孩子,難道竟是我一開始便看走了眼?
鋪天蓋地的暴雨聲將一切呼叱消融,山洞中的兩個人,血染全身,形容淒厲,悶聲咬牙拚命,點,戳,刺,抓,每一著都狠毒悍厲,每一著都不死不休,每一著都要在對方身上,開出無數個洞來。
「啊!」一聲慘呼,風千紫被姑姑一爪抓在肩頭,生生掉了一大塊皮肉,她慘呼著倒躥出去,而姑姑瞬息跟至,兩指已扣上她咽喉。
必死的風千紫,驚惶無望的閉上眼睛。
銀彩一亮。
卻不是閃電。
那般美麗燦亮的色彩,彎月般的跨越黑暗,宛如夭矯虹橋,連接在洞外和艾綠姑姑胸前。
光芒一現即收,宛如有生命般刷的退回,隨著退回的走勢,一股血泉激射而出,重重打上嶙峋的洞頂,再嘩啦啦降落,下了一陣淒艷的血雨。
血雨落在我臉上,我心中一片黑暗的絕望。
姑姑
光芒消散在立於洞口的那人手裡,艾綠姑姑茫然回看一眼,她不認識那個人,卻見到風千紫歡喜著撲了過去。
姑姑只看了一眼,便努力的想轉頭,再看看隱於黑暗中的我。
然而她再也沒法回頭。
風千紫撲上,拔出姑姑胸前匕,掄手一旋,便砍下了姑姑的頭顱。
我眼前突然一片血紅
很奇怪自己為何不暈過去,紫魂珠如此殘忍,吊著人的心神,生生要人,眼睜睜看著慘劇一幕幕生而無能為力。
此時才明白,原來什麼目眥欲裂,心痛欲絕等等形容人心痛的語句都很無用,真正極大的悲傷與自責,心是空的,死的,麻木的,蒼白的,似是全身的知覺,都在那慘烈的一刻丟失了,全身的血液,都在那鮮血漫天的一刻,乾涸了。
黑紅的血靜靜瀰漫開來,直至遮蔽全部視線。
我看不見任何東西,然而聲音依然殘忍而清晰傳入耳中。
「少主,救我」
「我已經救了你。」
賀蘭悠,賀蘭悠,我在心裡咬碎了這個名字。
為什麼會是你?為什麼?為什麼!
我逼著自己睜開眼,用最森冷的目光,看著我的仇人們。
卻見熙音不知何時,已悄悄移動身子,擋住了唯一可能被賀蘭悠看見我的縫隙。
我只能看見賀蘭悠一襲銀衣衣角,上面精工繡著螭紋。
聽得他柔聲笑道:「我說,千紫,你最近鬼鬼祟祟的做著什麼?怎麼搞成了這樣子?我若不跟著你,你豈不是死定了?」
風千紫聲音嘶啞:「少主這女人是我的仇人,多謝少主助我報仇」
「哦?」賀蘭悠溫聲道:「你報仇,怎麼會勞動常寧郡主給你掠陣,那多不好。」
風千紫窒了一窒,熙音已笑道:「賀蘭公子,我是避雨偶遇千紫姑娘的。」
賀蘭悠笑道:「是嗎?」他不理熙音,再次問風千紫,「拿出來吧。」
風千紫好似驚了一驚,半天沒說話,賀蘭悠笑著:「嗯?」
他只輕輕一嗯,風千紫便立即撲通跪下了,不顧身上傷勢,顫抖著道:「回少主陰龍血已經被我用了」
賀蘭悠聲音裡聽不出喜怒:「哦?那魂珠想必練成了?又是用在誰身上呢?」
風千紫俯伏在地:「少主,你責罰我吧,屬下沒能將魂珠練成,取血時魂珠自毀了!」
「毀了麼?」賀蘭悠輕輕一笑:「我還以為你拿去對付故人了呢。」
風千紫勉強笑道:「少主,我不否認,是很想殺那女人,可是魂珠沒能練成」
賀蘭悠仍舊笑嘻嘻:「哦?她又沒得罪你,你殺她做甚?」
「我替少主殺了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胡說。」賀蘭悠的輕叱根本聽不出怒氣,風千紫越得勢。
「難道不是嗎?少主,你冒著風險私傳紫冥武功給她,被人密告,被教主下了刑堂,暗河萬魔窟碎肌裂骨,若不是軒轅尊者拚死相救,你殘廢了都是好的!你為了不讓她為賀蘭秀川所趁,對自己施了惡毒的九針激魂,受那萬針攻心之苦!你明知賀蘭秀川不會放過你,還為了幫她師傅解毒元氣大傷,險些死在賀蘭秀川暗算中!她父王和你說,只要你殺了她師傅,他便助你奪位,你卻不肯再出手;賀蘭秀川和你談判,要你殺了她,他便幫你解了九針激魂的余傷,你寧可月月受苦!你自大漠回去後,日日輾轉不眠,時時寢食不安,笑容越來越少,沉默越來越多,你都是為了誰?為了誰?!!」
賀蘭悠一直沉默,她說完了才輕輕道:「閉嘴。」
風千紫卻似說出了怒氣,不管不顧的說下去。
「你是為了她,你一直記著她,想著她,寧可自己吃苦也不肯為難她,什麼委屈都不肯告訴她,有很多機會,因為損及她的利益,可能令她傷心,你便不肯再做,寧可花費更多的精力和心血去事倍功半,可是你心心唸唸的女人,她可曾有一分真心對你?她為你做過什麼?」
「閉嘴。」
「這些事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牽記她時,她在逍遙,你為她流血受傷時,她在和別人眉來眼去,你為她夜不能眠時,她在別的男人懷裡,你在和賀蘭秀川那個瘋子艱難爭鬥時,她置身事外,和別的男人四處遊蕩,反過來還要怪你無情無義,還要對你冷眼相向,還要責怪你不該濫殺無辜,譏諷你會有報應!」
「啪!」
人體滾落塵埃的聲音。
女子痛極的嗚咽聲裡,賀蘭悠聲音淡淡毫無憐憫:「看來我是太慣著了你。」
風千紫跪著爬過去抱著賀蘭悠的腿,仰頭悲泣道:「少主,你看看我,看看我!這世上,只有我對你最忠心,只有我對你最全心全意,她,她,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她根本不配你如此!」
賀蘭悠一動不動。
我睜著眼,麻木的聽著洞口的對話,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他們說的是我嗎?
無情無義,不配,是啊,我真的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我能拿大家的性命作試探,以為自己才智絕,永遠勝利,永遠得志,永遠佔著上風,永遠不會吃虧,以為面臨任何詭計陰私,自己都有能力保護自己和所有在乎的人。
然後我受到報應。
被命運狠狠打落雲端。
這般輕賤他人性命,我不是個無情無義的東西我是什麼?
而我又配得到什麼?我只配死在塵埃,化為虛無。
躺在冰涼潮濕的地上,心更加潮濕冰涼。
聽得賀蘭悠和熙音告辭,拖著昏倒的風千紫離開。
不再去看一眼。
賀蘭悠,換在今日之前,聽著這一番話,我會流淚,會悵惘,會輾轉不安,至少也要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可是如今,在那道銀光沒入姑姑胸口,帶出她全身鮮血的那刻,在風千紫掄刀一旋,砍下姑姑頭顱的那刻,殘酷的命數便已將曾經微笑相對的兩人隔成了楚河漢界的距離,所有留存在記憶裡明媚的笑容都在那一刻枯萎,化為黃泉方可相見的彼岸花。
如今,我只願那年,我從未曾跳上父親的馬車。
一切,都已太遲。